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破夜的濃霧,將烏巢身後熊熊的大火甩在身後,帶着勝利的喜悅在風中奔馳。這種感覺劉協覺得永遠都不會厭倦,更不要說,此時身後還徐晃兩千虎賁精銳和淳于瓊三千餘兵士在急速跟隨。壯烈的豪情和沸騰的馬蹄聲混合成特別的成就,使得這種踏破隆隆黑夜、結束一場大戰的激動,更無法用確切的語言來形容。
不過,穿越多年的經歷,讓劉協的心情沉凝了許多。使得他就算在這樣的激動中,也不會過分得意忘形。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剋制和謹慎,他纔會在奔馳當中保持着全神貫注。而當他果然感覺到前方有些不對勁的時候,便猛然掣住了手中的馬繮。
照夜白戰馬在夜中發出一陣洪亮的嘶鳴,雙蹄不由騰空。劉協在馬上一手控制着戰馬,一手還高高舉起了火把,使得身後的虎賁精銳一時也一陣混亂,但百戰精銳的素養,還是讓他們立刻分爲兩流,將劉協護衛起來。
最前方的徐晃橫斧立馬,暴躁地呼喝着部下保護劉協。這一瞬,數千支火把同時在道路兩側點燃,強烈的光亮一下照得此地猶如白晝,戰馬和兵士瞬間陷入人喊馬嘶當中。
當徐晃終於看到前方的伏兵時,臉色卻變得十分詭異,不由高聲喝問道:“爾等護衛天子而來,還是爲了……弒君?!”最後那兩字喝出,徐晃怒目圓睜,極有威勢。
因爲此時出現的五千伏兵,俱身穿曹軍黑色兵服,而爲首的大將,赫然是曹操最爲信任的心腹之將:夏侯惇!
這讓徐晃瞬間想起了,火襲烏巢之前,劉協和司馬懿那段關於曹軍態度的談話。
這一刻,夏侯惇及他身後曹軍的出現,也的確極爲敏感。尤其他們的陣型,還明顯是圍殺的鶴翼陣。這時的劉協和漢軍,已然深入鶴翼當中,只需夏侯惇一聲令下,鶴翼緊緊收縮,便會讓疲累的漢軍陷入一番苦戰當中。
火光之下,夏侯惇這一刻的臉上也被糾結和衝突纏鬥着,他既沒有悍然發動攻擊的命令,亦未下馬參拜劉協。他好似在做一件人生重大無比的決定,就那麼怔怔地看着人影重重,彷彿想找到一點動力般。
很快,這點動力便已出現,劉協撥開前方的虎賁精銳,開口問了一句:“夏侯將軍奉命而來?”
這個問題很普通,但夏侯惇卻回答地十分艱難,咬牙一般點了點頭道:“不錯。”
“如此便好,我等身後,還有袁軍主力會陸續趕來。夏侯將軍就依軍令,在此伏殺那些潰軍。軍營當中,還有要務需朕裁決,便不在此逗留了。”劉協彷彿沒有看出夏侯惇那怪異的神色一般,敘事一般將這段話講完,便催動戰馬朝着夏侯惇走去。
“陛下……”徐晃和淳于瓊二人登時開口,一左一右伸手將劉協攔了下來。
可劉協卻仍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將兩位大將的手撥開,繼續朝着夏侯惇走去。這一刻,劉協的速度很慢,但卻讓夏侯惇看起來彷彿猶如千軍萬馬在向他衝鋒一般,臉色難看至極。他嘴脣蠕動着,幾番試圖開口,卻都沒喊出什麼聲音來。
因爲這一刻,夏侯惇的確在做着內心的掙扎:在這場大計當中,夏侯惇所率領的伏擊自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因爲在這條道路上,他既可以伏擊那些趕赴烏巢而來的袁軍主力,也可以擊殺……漢室天子。
可當曹操交付給他這個任務時,對於目標卻含糊其辭。夏侯惇只記得,曹操那時交代了四個字:“任君決定。”
這四個字,對夏侯惇來說,無疑於一座大山。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了選擇,整個曹氏命運就會立即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伏擊袁軍,曹軍便會面對越發強盛的大漢;而伏擊漢軍,曹軍面對的,就是鐵心一雪前恥的袁紹,以及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擊滅曹氏的漢室,還有全天下都想借此上位揚名的諸侯。
毫無疑問,後者的威脅顯然會更大。但同時,前者也不可忽視。畢竟,全天下人都知道,漢室有這位雄才大略的天子在,他就不會允許漢朝神州上矗立那些割據勢力。
馬蹄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劉協的面龐也漸漸更加清楚。而當劉協走到夏侯惇面前的時候,夏侯惇甚至完全可以出其不意刺出一矛,將心底所有的糾結全都消除。
而這個時候,劉協卻仍舊什麼話都沒說。甚至,當他身後徐晃和淳于瓊兩位驚懼地想策動戰馬趕來護衛的時候,劉協還伸出手擺了擺,示意兩人不要輕舉妄動。
緊接着,所有人都看到,當劉協和夏侯惇兩馬相錯、也就是最最讓人心臟跳出來的時候。劉協卻微微側了側身,對着夏侯惇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而聞聽這句話的夏侯惇,臉色驀然再度大變,彷彿遭到了利劍刺心。
但就當徐晃和淳于瓊以爲夏侯惇會因這等刺激猝而出手的時候,夏侯惇的臉色卻又在劇烈的震撼下忽然恢復了平靜,彷彿釋然了什麼。隨後所有人便看到,夏侯惇非但沒有擊殺劉協,反而還在馬上向劉協抱了抱拳,恭送劉協離去。
再之後,便是夏侯惇長矛一揮,鶴翼便解開了雙翼,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徐晃和淳于瓊兩人面面相覷,但職責在身,他們還是二話不說便率領着兵士奔過那條通道,趕上前去繼續追隨劉協。
只不過,再次趕路的時候,馬蹄聲不由沉悶了許多。畢竟,沒有人不想知道,漢室天子究竟對夏侯惇說了什麼,竟然會讓那樣的大將前倨後恭。
尤其徐晃,更是一位心裡憋不住話題的人。於是,劉協身側很快便傳出徐晃扭扭捏捏的問話:“陛下……那個,您究竟跟夏侯惇講了些什麼?”
劉協嘿嘿一笑,回頭說了兩個字:“你猜……”
這兩字,讓徐晃登時一陣鬱悶。但幸好,他好似對此早有預料,鬱悶之餘只是放緩了馬速,然後等到了另一人來到了他身側,賊兮兮地說道:“司馬小友,你說今夜到底是個怎樣個情況?”
“還能是什麼情況?”司馬懿一回頭咂了咂嘴:“曹氏高層在生死存亡問題前,糾結無措唄。”
神色淡定,略帶一絲矜持的司馬懿,此刻最合徐晃的心意,因爲他知道這是司馬懿談性正濃的時候:“說說,詳細說說。”
“伏擊漢軍,則曹氏立刻爲衆矢之的,覆滅近在眼前;伏擊袁軍,漢室卻會在這場袁曹大戰當中鯨吞蠶食,再度壯大,曹氏日後還是難免覆滅之虞。由此,今夜對於夏侯元讓來說,無非就是在喝兩杯毒酒,一杯剋日既亡,一杯乃是慢性毒藥。無奈之下,夏侯元讓便選擇了後一杯。”
“小友此話有理。”淳于瓊的聲音這時響起,他顯然很快就適應了漢室的風格,還參與了進來:“不過,此事也不盡然。今夜之事,曹孟德自不會看不破,他當是給了夏侯惇決定的權力。由此可見,曹孟德對於今夜之事,亦然糾結無比,纔會將決定權交付於他人之手。”
“差不多。”司馬懿很贊同地點了點頭,可就在淳于瓊微微得意的時候,司馬懿又開口道:“不過你說曹孟德未有決定這話,卻是錯了。事實上,他今夜讓夏侯元讓在此,便已是決定。否則,曹軍當中可有不少做事不計後果之人,例如典韋、許褚甚至夏侯淵,都會二話不說選擇伏擊漢軍,可曹孟德卻偏偏選擇了深謀遠慮的夏侯元讓……”
“所以,陛下究竟對夏侯元讓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侯元讓本身就是答案。”司馬懿淡淡說完,便丟下面色愕然的徐晃和淳于瓊,揚鞭而去。
而同一時間,夏侯惇這裡,也盡數熄滅了火把,讓一切都恢復了黑暗。
寂靜之下,一副將的聲音還是清晰可聞:“將軍,既然決定放過了漢軍,爲何不將剛纔那俘獲的女子也一併交由陛下?”
“那個女子啊……”夏侯惇語氣停頓了片刻,隨後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她留在曹營,才能更好地發揮作用。此事乃軍中最高機密,再敢有亂言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