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運送輜重一事,的確讓文丑猜了個正着。戰線被迫拉長,曹操不得不盡快將輜重押運至白馬城中,才能使得白馬城成爲袁紹的眼中釘。可之前用步卒的押運輜重方式,卻讓曹操十分不滿。畢竟敵人一旦用騎兵騷擾糧道,步卒只能倚靠輜重車布成圓陣拖延時間。而往往這種拖延,很容易在敵軍的大肆攻殺潰敗。
由此,曹操便發明這等用騎兵押運輜重的方法。這種方法,毫無疑問頗爲不值,畢竟騎兵應該放在更廣闊的空間纔有價值。但對於如今的曹操來說,能讓白馬城成爲抵抗袁軍怒潮的橋頭堡,纔是當務之急,所以這種方式他還是樂意浪費一番。
這一次押運,也的確是曹操要親自檢驗一番效果。當然,作爲一軍的統帥,曹操當然不會真正毫無防備——在這支輜重的暗處,還有夏侯淵率領的兩千虎豹騎作爲支援。
當文丑發現曹操的時候,曹操其實也發現了文丑。
按照曹操的估計,文丑這支步騎混編的隊伍,縱然看不出自己這支輜重隊的詭異,也不會選擇在夜間偷襲的愚蠢做法。畢竟,這樣極容易打一場混亂不堪的夜戰,只會兩敗俱傷,還不見得誰勝誰負。
但曹操用兵久矣,爲防不測早就讓虎豹騎與夏侯淵匯合,趁夜轉入了文丑的後方。隨後,文丑軍轉入臨陣狀態,曹操無可奈何,只得先下手爲強,下令擊潰文丑。
漢末三國時期的部隊各有所長,但曹操的虎豹騎,絕對名列前茅。曹操知道中原腹地不太不適合良馬的生存和騎兵的培養,所以他便將着重點放在了騎士身上。這支部隊選用百人將作爲騎手,使得虎豹騎的戰鬥能力、追擊能力、破襲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
虎豹騎將士突然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在黑夜靈活自如地組建着衝鋒陣型,當接觸文丑後隊的時候,他們瞬間猶如一柄尖刀鍥入進去,以着可怕的力量在這支部隊身後撕出一道缺口。後方的將士斜刺着衝殺進來,進一步將血口撕開,使得文丑軍根本猝不及防,霎時混亂不堪。
虎豹騎的突擊方式,學習了漢室西涼鐵騎的作風,由於得不到優良的戰馬,所以虎豹騎並不完全依靠馬匹的衝擊力,而強調在衝擊時多一些進攻。每一名虎騎都手持長矛,接戰時先俯身去刺捅,一擊鬆手,再拿出馬戰專用的長刀向下揮劈。同時,後方的豹騎還會適時射出一輪冷箭,儘可能地加大敵軍的混亂。
在這迅猛的進攻之下,袁軍束手無策,無法結成陣勢與之對抗,只能拼命揮舞手裡的武器進行一對一的對抗。然而,在充分調動了戰馬衝鋒力後的騎兵,完全可以輕易擊殺一名毫無防備的步卒。
一時間,許多袁軍被長矛刺穿或被長刀劈中,金屬刺入血肉的鈍聲與慘呼聲此起彼伏。即使舉盾也沒用,沒了戰友的掩護,他們往往會被駿馬一蹄踏裂,整個人都震落在地,被隨後而至的亂軍踐踏而死……
曹操沒有參與廝殺,他此刻正站在不遠處的高地上,運用火把來指揮着戰鬥。虎豹騎將士們在火把的揮舞下時而分進,時而合擊,在黑暗中井然有序地圍攻着袁軍。從曹操的角度來看,他們模糊看到自己的虎豹騎如一條兇惡的怪蟒,正在一寸寸吞噬着口中的獵物。
然而,很快曹操就發現了戰場的異樣——他自然不是看出來的,黑沉的夜色爲他們的突襲做了最好的掩護,同時也讓遠處的戰鬥只剩下模糊的一片——曹操是聽着戰場上的馬蹄聲,察覺出了異樣。畢竟,白天他們發現文丑部隊的時候,文丑還是步騎混編,可現在整個戰場只有單一突進廝殺的馬蹄聲,並沒有對衝的敵軍馬蹄聲。
這讓曹操一下感覺很不好:文丑的騎兵到了哪裡?還有,交戰這麼長時間,爲何始終不見文丑的勇武?
“速速傳令虎豹騎,讓他們儘快剿滅敵軍,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曹操忽然開口,對身邊搖晃着火把的傳令吩咐道。
“主公是在擔憂文丑的騎兵嗎?”夏侯淵望着眼下的廝殺,渾身戰意躁動不已,此時聽聞曹操這話有些不以爲意:“縱然文丑也如我等一般提前藏匿了起來,那他就算此時殺出也只能誤傷自己人。就算他想以傷換傷,偷襲我們的輜重隊,旦夕之間也不可能拿下,反倒可能被我們收拾掉他步卒之後,一舉殲滅。”
“不,我擔憂的不是這些,而是擔憂文丑將他們的步卒,當做了誘餌!……”這麼長時間沒見文丑的動作,讓曹操陡然升起了一陣巨大的恐慌。畢竟他才初駐白馬,尚未來得及瞭解袁軍全盤動向,而今日袁軍又大舉渡河,誰知道這其中會不會又混入了什麼精兵漏夜偷渡……
可事實一向如此殘酷,就在曹操此話剛落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遠處北側傳來一陣馬蹄聲——這應該就是文丑的騎兵部隊。但與此同時,西側那邊竟然也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蹄聲。
曹操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正準備下達讓虎豹騎不計後果撤出戰鬥的時候。陡然發現,最不應該出現馬蹄聲的東側,也傳來了馬蹄聲!
除了北面的第一次聲響外,其他兩個方面都是重兵。曹操當即明白自己上當了,大呼道:“撤退,不計任何後果,全數撤離!”
可虎豹騎剛纔殺得實在太豪邁了,此時已深深陷入步兵陣中,想抽身而走,談何容易?還沒等曹操的第二通命令發出,三面大軍已經全都圍上來。一瞬間無數火把同時舉起,把四下照得一片明亮。敵我兵力的懸殊,印在了每一個人的眼睛裡。
這時候,所有人都看到,曹軍的虎豹騎正蠶食着文丑的步卒。但三面大軍同時又將曹軍重重包圍,虎豹騎就成了陷入泥潭的獵物——文丑就是用了自己的步卒爲餌,讓曹操一口咬上卻難以掙脫,而他則匯合着其他大軍,將這個口袋正一寸寸紮緊。
這時,曹操已然看清,西側趕來的大軍,乃是淳于瓊的部隊;北側自然是文丑,剩下東側那一邊,竟然是一直在戰場沒怎麼露面的高覽——毫無疑問,高覽早就在今日文丑渡河之前,便到達了白馬城附近,等待着時機。
文丑很清楚,曹操這條大魚,並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吞得下的。有時候,必要的犧牲才能換來最大的利益——這個道理,文丑自然是懂的。爲了這次全勝,他不介意將功勞分些給其他人。
畢竟,天道有常,不貪爲上,人不能將所有的好處都想佔盡。
“曹孟德,取下你首級祭奠顏兄,正乃妙不可言!”文丑豪邁大笑着,他已忍不住渴望親手斬下曹操首級的快感,縱馬便朝曹操所在的方向衝來。
可他卻沒有發現,當他提到顏良的時候,曹操那焦灼的臉龐卻忽然變得平靜起來:提起顏良,曹操就不能不想起設計誅殺顏良的郭嘉。而這位郭嘉,可是今日執意讓他檢驗一番這等運送輜重效果的……
想到這裡,曹操忽然就浮起了一線生機。他翻身縱馬,再不顧自己位置的暴露,反而放聲大喊道:“想活命的,隨我來!”
主將如此英勇,毫無疑問是對兵士最大的激勵。一時間,那些陷入苦戰當中的虎豹騎,也再度變得兇猛起來。他們一個個發揮出了壯士斷腕的勇氣,明知衝殺不出的,就竭盡全力拖住周遭的敵兵,爲袍澤創造出逃生的機會。慘烈的吼叫在戰場再度暴起,一時間似乎讓靜觀着整個戰場的死神都爲之動容。
終於,兩千餘虎豹騎匯合到了曹操身邊。而那些輜重兵也拼命推着車輛在後面狂奔,曹操看着那些輜重兵,忽然下令道:“虎豹騎將士聽命,邊戰邊退,保護輜重!”
這個命令讓夏侯淵差點暈過去:“主公,現在逃命尚且來不及,您還要這些輜重何用?!”
可曹操卻聽而不聞,只是再度重複命令道:“膽敢丟棄輜重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