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樂坡。
中秋之前氣候漸涼,李基腰懸寶劍外罩一領深青質地紅色收邊的對襟號衣,與其他同樣裝扮的軍吏來到政務大廳外的涼棚下等待。
這裡有一排排的長條椅子,李基與其他軍吏一樣哪裡有靜坐的心思?
他們幾乎都是被陸議從嶺南遴選出來,批量遣回關中等候處理的問題軍吏。
因此,他們今日只有禮服性質的號衣,並未佩掛軍階,也沒有掛勳章。
田信親自處理這批軍吏,閱讀對方的履歷、卷宗大概需要三五分鐘,談話十分鐘,平均十五分鐘處理一個人。
至中午時才輪到李基,腹中飢餓他此刻坐在長條椅子上,自我感覺像一條躍到甲板上瞪大眼睛的魚。
要麼等好心的水手隨手丟到海里,要麼被陽光曝曬而死,再要麼餵了海鳥。
很快,李基帶着自己的卷宗進入大廳,廳內田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見了田信,李基反倒沒了預料中的恐慌、擔憂情緒。
他心中坦然,靜靜等候命運的裁決。
田信翻開李基卷宗,前三頁都是他熟悉的履歷,掃一眼就翻到後面四頁。
李基最大的罪行是當街劫殺降臣周魴,其次是領軍清剿作亂土蠻時殺戮無度。
凡是李基參與的戰鬥,俘虜裡只會有婦孺,不會有其他人口。
經過被俘婦孺的指證,還有其他中下級軍吏的相關談話記錄,都能證明李基有故意擴大殺戮範圍、拒絕納降之類的行爲。
很顯然,在與嶺南土蠻的各種戰鬥中,雙方仇恨日漸深厚,各種報復手段也越發激烈。
土蠻、湘軍都有獵首的傳統……不同的是,土蠻喜歡偏向於血祭,湘軍則是跟漢軍一脈相承的修築京觀。
這兩年來衝突日益激烈,土蠻因愚昧的風俗,有了獵食湘軍、軍吏的風氣,似乎這樣就能獲取軍吏的智慧、勇氣。
而湘軍也有了收藏戰利品的習慣,比如眼前的李基,就有蒐集指骨的習慣。
別說戰爭,就是飢餓的折磨就足以讓人癲狂。
田信放下卷宗,去看突然挺直腰背的李基,終究是一張自己熟悉的老面孔,就說:“按原先規劃,陸伯言遣回之人,我會調任涼州,充實各縣、鄉社。如你,能做個大縣縣尉,今後也有一番仕途,只是略爲坎坷。”
李基聽着微微點頭,輕咳兩聲:“這比臣預想的要好。”
“讓你們去嶺南的是我,嶺南戰事本就摧殘人性,也怪不得軍中吏士嗜殺。至於周魴,我本欲誅殺,只是諸人勸我,說殺此人髒手,平白讓其解脫。不若困居嶺南,禁錮其族,使其終身懊悔。”
田信神色如常,似乎見怪不怪。
嶺南土蠻不是一代人可以解決的事情,要真正解決土蠻,以及今後土、漢矛盾,必須多管齊下才能根除。
根除,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根除。
目前湘軍、交廣軍、漢僮軍已經把頑隅負抗的土蠻壓縮到深山老林裡,想要根除……即需要更高效的武器,還需要更多的炮灰。
嶺南局勢趨於穩定,湘軍、交廣軍、漢僮軍缺乏深山老林作戰的覺悟……只要是個人,都不想打這種風險高,收穫少,也缺乏實際意義的仗。
只有找另一種廉價兵員,才能激勵他們的勇氣,去深山老林裡狩獵、壓縮殘存土蠻的生活餘地,進而摧毀其反抗意志,主動出山請降。
現在漢兵的命貴,漢僮軍算半個漢軍,命也貴,都不願意去深山老林裡去拼殺。
可南洋諸夷的命不貴,比土蠻還要廉價。
等捕獲足夠多的南洋蠻夷,從中遴選兵員,進行訓練……爲了獲得進身之階,或爲了別的,南洋蠻夷自會去山林深處狩獵。
這是一個解決辦法,另一個辦法就是給與江東降將更大的行動權限……允許他們合法捕奴招納部曲,收拾蠻夷,江東降將是專業的。
徹底消化嶺南,找一個穩定的途徑,使大部分嶺南土民能循序漸進的漢化,消除地域、文化隔閡……這纔是千秋大事。
數萬、數百萬的人命,在這個千秋大事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若不解決,土著、客居嶺南的外人世代仇殺,世世代代積累下來,因此死亡的生命是無法衡量、計算的。
與其兩個勢力千年絞殺,不若在幾代人裡徹底解決糾紛,給後人一個安寧。
嶺南若能迅速統合,有這個成功的典例,那就能消化南洋。即不能消化南洋,也能羈縻絕大多數地方。
羈縻統治後,就能以先進文化、經濟逐步改良,進而全面完成同化。
有了南洋,就有了世界。
李基犯下的那些事情,在田信眼裡根本就算事兒;與李基一樣犯下事的軍吏,同樣不算事。
陸議把這些人送回來……則是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陸議去嶺南之前,嶺南缺乏一個統籌全局的人,所以恩威並施只是一種口號,實際只存在單方面的征服和暴力。
唯有極端處置,才能使嶺南上下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否則真的搞恩威並施,會發生思想對立、混亂、衝突,影響各級配合,降低行政、軍事效率。
等陸議去了,嶺南有一個核心人物,自然能平衡恩威之間的尺寸,以巧妙手段統治、整合嶺南的資源。
所以李基這批人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爲避免今後出現衝突,只好把他們打包送來。
這麼鋒利的刀子,交給關中節制爲好。
田信不怕這些鋒利的刀子反噬或誤傷自己的手,自無必要銷燬、閒置、冷藏。
原本是想安置到涼州,好砥礪兩三年,能適應這個變化的人,必然成爲未來的將種。
爲今後收復西域,向蔥嶺以西進軍奠定基礎……可現在,今後決戰就在襄樊,必須補充、增強田紀麾下的軍吏團隊。
田紀有一個很明顯的優點,那就是吃苦吃多了,從戎以來打了七年的順風仗,見了太多敵方、友軍活活浪死的例子,所以田紀用兵謹慎。
南海國相田允也有自知之明,這兩個人也有綽號,被稱之爲守門黑犬、白犬。
因此田紀本人就能守住南陽的情況下,必須增強他的攻擊能力。
於是李基也趕上了時代變化的風口,由原來的北府上校邁過了那至關重要的一級,成了左近衛第一旅少將旅長。
同時北府新一輪的軍制改革也在同時進行,主要體現在番號的改動。
率這一級番號改爲‘團’,團有聚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