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紹的嘴角微微揚起一抹詭笑,那是一種自我的得意,也是對王濬的一種讚許。
諸人之中,唯有王濬能體察到自己的心意,看來這小子果然不一般。
方紹正欲說幾句時,忽聞帳外有人唱道:“車騎將軍到——”
“嘿嘿,我估摸着車騎將軍這幾天就要來了,沒想到來這麼快,走,隨我出去迎接吧”
一干人等正欲隨着方紹出帳,步子還沒邁出去,張飛已是風風火火的大步而入,臉上的表情那是又喜又憂。
“中正,平陽大勝的消息你聽到了吧。”一進門張飛就嚷嚷道。
方紹一邊令人上茶,一邊笑道:“我也是剛剛纔知道,此役斬敵七萬之衆,這一回魏軍可算是元氣大損,再無法與我軍正面抗衡了。”
張飛道:“是呀,殺敵七萬,想想都痛快,我聽了是興奮得一晚上沒睡着覺啊,這不,一早起來就趕來見你了。”
張飛的到來方紹是早有預料,不過此時他卻仍不動聲色,淡淡問道:“這般大勝自是可喜可賀,不過我怎麼瞧着翼德將軍你神色中還有幾分憂色呀。”
“唉,還不是因爲先前那事兒嘛,如今那一場大勝,諸將皆討得不少功勞,我等卻沾不到半點光,我這心裡想着就憋屈呀。”張飛咕咕嘀嘀的抱怨着。
方紹飲了一口茶,不急不慢道:“翼德將軍原來還在爲此事傷神,不過,不知將軍可曾記得當初我與將軍所說的話嗎?”
張飛一拍大腿,叫道:“我當記得了,你當初說了可以助我立大功,我正是爲此事而來呀。中正,眼下眼瞧着戰事就要告一段落了,你再不想想辦法,就沒機會了呀。”
方紹用詭異的笑來回應張飛之詞,張飛一瞧見他這副表情,眼前不禁一亮,忙問道:“中正,莫非你已有什麼良策。”
“良策嘛,倒是有一條,不過可能會冒些風險。”方紹是在吊張飛的胃口。
張飛又喜又急,催道:“先別管冒不冒風險,有什麼計策你就快說啊。”
方紹記着先前王濬那番話,有心考較於他,便先不回答張飛,向王濬問道:“士治啊,你方纔說我強用那地道之計是另有用意,我倒想聽聽看,你認爲我有什麼用意呢?”
“濬只是胡亂猜測,豈敢妄言。”王濬表現出幾分謹慎。
方紹擺手道:“但說無妨。”
王濬沉吟了片刻,方道:“末將是想,以大司馬這般絕倫的智謀,明知曹真會識破此計,還要繼續實施,很可能只是想以此來作爲疑兵之計,至於真正的目的,恕濬愚鈍,尚難以猜出。”
“不錯不錯,能猜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方紹這幾句話,對於王濬而言已是頗高的評價,只是這位弘農英才卻好像一點感觸都沒有,眉頭還是緊緊皺着,似乎還在琢磨着方紹到底有何用意。
張飛早已急不可奈,抱怨道:“中正,你想考較這些小子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你就別在我這裡賣關子了。”
方紹遂屏退左右無關之人,只留下幾個親信之輩,方紹把自己的計劃告知了張飛,衆人聽聞,無不爲方紹此計感到驚異。
張飛聽罷之後,先前那副急迫的神情便收斂了起來,熊目之中刷上了一層顧忌之色,他摸了摸硬如鋼絲的黑髯,喃喃道:“這條計倒是一條絕妙奇策,不過誠如中正所說,確實要冒一些風險啊。”
方紹鄭重其事道:“所以啊,這條計策翼德將軍你用不用,還需自己掂量權衡。”
大帳之中,一時清冷了下來,每個人都不再吱聲,只默默的注視着這位大漢朝的車騎將軍,衆人的心中,也在權衡着其中的利弊。
踱步許久之後,張飛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中正你這條計策,我張飛願冒險一試。”
…………
十日之後。
山風撫過,翠綠的枝葉迎風搖曳,層層疊疊的如綠浪一般。鳥雀在枝頭鳴唱,松鼠在樹下撿拾着掉落在腐葉之間的松果。
突然之間,鳥兒驚起,松鼠機靈的躲在樹後,偶爾會探出頭來,機警的瞄上幾眼。
在那爲野草所覆蓋,幾乎無從辨認的山道上,一支沉默的隊伍正氣喘吁吁的行進着。
這是一支身着魏軍衣甲,打着魏國旗幟的軍隊,而當先那一員熊目之將,卻是大漢國的車騎將軍張飛。
就在十天之前,他還在弘農喝着小酒,聽着小曲,閒來之時寫寫書法,畫畫美人圖,而此時的他,卻攀行在這崎嶇的山間小道間,忍受着蚊蟲的叮咬,累得跟狗似了還得繼續前行。
“奶奶的,早知道這伏牛山這麼難走,這一趟老子就不來了。”張飛口中罵罵咧咧的。
“車騎將軍,喝口水吧。”身後的王濬遞上一水囊。
張飛回頭瞅了他一眼,發現這年輕人面不紅來心不跳,也不怎麼喘氣,甚至是臉上的汗也沒多少,果然是年輕力壯。
張飛在感慨自己老了的同時,接過水囊一口氣灌了個乾淨,抹着嘴邊的水沫子,沒好氣的問道:“王士治,還有多遠才能翻過這伏牛山?”
王濬舉目遠望了片刻,指着前方道:“將軍看到了沒有,前邊那道嶺子叫做摩天嶺,翻過這摩天嶺,再翻幾個山頭就可以出伏牛山了。”
張飛仰起頭來瞅着那高不可攀的山嶺,表情愈加的難看,嘴裡邊嘀咕着:“我的親孃誒,這麼高,不得把老子爬死啊。”
王濬想笑卻沒敢笑,他咳了一聲,說道:“如果將軍不想的翻,繞也可以,不過就可能要多走一天的路。”
張飛嚥了口唾沫,咬牙道:“繞什麼繞,爬就是了,老子什麼樣的苦頭沒吃過,還懼怕區區一道嶺子麼,傳令給全軍,今天不爬過這摩天嶺就不許休息吧。”
王濬看了看周圍疲憊不堪的士卒,有點餘心不忍,便道:“將軍,將士們在大太陽底下走了整整一天,有不少人都中暑倒下了,恐怕今天很難再翻過這摩天嶺,不如今天就在嶺下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越嶺不遲。”
張飛冷冷道:“此計就是要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越拖久越容易敗露,那些走不動的士卒都是累贅,把他們丟下讓他們自生自滅便是,豈能拖累整個大軍。”
張飛的話如此的冷酷無情,縱然是王濬素知這位車騎將軍從不體恤士卒,如今聽之心中也頗不是滋味,但軍令如山,卻又不得反駁,只能心中暗歎而已。
時已近下午,但頭頂正是烈日當空,炎炎的熱度,甚至能烤得松枝滴油。
就是在這樣令人窒息的天氣下,這七千多漢軍,不得不邁着沉重的步伐,在那陡峭而崎嶇的山路上攀行。
不斷的有人不慎墜崖,有人在烈日的烘烤下脫水昏死過去,然後被無情的拋棄在浸滿汗水的山路上。
當最後一抹的餘暉落山時,他們終於越過這道險惡的山嶺,當隊伍下嶺之下,王濬派人清點人數,竟已又減少了四百餘人。
幾天之後,在爬上最後一個山頭上時,所有人都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
極目望去,山勢從此處開始向下延伸,漸漸趨於平緩,而在那層林的盡頭,隱約已經能看到開闊的平原地帶。
“終於出來了,老子終於出來了,哈哈——”張飛難以剋制內心的狂喜,不禁仰天大笑起來。
在他的身邊,包括王濬在內,所有人都如釋重負,跟着張飛一起大笑起來。
那笑聲隨風而過,山間的雲雀爲之驚起,似乎,在那陣陣狂笑聲中,它們聽出了濃濃的殺氣。
…………
一場大雨過後,躁熱的天氣有所緩解,人們終於感受到了幾分久違的清涼。
清晨時分,淡淡的晨霧繚繞不去,將旭日之光阻擋於朦朧之外,似乎是老天有意的想讓這份難得的清涼多留一會。
吊橋放下,城門大開,幾名打着睦睡的老卒出得城來,開始重複着年復一年的清掃工作。
城門大道剛剛掃乾淨不久,便陸續的有行人、商旅開始出入,當然,作爲一座正在經受戰火考驗的城市,出入最多的還是軍方人員。有的是運糧入城,有的是出城送情報,也有從別郡增援的人馬不時開到。
對於那些守城的將士而言,這又將是無聊而繁忙的一天,因爲戰時的管制,他們不得不嚴加的盤查任何進入人士,包括是自己的同袍也不例外。
漸散的晨霧之中,一隊百餘人的魏軍進入視野。
守城的小校照例召呼手下們將這幫人攔下,小校走上前來,打着睦睡的向來人說道:“你們是哪個營的?”
“我們是曹將軍營中的,奉命前來增援。”回答的那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將。
小校不耐煩道:“曹將軍?哪個曹將軍,曹將軍多了去了,老子不管你們是哪個營的,把通行文書拿來。”
“通行文書嗎,好,我找找看。”
那小將回過去頭,伸手裝作去腰間皮囊翻尋,卻在那小校不注意間,摸到了腰間配刀。
蹭噗——
刀出鞘,寒光閃過,一顆人頭飛上半空,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滾落在了那些守城的魏卒跟前,引爆了一陣驚恐與混亂。
年輕的小將手一招,身邊的那一百多號人便如猙獰的野獸殺了上去。
小將將配刀上的血在那無頭的死屍上擦乾淨,擡頭望向城樓懸掛的匾額,那上面書寫着兩個斗大的字——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