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幹乃是河東人,因誤傷人命,亡命入上郡,藏身胡落之中。
關羽河東殺董卓,雕陰斬樊稠,朝廷通緝發往各州郡。上郡各縣中也張貼了通緝榜文。
在關羽養病期間,其名傳入胡地。
張乾等人在高奴附近尋到關羽,自此追隨。
跟着關羽,攀山破盤羊羌,淆水破勉昂,溽水破秀延胡,冒雪破投鹿屠各,鏖戰呂布、張楊,大破河東兵,作戰勇猛,身披瘡痍,深爲關羽器重。
這次擴軍,張幹已確定會被提拔爲屯長。
張幹不識字,但他並不蠢。在胡地流浪幾年後,他已經倦了。這是個沒有任何前途的營生。
而關羽,卻有可能給他帶來前途和希望。
爲了這個前途,他不怕死。
丘榮死,丁碩死,王方死,郭聰死,他沒有害怕,死則死耳,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能死在爲自己掙個前途的路上,而非稀裡糊塗地被胡人、被啖人賊、被官兵殺死,那就沒有遺憾。
除了晉陽外,其他縣城兵很少,如果發動裡應外合的突襲,破城並不困難。
黃立和張干將目標確定爲鄔縣。
一條汾水,串連起太原與河東。兩郡都是汾水自北向南穿過中央。汾水河谷也都是最繁華的地域。
河東郡二十城,汾水兩岸有其八。
太原郡十六城,汾水兩岸有其十,其中昭餘澤兩畔有八城。這鄔縣便是自南而北進入太原郡的第二座城。
由河東入太原,楊縣往北就是山路,約有一百多裡,才能到界休城下。
這一百多裡山路上有一座關卡非常關鍵。那便是扼守太原與河東郡界處的永寧關。
永寧關在河東郡境內。
臨汾水,倚山巒,險要堅固。
永寧關並非不能繞過,但需要翻山越嶺,輕兵尚可,輜重難行。
這永寧關只能計取,無法強攻。
永寧關是一座關城,城內狹窄逼仄,百姓很少,大都是駐兵,約有百餘人,日常用度來自於不遠處南邊的十餘里的永安縣城。
張幹留在鄔縣活動,黃立親自負責永寧關。觀察數日後,黃立得出結論,潛伏在永寧關內裡應外合基本上不可能,只有一條路可行,那就是僞裝永安縣運送補給的郡兵,突入關內。
黃立派人將情報及建議報告關羽。
關羽回信讓黃立、張乾等繼續盯住二處,並時刻留意太原委進、幷州張懿的動向,預計還得準備一兩個月時間才能發動。
郭泰帶着麾下大將楊奉、韓暹、胡纔等至白波谷拜訪關羽。
他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卻能撥出時間親自來訪,足見對關羽的重視。
關羽拱手道:“昔日曾對郭君放言,若事不諧,可至走馬水西,羽必支應。
言尤在耳,羽卻狼狽來此,思之幾令人愧殺。
郭君提供容身之所,此恩此情,羽銘感五內。”
這白波谷雖然是無主荒地,但畢竟有郭泰的一些經營,如營地、房屋及防禦設施等。這恩情不得不領。
郭泰道:“關君斬將破陣,大敗郡兵,威名遠播,談何狼狽?
我等皆河東人,關君亦不必如此見外。還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只要老夫能做到的,絕不皺一下眉頭。”
關羽謝過,問道:“不知郭君親自造訪,有何吩咐?”
郭泰回顧帳內,己方只有楊奉、韓暹和胡才,共四人,關羽也只有楊沛、鄧生、鄭樸、劉密五人,都是親信,便道:
“哪有什麼吩咐?上次曾與關君提到神諭,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關君可還記得?”
關羽頷首。
郭泰道:“大賢良師又獲新的神諭。”
關羽望着郭泰。
郭泰收起慈眉善目,臉色剛毅,雙眼如鷹,緊緊盯着關羽,一字一句,隱有金戈鐵馬之聲:“那神諭是,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果然!
關羽表情不變。
楊沛等人臉上都露出震駭之色。
郭泰問道:“關君不驚訝?”
關羽道:“不是甲子,便是乙丑,又有多大差別?郭君放心,只要貴部不主動攻我,我必不會與貴部對敵。”
郭泰雖然早從之前與關羽的交往中瞭解到關羽的態度,現在聽了他親口保證,還是鬆了一口氣。這關羽輕鬆擊敗數倍於己的郡兵,戰力之強令人駭然。如果他受了朝廷蠱惑,來與自己爲難,威脅後路,那就大大不妙。
郭泰忌憚董卓,董卓死在關羽之手。郭泰忌憚郡兵,郡兵敗於關羽之手。他能不忌憚關羽麼?
郭泰還想爭取一下,道:“關君,朝廷昏庸,無可救藥,君勇武蓋世,何不與我等攜手,共救蒼生?”
郭泰如此誠懇,關羽也不想說什麼虛言,直截了當地道:“郭君,我不喜說假話。上次見面我也跟郭君說過,朝廷有精兵良將,地方也有英雄豪傑,不易對付。
君等人數雖多,卻是普通百姓,又不習戰陣,不通兵法,如何能是朝廷對手?”
郭泰擺手止住欲發怒而起的楊奉、韓暹,問關羽:“假如若關君而言,我等不是朝廷對手,那麼朝廷勝了,也不會放過關君吧?關君如何應對?”
關羽道:“朝廷若勝,以大軍臨河東,我便回上郡,入胡地。朝廷大軍走,我便再來。彼進我退,彼退我進。如此不消數年,彼便疲矣,破之易如反掌。”
郭泰皺眉道:“如此不就是流寇麼?能成得什麼大事?”
關羽解釋道:“現實是朝廷尚強,不得不避其鋒芒耳。”
郭泰搖頭道:“關君這個觀點老夫極不認同。郡兵如此羸弱,一戰即潰。北軍即使再強,又能強到哪裡去?”
關羽沒有再出言反駁。這個純粹是個人對未來之事的判斷,現在不可能爭出結果。
郭泰見無法說服關羽,便又換了個話題:“若朝廷自幷州派兵南下攻我,關君可否阻滯數日?”
關羽道:“郭君即使不提此事,我也要去幷州徵些糧谷,並找機會尋張懿的晦氣。這點儘管放心。”
郭泰大喜,道:“有關君捍衛北邊,老夫無憂矣!”
郭泰等人辭別後,楊沛問道:“太平道當真要在明年造反?”
關羽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鄭樸道:“這賊世道,反了就反了!”
鄭樸本是馮翊一名獵戶,打獵爲生,後爲本地豪強勾結縣吏逼迫,家破人亡,狼狽逃至胡地,入夥做了強賊,劫掠商旅,殺人越貨。其首領處事不公,鄭樸便辭去,聞關羽入上郡,慕名投奔。
他對官府殊無好感,沒覺得造反有什麼大不了的。造反失敗要殺頭,做賊殺人被捉住也是殺頭,沒啥區別。
楊沛畢竟做過郡吏,心理上還有些包袱。做賊,是在赦免之列,造反這種大逆,屬於不赦之罪。
關羽對他道:“孔渠放心,我不會舉造反旗號的。最多是殺些爲富不仁的豪強大姓,誅些殘民害民的貪官污吏。”
楊沛鬆了一口氣,道:“那我們下一步怎麼做?”
關羽道:“積糧,擴軍,墾荒。”
洗劫鄔縣,屬於積糧,不算戰事。
關羽最開始定的不劫掠的原則其實已有些變化。
賊寇的劫掠,是不加選擇,能搶就搶。關羽的攻擊則有針對性,主要針對那些民怨沸騰、橫行鄉里的豪強。得鄉民擁護的豪強,即使再富,關羽也是不取的。
鄔縣大姓張氏,太原郡望,世爲郡縣大吏,也曾出過二千石。族長張訓,田連阡陌,家室鉅富,號稱張半城。其子張典任太原郡功曹,在郡中算得上一號人物。張氏還攀上了茲氏縣令黃羣。
這黃羣可不得了,乃是中常侍張讓的賓客。
黃羣橫行縣中,無人能管。郡守委進也是閹黨,兩人沆瀣一氣,搶男霸女,謀財害命。誰要被他們盯上,都是家破人亡,死路一條。
張氏作爲地頭蛇,向委進、黃羣積極靠攏,通過金錢開道,美女搭橋,漸漸被委、黃接納,形成一個上至郡府下至鄉里的羅網。這張網將整個太原郡當做魚塘,肆意打撈,不管這魚到底是誰家養的。
張懿作爲幷州刺史,本對郡守有監察之責,卻畏懼張讓、趙忠權勢,不敢做聲。
關羽盯上的就是這個張氏。
必須一擊建功。
若是要張氏反應過來,必然是一場惡鬥。根據黃立、張幹情報,張氏能在旬日內武裝數百人,內中不乏輕俠、亡命,不缺勇士、壯士。
在關羽虎伺張氏、隨時會發動雷霆一擊之時,從幷州穿過太行山回到冀州的劉備,終於見到了亭卒口中的少年英雄——趙雲。
劉備是特意登門拜訪的。
辭別關羽後,劉備一邊趕路,一邊思考。關羽向他描述的未來景象,讓他深爲震動。以前看了信,只是當做一個可能發生之事來看,還沒有那麼重視。跟關羽兩次深談,劉備不得不放棄幻想,回到現實。
天下大亂不是一種可能,而是一種必然。
亂世之中,聚衆才能自保,自保之後才能談重興漢室。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談什麼大志?
聚衆首要在得人。
接待劉備一行之人是趙雲之兄趙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