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這麼一慌,手腕跟着一哆嗦,碗裡滾燙的湯藥濺出了不少,盡濺在了曹丕的皮肉上,只把他疼得一鬆手,盛滿了湯藥的碗便咣鐺落地。
諾大的寢宮中,那清脆的聲響,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把曹丕方纔的萬般得意一擊而碎。
須臾,曹丕強行的鎮住了自己惶恐的心,往前湊了幾步,再去細看曹操,卻見他的父皇又恢復如常,並沒有被燙醒。
曹丕長鬆了口氣,剛剛驚散了的陰冷之色又重新聚集起來,他狠狠的瞪了曹操一眼,咬牙道:“你爲什麼不乾脆死了呢,這般半死不活的賴着這個位子還做什麼”
曹丕的憤恨溢於言表,與他先前的那副孝順的姿態,簡直是天壤之別。
正當曹丕對着昏醒的父親發泄不滿時,外面侍官來報,言是羣臣皆是齊集於外,請太子上殿議事。
一見有外人來,曹丕馬上換上一副平和慈祥之色,吩咐道:“告訴大臣們,我馬上就去。剛纔的湯藥太燙,我不小心弄灑了,你們再去熬一碗給父皇服下吧。”
曹丕吩咐過後,便即起身趕往議事的正殿,尚未入內之時,便聽聞殿內吵鬧之聲響成一片。
曹丕遂是理了理心神,從容的步入大殿。
羣臣一見曹丕到來,紛亂的場面便收斂了起來,紛紛向太子行禮。
“衆卿快快免禮吧。”曹丕很親切的說道。
他環視衆臣,卻見武有夏侯惇、夏侯尚、韓浩、史渙等將領,文有陳羣、鍾繇、華歆、王朗、司馬懿、辛毗、荀悅等,身在鄴都的滿朝重臣,幾乎皆已到齊。
看來,這顯然是一次有組織的集體行動。
曹丕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愛卿,爾等齊集於此,莫非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不成?”
陳羣先道:“臣等入宮,首一件事,自然是想來探望陛下,但不知陛下龍體現下如何了?”
提及曹操的病,曹丕立刻一臉的痛苦,搖頭嘆道:“父皇還是老樣子,一直都沉睡不醒。”
衆臣都跟着嘆了一聲,以表示自己跟太子一樣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這時,陳羣暗使了個眼色,年邁的鐘繇便出班道:“現下劉備已攻陷我弘農和河東二郡,兵鋒直指兩河腹地,當此之時,只有迅速收復失地,方纔能解除中原的危患,可偏偏在這個時候,陛下又不能視事,這實在是,唉……”
鍾繇慨嘆過後,華歆又出班道:“近聞東吳聽聞我潼關兵敗,又開始蠢蠢欲動,東南的局勢很可能要危急起來,若是陛下不能儘早甦醒,如何能率領我等共御兩線大敵?”
華歆剛說罷,辛毗跟着就道:“眼下潼關一敗,全國上下軍民無不震驚,陛下若是久久不能甦醒過來,軍心民心必然越發的惶恐不安。若在這個時候吳漢兩國趁勢來攻,大魏社稷江山必將危在旦昔呀。”
這幾位汝穎集團的文臣,一個接一個的出言,將當前的形勢說得是越來越危險,只將衆人聽得是心中發毛。
不過,曹丕卻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了幾分門道。
“唉,諸位愛卿所說,我又何嘗不知。只是父皇甦醒遙遙無期,大魏國羣龍無首,遇上這等危境也是再所難免。”曹丕顯得有些無奈。
就在諸臣都在感慨嘆惜之時,衆人之中,忽然有一人哈哈大笑起來,那般不屑的笑聲,與大殿中這沉痛焦慮的氣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衆人尋聲望去,卻見放聲大笑那人,正中太子中丞司馬懿。
當初因是關中之戰,司馬懿的誤判間接導致了洛水之役的慘敗,之後曹操對司馬懿是大加斥責了一番。
不過,在曹操稱帝之後,又封了司馬懿太子中丞之職,讓他做了太子手下排名第一的官職,曹操對司馬懿的器重,顯然並未因洛水之役的失利而真正的喪失,反倒是有所增加。
然而,就是如此受器重的司馬懿,卻在大魏皇帝昏睡不醒的情況下,還能笑得這麼高興。
曹丕尚未開口時,班中有一人卻先不爽了,他怒視着司馬懿,沉沉喝道:“司馬仲達,如今陛下遭此噩疾,你卻竟笑得這般幸災樂禍,你究竟是居心何在。”
出言喝斥那人,正是全國軍隊的指揮者,位在三公之上,地位顯赫的大將軍夏侯惇。
夏侯惇的暴脾氣是衆所周知的,他這般一發火,在場衆臣均是跟着一震。只是,被喝斥的對象司馬懿卻淡定從容的緊。
司馬懿面帶微笑,拱手道:“大將軍誤會了,陛下遭此噩疾,懿自是感同身受,恨不得能代陛下受此劫難,又焉敢幸災樂禍呢。”
夏侯惇的怒色消了幾分,板着臉道:“那你又爲何會突然大笑?”
司馬懿淡淡道:“懿笑的是衆臣的小提大作而已。”
這一句話,卻令許多人都費解不已,一向與司馬懿交好的陳羣,也顯得十分不悅,問道:“仲達,我等爲國事傷神焦慮,你這話卻是什麼意思?”
司馬懿笑道:“眼下大魏的形勢雖然不利,但要想解除這困境也是易如反掌,諸位卻這般頭疼難解的樣子,所以懿實在忍不住就笑了。”
司馬懿一說有解決之方,所有人的精神都爲之一振,曹丕忙道:“原來仲達早有妙計,還不快快道來。”
司馬懿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現下大魏所面臨的,無非就是羣龍無首,導致軍民之心惶恐不安而已。其實如今陛下雖然昏睡不能視事,但太子的身份早有所定,只需尊陛下爲太上皇,由太子繼位爲帝,名正言順的執掌天下,則天下臣民自安,外部虎狼之敵自畏矣。”
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個意思,現下看來,先前陳羣等人的一番“危言聳聽”,只不過爲司馬懿最後的進言做鋪墊而已。
‘果然不出我說料,看來長文、仲達等人,果真是最能體察我的心意了,嘿嘿——’
曹丕心中竊喜,表面上卻一副震驚,急道:“仲達何出此言呀如今父皇尚在,我焉敢妄自繼位,做這等不忠不孝之舉呀。”
曹丕說得也沒錯,老子畢竟還沒死,兒子就巴巴的坐了老子的位子,這顯然有點說不過去的。不過,曹丕嘴上所說自然不是心中所想。
而且,有這幫一肚子“壞水”的儒士在此,先把箭射出去,再繞着箭畫靶子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司馬懿遂是昂首慨然道:“陛下立殿下你爲儲君,就是爲延續我大魏的江山社稷,萬年而不朽。如今社稷危如累卵,殿下若不能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使我大魏江山就些淪陷於賊人之手,這纔是真正的大不忠大不孝”
此刻,陳羣也站出來道:“仲達所言極是,聖人有云: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如今萬民有倒懸之危,社稷有傾覆之險,殿下若還拘泥於小忠與小孝,那纔是真正的對不起陛下對殿下的信任與期許呀。”
司馬懿與陳羣二人,代表着汝穎士族文官集團,對曹丕的臨機接位表示了堅定的支持態度。
但要曹丕卻不敢就此決斷,因爲他想要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違背常制繼承帝位,便還要得到掌握着軍隊的譙沛集團武將們的支持。
於是,曹丕將目光轉向了譙沛集團的代表人物,大將軍夏侯惇,一臉謙遜的問道:“長文與仲達所言也不無道理,我現下也有些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元讓叔父,你以爲該如何是好。”
大殿之上,立時鴉雀無聲,衆臣的目光,皆集中向了這位在軍中資歷最老,地位最崇高,與皇帝曹操情同手足的大將軍身上。
彷彿在這一瞬間,帝國的命運就掌握在了夏侯惇一人手中,此刻,這位獨眼的大將軍,不禁也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
………
長安城,皇宮。
大殿之中,燈火闌珊,酒香四溢,這是一場爲勝利而大設的宴席。
潼關一役,在劉備親自指揮下,殲滅魏軍近五萬之衆,還斬殺了魏之名將曹休,這一仗,可謂是劉備生平最輝煌的一場局部戰役了。
是以,值得冬末春初,萬物甦醒之季,劉備特在皇宮中設下盛大的酒宴,以慰勞在這一戰中有功的諸臣。
正當漢廷的君臣喝得其樂融融,酒意正濃之時,一名宦官邁着步碎步匆匆而入,將一道從關東發來的加急探報奉上。
劉備酒意正濃,便是擺手道:“此處也無外人,有什麼密報當衆念出來吧。”
宦官遂展開紙卷高聲道:“曹操身患昏睡之病不省人事,其子曹丕受君臣之擁,奉曹操爲太上皇,繼位爲帝……”
宦官的一番念詞,只讓熱鬧的大殿瞬間變得靜寂下來,在場諸人,無不爲這個消息感到吃驚。
就是劉備也是吃驚不小,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跟自己鬥了一輩的那個曹孟德,就這樣趴下了?
幾秒鐘後,沉寂被一個興奮的聲音打破。
諸葛亮一躍而起,激動的叫道:“陛下,此乃天賜之良機,此時不發兵滅魏,更待何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