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川,晌午。
衆人歡飲,有赤膊手搏者,有場中演武者,有鼓樂吹笙者,有冥思苦想者。
曹操,就是冥思苦想的那一個。
兩手揣在厚厚的攏袖中,貂裘的大襖御着寒風,曹操看着場中對搏的兩個羌人漢子出神。
過了半晌,他纔開口,嗓音帶着幾分苦澀,問道:“文若,你說君皓是什麼意思?我曹某人真有他說的那麼不堪?”
馬越想要讓曹操在東面,青州或是兗州,求一郡太守保境安民。曹操有些不明白,在青兗二州或是涼州,這有什麼區別嗎?還說什麼這天下要靠他們二人來平定,有些危言聳聽了吧?竟說要結成兄弟之盟。
“君皓是想留後路吧,涼州的情況孟德你也是知道的,韓遂,帶甲十萬。君皓縱然百戰之將,手中僅靠着這點人馬還是不夠看。”荀彧話說得輕描淡寫,如果是對馬越他一定說不出這麼多,倒是與曹操很合得來,荀彧笑着說道:“若涼州兵敗,那便真如山倒,天下共擊了。幷州容不下他,冀州黑山與他不共戴天,南陽公路也會殺他,他與陛下再親近,在下也不信掌控朝堂的本初兄能容得下他……姑且猜測,他是想讓孟德你在東面給他留一條退路吧。”
“唉,也是苦了三郎,在涼州這麼個地方,哪裡都去不得。”曹操嘆了口氣,他還沒有拿定主意,但荀彧的一番解釋倒也確實令他心裡輕鬆不少,儘管做不了徵西將軍,徵東將軍也不錯啊。曹操轉過頭對荀彧笑道:“你覺得馬君皓說的那個兄弟之盟,怎麼樣?”
“你二人歃血爲盟,五年十年,天下割據者東西夾擊?”一陣冷風捲着雪花吹過,荀彧緊了緊衣襟,搖頭說道:“這事得你自己看。不過別忘了,上一個跟馬君皓結兄弟之盟的人現在躺在文陵裡,君皓兄還欠人家一兒子呢。”
“這……”曹操愕然,細細一想,上一次馬越與蹇碩口頭上結下兄弟之盟時他也在場。“蹇碩與我曹某人不可同語,不行,明日我就啓程回譙縣,無論今後如何,都要將夏侯兄弟帶在身邊,你說蹇碩死的也蹊蹺,那麼個勇武的黃門,怎麼就讓人在梓宮裡殺了呢?”
沒人回答曹操這個疑問,荀彧知道他這是在自言自語。
過了片刻,曹操才問道:“文若你回去打算怎麼辦,舉家遷移嗎?”
“潁川是四戰之地,一旦天下有變難離戰火。若看不到這些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已經有所發現,自是要勸說宗族遷徙,不可久留。”荀彧說着,想起馬越先前的一番言論,面帶慎重地說道:“馬君皓非同一般,天下大事信手拈來,也許真像他說的,安定天下,就在你們兩個人了。”
“也就君皓晚生十年,否則當今天下啊,還就真沒本初、公路什麼事了。”曹操看着荀彧笑道:“文若你也不差啊,如何,打算從潁川遷到哪裡去?要真像君皓所說,只怕這天下沒哪裡安寧了。”
“兗州吧,青州黃巾殘部鬧的厲害,東郡黃巾當年被君皓一舉剪滅,這些年百姓也算休養生息,刺史劉岱又在勤王中被君皓斬殺……東郡倒是個好地方。”荀彧說着,便見曹操有些興奮地一拍手,說道:“那便是東郡了,文若你回去勸說宗族,我去洛陽與本初談談,討個東郡太守來。”
“在哪裡仕官不一樣,不如在我這裡,幫我?”
荀彧愣了一下,擡起頭對上曹操那雙滿懷期待的眼睛,問道:“你考慮清楚,準備應下君皓的兄弟之盟?”
“君皓的很多話曹某人並不認同。”曹操眉宇間的陰霾一掃而空,儘管這漢子又低又黑,神色卻透着一股無往不利的霸氣,勾脣笑道:“但他有一句話曹某深以爲然,洛陽所能管的只有自己啦,與其和那些達官貴人勾心鬥角處處掣肘,倒不如像君皓說言,謀一郡之地安撫民生,待天下有變進可起兵討不靖。”
“退可安民保太平?”荀彧笑了,兩隻手牢牢地握在一起,“孟德所想,又何嘗不是在下心願,既然如此你便在東郡等着,待遷居宗族,在下便要爲孟德兄左右奔走了。”
曹操拱手,爽朗大笑。“曹某人蒙文若垂青,似高祖得子房之幸事啊!”
荀彧同樣帶着笑容,不經意間卻將目光望向東面,曹操以爲那是東郡的方向,卻不知道,東面千餘步外,正對着馬越的涼州牧府。
他一直記得,那個比他小上兩歲的涼州男人曾說,他要釘死在洛陽城裡,但憑九尺之軀要做那匡正天下的大業!
如果不是荀彧有自己的宗族要去考量,如果不是涼州處在內憂外患的邊緣上不適宜宗族遷居,如果不是他被皇都放逐……這天下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亂世之中自保尚難於追風,何況追人呢?
過了明天,只怕再見面就難了。
可惜,可惜了。
羣騎如風自身旁竄過,馬蹄揚起的飛雪濺在荀彧的衣袍上,奔向州牧府的方向。二人對視一眼,曹操拉起荀彧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