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區到了。
牢區是內部工作人員的簡稱，牆上釘的標示牌, 是九層古屍族觀察專區。
俞晶晶將目光從粘了血漿的標示牌上移開, 望前方那一片空曠場地。
遠處那名古早屍族手腳栓了精鋼鎖鏈，行走時緩慢拖動, 帶出沉悶刮響。
只看他兩手垂在身前, 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就知道這精鋼鎖鏈有多沉重。
這個重量，剛好是能讓他勉強行動, 又不能進行太大動作的程度。
他兩手手腕都被磨得露了骨, 黏稠血液順着鐐銬向下滑落，混進地上積年的髒物, 更添厚重。
俞晶晶輕輕擡了擡腳，感受鞋底與地面拔扯不開的黏膩, 心裡說不出地發堵。
數千平的大廳，沒有一處地面是乾淨的，紅的黑的白的, 層層疊疊鋪了不知多厚，都是古屍族身上落下的污物。
雲青站在俞晶晶身後，臉色也有些發白, 好在大廳周圍站着許多手持武器的護衛人員, 給她增添了底氣。
“還……還給我！”
古屍又向走了一步，黑洞洞的大嘴張開，喉嚨中發出嘶吼。
俞晶晶眼力極好，雖然燈光昏暗, 距離隔得又遠，卻也看得出他滿嘴牙齒都被拔掉了一半。
暴力拔除手法並不高明，有些只鉗掉了一半，露出黃白相間的尖茬，有些成了巨大血洞，正向外涌着腥臭血液。
“站住，不許往前了。”
離他最近的那位工作人員手中舉着鋼鉗，衝他揮了揮，“就站在那裡！”
“還……我！”
古屍雙手微舉，託掌向前平伸，面目雖猙獰難看，語氣竟是帶了些微懇求。
“電擊。”
舉着鋼鉗的工作人員回頭，旁邊那位立刻舉起長長電擊器往古屍身上捅去。
電擊器剛碰到古屍，便爆發一團絢爛火光，古屍身體顫抖起來，承受不住地晃了晃，轟然跪地。
“就是現在。”
不用電擊的人提醒，另一位已經迅速衝上前去，伸出鋼鉗在哀嚎連連的古屍嘴裡試探數下，用力拔除了內部已經有所鬆動的大牙。
“好！”
旁邊幾聲喝采，取了牙齒的那位工作人員一臉得色，舉着東西晃了晃，塞進腰上透明取物袋中。
看到漫着血水的袋子裡已經存了七八枚這樣的牙齒，俞晶晶握緊了拳頭。
這些工作人員對於從古屍身上拆取部件已是駕輕就熟，開始拔下顆牙的時候，晃了幾下鋼鉗發現太過牢固，便迅速退開。
古屍體質強悍，電擊只能制住一時，在幾人退開後，滿口流着血水的古屍果然搖晃着站了起來。
“還……我。”
雖不知痛，但身體上的缺失也讓他迅速變得虛弱下來。
顫抖着舉起雙臂，古屍低吼，“還我！”
耗盡全身力氣起身，爲的只是伸手繼續索求……
眼前這一幕，激得俞晶晶眼眶發熱，視線逐漸模糊，指甲掐進掌心，卻一點都不覺得疼痛。
如果是她被絆住，這些人早就死了！
她一根頭髮都不會給，大不了同歸於盡，絕不會給他們留半分東西！
“好惡心……”
雲青弱弱說了一句，偏頭不敢再看。
古屍說話時噴吐血水，濺得前方工作人員一身都是，大家滿面嫌惡，卻又不敢避讓。
“夠數了沒有？”舉着電擊器的工作人員從口袋抽了塊破破爛爛的抹布擦了擦身上血點，煩躁問道。
“還差一顆。”
花費了一上午時間，也只拔了九顆，這個移植項目至少需要取十顆牙，活還得繼續幹。
“再來！”
操控電擊器的有好幾位，站在各個方向掌握古屍行動，以防他暴起傷人。
雖然他這副模樣，連走路都艱難，但爲防萬一，大家還是警惕地舉起手中東西，等着幹活的人行動。
電擊繼續，古屍掙扎倒地，哀哀懇求時鋼鉗再次伸入嘴中。
隨行的幾位接待看着心有慼慼，悶着頭一聲不吭，雲錚站在前面，看不清表情，但繃緊的身體也透露出了些許情緒。
俞晶晶仰頭閉眼，將淚水逼回後，才慢慢走到雲錚身邊。
“他們在做什麼？”
“上星期成立的新項目。”雲錚冷冷看着前方，“取古屍活牙移植到試驗體上，看能否過關……”
“過什麼關？”
“病毒傳播。”雲錚偏頭，“不管是三層的病毒培育還是九層的身體研究，所有的工作，都爲這一個目的。”
“試驗體……是人類嗎？”
“不是。”
俞晶晶訝異看他，“不是？”
“是志願者，屍族內部志願者。”
聽到志願者這三個字，身邊幾個接待表情都起了變化，雲青也是一樣。
這些人當中，只有俞晶晶不理解這三個字的含意。
見雲青抱緊箱子面色青白，俞晶晶輕聲問：“你知道什麼是志願者嗎？”
“嗯。”
雲青看向雲錚，見他不阻止，便接着說了下去。
“我們都是志願者……”
“什麼？”
俞晶晶瞪眼。
“來九層的每個人，都自動劃拔到志願者的行列。包括我，也是一樣。”
見俞晶晶被嚇住，雲錚笑了起來，“怕了？”
“沒有。”俞晶晶下意識反駁。
就算要怕，她怕的也是不是這個。
給工作人員提供了最後一顆牙齒的古屍孤零零躺在地上，滿是血絲的鼓脹眼球呆呆望着上空，死了一般。
俞晶晶看了他一眼，微微握緊拳頭，這才覺出掌心有疼痛傳來。
恐懼這件事，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得掉的。
看她悶不吭聲，雲錚頗覺掃興。
這個場面雖不算大，但也有些衝擊力。
俞晶晶只是微紅了眼眶，完全不像其他第一次下來的人那樣驚惶失措，聽到自己也是志願者之一，也大大反應。
還想嚇嚇她的，現在看來，俞晶晶的心理的承受力比他想的要強得多。
“志願者，需要做些什麼？”
沉默半響，俞晶晶開口問道。
“你跟她說。”雲錚失了興致，懶得跟俞晶晶多解釋，擺擺手帶着人向前走去。
“看申請項目了，每個項目內容不一樣，志願者需要做的工作也不同。”
雲長林跟到俞晶晶身邊，邊走邊解釋，“進入九層的人，都會自動達成協議，成爲志願者之一，離開後協議會立時解除，和做過的申請的那些不同。”
只有申請過，填報過項目的志願者才能參與真正的研究試驗，剛剛的移植項目就是找這樣的專職志願者進行。
“原來是這樣。”俞晶晶點點頭，“那我們需要做什麼？只是用個志願者名頭？實際上隨便轉轉就能走？”
雲長林笑了笑，“怎麼可能只是名頭？”
長臂一揮，他指着天上地下無處不在的腥臭血污說：“這些都是培養基。”
一般來說，血肉脫離身體，病毒也會隨之消失，但偶爾也能檢測到微弱殘存量。
這些血污累積數百年，從未找人清理，就是爲了這其中殘存的喪屍病毒。
整個九層，就是個大的病毒培養基，不需要外力介入，不需要給病毒添加養份，更不需要小心呵護，只由它野蠻生長。
剛剛那個拔下牙齒，噴吐腥血古屍留下的那些體液與肉碎，就給這培養基塗抹了一層新的病毒養料。
將古屍族病毒注入新生屍族體內的實驗，研究所做了不下千例。
和人類實驗一樣，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失敗的原因倒不是不耐受，而是會出現強烈的排異現象。
在古屍族身上能完美融合的病毒，進入新生屍族體內，會爆發出各種各樣不適應的症狀。
情況好的，捱上幾個月，能慢慢恢復過來，病毒被體質克化，消失無蹤。
差些的，身體會發生不可逆轉的異變。
人類感染喪屍病毒會經歷屍變、異化，最終成爲真正屍族這個過程。
新興屍族感染歷程也是一樣，但他們本就是屍族一員，再度感染，病毒破壞力會造成全身肉塊潰爛脫落，骨頭蠻橫生長變形等等症狀。
這些二次異變的屍族，最終的結果都是消亡，沒人撐得住這一關。
經過數千次試驗，最終得到的結果，就是體質與病毒不相融合，強行注入不會得到完美結果。
於是九層這個大的培養基想法便生成了，哪怕殘留的病毒量再微弱，感染力也是相當強悍的。
遇到體質適合的人，病毒便能迅速融合。
這種潤物細無聲地感染方式，被九層人稱爲天選。
天選，比起在實驗內強制注入，將兩個完全不兼容的東西強行併到一起，要科學得多。
可惜想法雖不錯，但一兩百年過去，下過九層的人數以萬計，到現在爲止，還沒出現過一例天選之人。
聽完雲長林的話，俞晶晶無言以對。
屍族爲了復興族羣，真是什麼辦法都想到了，除了天選計劃，剛剛那個移植項目也是可笑。
把古屍族的牙齒拔了，移植到新生屍族嘴中，再拿去咬人，就能感染了嗎？
屍族又不是蛇類，牙上藏有毒液，只要上過學有腦子的正常人，都會覺得這個項目純屬搞笑。
“不管行不行，總得試試。”雲長林嘆了口氣。
三層病毒培養搞的那些項目，哪個說出來都有理有據，各種科學論證，每個步驟都經得起推敲。
還不是都失敗了。
九層這樣胡亂搞搞，萬一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