入學這麼久, 專業課也上了不少，警員跟文教授對話中的一些專用術語, 七七八八都能聽得明白。
平時上課, 教授們經常會用到最近的一些案例來做分析。
教授們年紀雖大, 教學方法卻也與時俱進, 手握遙控按鍵, PPT翻得飛快。
通過照片傷者部位, 甄別致命傷，探索可能遭遇到的襲擊，都是大家要做的當堂功課。
有些照片, 看着確實慘烈，但因爲是做教案用, 至少是面目可辨，傷口清晰銳利, 方便學生入門學習。
原想着大家都是第一次出現場，文教授肯定會找個簡單的案子給他們跟，結果撈到這麼個高難度的。
要不是車子已經開出去了，尤康樂都得領着頭開門奔下去。
尤康樂雖是寢室大哥, 膽子卻是倒數, 倪興跟謝厚德雖面色青白, 卻比他看着強太多。
“我胃真的不好。”尤康樂苦兮兮地賣慘。
“幹這行，什麼不得見識見識？要是這點事都經不了，趁早轉專業。”
文教授一直留意後面，聽到幾個男生嘀咕, 笑眯眯勸了一句還沒完，又看了眼俞晶晶說：“人家女生都沒怵，你們男生還有沒有點樣子了？”
“她是女生？她可比我爺們多了！”謝厚德說完，另兩人立刻猛虎點頭。
俞晶晶的膽子大家可都領教過了，不光蹭大二解剖課，還敢傍晚去後山撿人骨，平時專業課翻照片，她也最積極。
再血淋淋再噁心的片子，到她眼裡就跟盤小菜一樣，隨便掃兩眼，筆刷刷一揮，一條條分析得清清楚楚。
法醫專業一共就四個人，照理說個個都是寶貝纔對。
可是三個男生被俞晶晶這個專業神級學霸一襯，妥妥成了後孃養的孩子，什麼事都要點出來比較比較，橫豎不順眼。
屍首是一早六點在泥塘邊發現的，這一片是荒地，平時很少有人經過。
蘆葦密密麻麻遮擋了堤岸，就算從旁經過，也很難看到下面藏着些什麼東西。
車停到堤上，文教授跟警員一塊下了車，俞晶晶利落跟上。
以尤康樂爲首的三個男生，在車上扭捏半天。
直到俞晶晶走到半路，回頭望過來，才實在挨不過，你推我擠地走了下去。
堤岸高窄，跟下面的泥塘有近兩三米的落差，風向由南往北，向蘆葦吹得紛紛向泥塘伏倒。
站在這片野地的上風口，肺中充斥的都是清新氣息，在車上晃晃悠悠悶了一路的幾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就在那邊。”周警員指指前方。
文教授戴上手套，轉頭看了俞晶晶一眼，“跟上。”
俞晶晶幫文教授拎着工具箱，快步緊隨，面容鎮靜。
周警員一路都在觀察這個女生，見到了地方，也還是這副鎮定姿態，忍不住大加讚賞。
“她天生適合幹這個。以後我們這幾個老傢伙的班，怕是要交到她手上了。”文教授笑着說。
“今天這案子，其實您一個人過來就行了。都是學生，第一次出來就見這個，人都快嚇跑了。”周警員笑着回頭。
跟俞晶晶成強烈對比的那三個男生，遠遠吊在後面，別說主動過來幫着拿東西，連步子都怕邁得大了。
“跑了最好，跑了省事。”
文教授瞧不上他們這副膽小如鼠的樣兒。
第一次弄個巨人觀給他們開膽，確實是超過了一點，但文教授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以前顧惜學生，擔心他們承受能力差，這種長見識的東西一般都留到大二專業課增多以後慢慢跟上。
可是承受不來的人，不是說多上一年課就能改了根子，帶到現場驚嚇幾回，哭着嚷着要轉專業的海了去了。
一年多的專業課，全白費了，學生不覺虧，他們幾個教授還覺得虧呢。
文教授當然不會說是心疼自己那些課時，好東西都餵了白眼狼，他主要是爲這屆學生考慮。
如果不合適就早點一拍兩散，不要誤人誤已，耽擱年華。
俞晶晶文教授一直都挺看好，今天出了這麼個難題，他從沒覺得這姑娘會在這上頭掉鏈子。
果不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這就叫真金不怕火煉。
後頭那些膽子針尖大的，文教授連多一眼都懶得給，嫌他們丟人。
邊聊邊走，沒幾分鐘就到了地方。
文教授從兜裡摸出個塑料袋子套着的口罩遞給俞晶晶，“戴上。”
俞晶晶接了，看周警員跟文教授都沒做防護，便把口罩揣進了口袋。
“你不用？”周警員訝異。
“不需要。”
看到文教授笑眯眯的一張臉，周警員豎起了大拇指，“到底是您教出來的學生，挺厲害。”
“那當然。”文教授得意點頭。
俞晶晶看向前方。
幾輛警車一順停在堤上，前後牽了一溜警戒線，有警員上上下下，在蘆葦叢中四處搜尋。
警戒線的作用，是爲了阻攔閒雜人等破壞現場。
這荒山野地的，想找個看熱鬧的都沒有，只有一羣黑鴉在上頭來回盤旋，呱呱鳴叫。
這些黑鴉只是普通野鳥，俞晶晶看了兩眼，收回了目光。
有過上回屍鳥攔路的經歷，看到這些鳥，她下意識就進行了辨別。
事實證明，屍族在人類社會中的隱匿工作做得相當到位，島上那隻屍鳥馴化不夠，纔有了擅自獵食的魯莽舉動。
周警員帶着文教授上前，出示了工作證件。
俞晶晶跟着一起翻過了警界線，沒走兩步，便從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味道。
俞晶晶嗅覺比普通人靈敏百倍，雖然風是向塘邊去的，她站在上風處，卻也能清晰聞到屍體上傳來的腐臭味。
只憑這股爛味，她就知道下面情況很糟糕了。
“下去吧。”
文教授拿着報告略略翻看後，招呼了俞晶晶一聲，沒要周警員攙扶就一個人往堤下走。
“您慢點。”周警員擔心他年紀大坡太陡，趕緊跟上。
俞晶晶動作敏捷，下坡時腳步飛快，幾乎趕到了周警員前面。
越是接近，那味道便越發濃郁。
出來時，俞晶晶擔心豆豆嗅到血食味道會鬧騰，早把它安排得妥妥帖帖，盒子外都纏上了布條鎖緊。
現在聞到這濃重臭氣，俞晶晶知道自己想多了。
腐爛成這樣的食材，哪怕能從裡面揀出塊好肉，那也沾了屎的人蔘鮑魚，再營養也不敢嘴裡塞。
豆豆安靜如雞，俞晶晶也將嗅覺屏蔽大半，用各自的方式退避。
看到這具胖大屍身的時候，哪怕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俞晶晶也下意識偏了偏頭。
文教授似是司空見慣，先拿相機拍了一通，才正式開始檢查。
“腐敗性膨脹，綠斑，**血管網……”文教授做完記錄後，脫下手套起身，“形成這樣的外觀，需要多少天？”
俞晶晶看了眼這具膨大得幾乎一觸就會爆裂的屍體，冷靜做答。
“夏季，三至四天即可形成。從手腳皮膚呈手套狀脫落這一點判斷，死亡時間應該在一週左右。因爲有蠅蟲破壞，屍體組織液化，或者時間會更久，需要做進一步檢測才能得到精確數據。”
文教授訝異地看了俞晶晶一眼，“這些內容，你都背過了？”
目前的專業課，只是一些初級知識，從屍體外觀辨別死亡時間，最快也要下學期，或者大二纔會涉及。
他知道俞晶晶對專業課很上心，比普通學生要用功，卻不知道她已經開始超前自學了。
“只是隨便翻了翻書，沒背過。”
俞晶晶說的是實話，只是她看過就記下了，從沒刻意去背過。
文教授當然不信她只是隨便翻翻書，對這個勤勉用功學生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文教授檢查屍體的時候，三個男生就下來了。
口罩是早就備好的，每個人都戴了幾層，卻根本抵抗不住這股鑽腦入髓的惡臭。
還沒看到屍首，尤康樂就胃就已經翻騰好幾次，在堤上就沒忍住吐了一回。
被另兩個人攙下來，聽到嗡嗡蚊蠅震翅聲，他就知道情況不好。
等看到地上那堆腫胖了兩倍的人型肉堆，尤康樂直接拋棄了口罩，把胃裡酸水都倒盡了，垂着頭腰都直不起來。
“那……那是什麼？”
倪興咬緊牙關，硬着脖子走到俞晶晶身邊。
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三個大男生，被一個女生比下去，實在沒面子。
就算是裝，他也得裝硬實了！
俞晶晶掃了眼倪興指着屍體腹部，顫抖得跟風落葉的手，淡淡說：“胃囊爆裂了，那是腹內組織，牽在一塊的，是腸子，還有那塊看起來跟碎布一樣的……”
沒等俞晶晶說完，倪興頭一扭，衝到尤康樂身邊，加入嘔吐陣營。
“過來，搭把手。”
文教授給正面拍完照做完檢查後，試圖從側面將其掀起，查找致命傷。
屍體腐爛度太高，稍一搬動就骨脫肉碎，旁邊雖有警員，但專業性不強，爲了避免破壞，文教授便喊俞晶晶過來幫手。
俞晶晶戴好手套，過去依照文教授指點，小心挪動身體，露出了脊柱後方的巨大裂口。
文教授自己也有些受不了這味道，迅速拍了幾張照片，就帶着俞晶晶退開了。
“應該是車撞的，這個位置。交通意外，拋屍的可有性很大。”
“是嗎？我讓人去查查附近的天眼攝像頭。”周警員得到線索，趕緊用對講機聯繫分局獲取調用權限。
一般情況下，這種橫死的屍首會運到警廳冷庫，方便做進一步調查和尋找親屬。
但是今天這具，腐爛度實在太高，根本不可能運回去，只能打殯儀館電話，直接拖過去火化。
文教授的活到這兒也就完了，收拾一下東西，就帶着俞晶晶往回走。
“你，別……別過來！”
文教授過去還沒什麼，俞晶晶走過來，幾個男生就驚得連連退讓，擠在一堆把上去的小路都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