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有落,人生易老。
甄宓出現時,司馬懿的目光還是狠狠地陰了一下。
雖然,外人看來,這位司馬議郎的臉色仍是雲淡風輕。
“真是個美人啊。”私底下,司馬懿冷笑着譏曹丕。
彼時曹丕正靠在他懷裡,看着滿院的燭火明亮,聽了他話,摸不到頭腦地嗯了一聲。
“你裝什麼?”一巴掌打在他後腦,“今日後園中見到那甄氏,眼都亮了!真當我傻?!”
曹丕撫着後腦,有點無奈,嘟噥了一句,“先生,你脾氣是越來越糟。”
三月三,正是上巳節。曹丕直接放了一例官員的假,讓他們爬山游水去了,雖說也只能在鄴城裡活動,但大家意興都很高。他自己也是興致勃勃地上了山,玩得累了,回來府裡,便見了下面人進獻來的——甄氏。
“幾個意思你?”司馬懿怒。
“還要給父親看的嘛,也不一定......”
“嗯?”司馬懿鳳目微挑,眸中閃着的光像極了寧負天下人而不叫天下人負我的明公。
或者,明公與司馬先生,向來都是同一類人吧。
“你敢把她弄進門,我就敢把你弄死!”
先生......扶頭。要不要這麼幼稚?
曹丕沒有答話。
“說話!”怒氣衝衝的司馬懿又甩了他一個巴掌。
曹丕眨眨眼,“疼。”
“......你就沒別的說?”
“先生要聽什麼?”
“......你說!”
“先生別總打我行不行?”
“閉嘴!”
司馬懿徹底毛了。
“你就這麼喜歡那個甄氏?”
曹丕歪了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道,“美是很美的,也沒多喜歡吧,反正人家獻了,我也就擱在府裡,又不是養不起。”
“曹子桓,你敢把她養在府裡,我直接滅了她!”
“先生,你到底在氣什麼啊?”他受不了了,“她是袁煕遺孀,我自然要養着等父親處理啊。”
“你答應過我什麼?”
答應過什麼?曹丕茫然了。事實上,只要是司馬懿開口問他要的,他全部都會答應。他不敢不答應。司馬懿這時,問的是哪一件呢?
“曹子桓!”司馬懿的聲音聽上去已經很不耐煩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感覺,“你還跟我在同一條船上,答應我的話就忘了?”
“我,答應啊。我人都是你的,你急什麼,先生?”
司馬懿臉色稍和,哼了一聲,“你還記得。”
自己一時也不曾忘過啊。
“子桓。”爭吵中,曹丕已坐直了身子離了他懷抱,這時他張開手,目光淡淡看向他。
曹丕很乖地又靠進他懷裡,“先生,你得給我指條明路。鄴城,不是長守之地。”
“你他媽這時候知道求我了?”
曹丕咳了一聲,不說話。
司馬懿發火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往槍口上撞。
“你說話!”司馬懿又暴躁起來。
“......給我指條路啊,先生。”
“閉嘴!”
......
那就乖乖閉嘴。反正不要硬碰硬,是司馬懿教給他的,他現在用回到司馬先生這裡,也不爲過。
“你說話!”
先生你到底是要我怎樣?曹丕瘋了......
“你到底想聽什麼啊,先生......”
“你不要叫我先生!”怒。
腦中靈光一現,他笑笑,“給我指條路行嗎,仲達?”
“你他媽現在就知道來求我!瞪個大眼珠子看女人時候,想到我一點沒有?”
啊!瘋了......又繞回來了。曹丕盯着紅牆白瓦,閉緊嘴巴,決意再不吐一個字了。
“你知不知道我當初爲何選你?”
司馬懿今天,話實在太多了。
不過,曹丕很有興趣。
從來沒有一次,將他逼到如此,一貫的雲淡風輕從他眼中褪去後,這位三軍崩於前亦不動聲色的司馬先生,臉上的表情——太讓人迷戀。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索,一貫的冷靜目光後頭,到底,藏着什麼。
“因爲我乖啊,我聽你的話。”他笑笑。不像四弟曹植那麼狂放桀驁,有些話,一世也不要想從他嘴裡撬出來。他曹丕卻不一樣,只要最後,明公的位子落到手中,那天下都會是自己的,口頭上的小虧,他吃的起,也咽得下。
這是一個強者必備的基本素質,更是亂世的保命法則——能屈能伸。
“屁!比你聽話的有的是。”
“那爲什麼?”曹丕笑。
“因爲——明公本就屬意於你。”
無異於平地一聲炸雷,曹丕愣了。
“可父親,一向鐘意子建。”
“那是表象。”司馬懿很滿意他的反應,笑得雲淡風輕。
“所以......”
“所以我司馬仲達更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
“先生,我......”
“即使不是,我司馬懿也有能力扭轉乾坤!”
曹丕睜大眼睛,說不出話。
留守鄴城快一年了,就是真如司馬懿所說,父親有意栽培又怎樣?守在這邊陲小城,不能跟在父親身邊,鋒芒,是收了,戰功,也全部收了。
更何況,司馬懿所說,是真是假,他又如何能判斷。
該相信司馬懿的眼光吧,每一回,私底下教給他的東西,從未出過一星半點的差錯。只是,司馬懿,他並非每一回都對他說實話。
“給我指條路吧,仲達,我不能困死在這裡。”
“你知道明公是從何時開始屬意於你嗎?”
“不要討論這個了。”曹丕皺眉,何時,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還有,將來。
“要討論什麼,是由我說了算!”司馬懿怒。
曹丕很亂,勉強笑了一下,“好吧。”
又是那副隱忍的委屈的模樣,激得司馬懿用力摁住他,狠狠往他脣上吻去,吻到他眼神都失了焦距才放開,“你聽好,這些話,我只跟你說一遍,聽完了自己琢磨去!”
“好。”
“明公屬意你,是從郭嘉死的那一刻起。”
“爲什麼?”
“郭嘉一死,再無明師指點曹植。那個人,彈琴作賦,稍有風騷,軍中大事,一竅不通。明公,怎會把天下交到他手裡?”
司馬懿在警告他,在威脅他。他是在說,如今這個局勢,荀彧絕不會跳進來趟這趟渾水,那他司馬懿偏向誰些,父親,也就更偏向誰些。
“我......”他徹底亂了。
“你去找賈詡,求他給一條計策,大事就定了。”司馬懿的話音依然是雲淡風輕。
“你,仲達,你......”
從來沒有看清過司馬懿,過去,現在,將來,他永遠都看不清。
“事若成後,仲達就是太傅。”
“只是太傅?”司馬懿哈地笑了一聲,目光陰鬱。
“你想要什麼,只要我給得起。”
“只要天下姓了曹,天下到了子桓手中,我還有什麼不足?”司馬懿微微一笑,陰鬱一散而去。
曹丕眼中有猶疑,一晃而逝,“那麼,仲達,我該如何去求賈詡?”
“這個,你需得自己去想。我司馬懿挑中的,不能是個事事依賴旁人的,廢物!”
微一愣神,已被他蠻橫地撈過去,強吻。
“甄氏,你還要不要?”
“不要了。”
這個狀況,他還敢說要嗎?
“那好,我再教你一個法子,把甄氏引給曹植。”
“嗯?”
“到時,曹植那一脈就會被你徹底踩到腳下,再無翻身之日。”
“嗯?”被吻得懵懵懂懂,口中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司馬懿一笑,熒熒燭光映在眼中,驅散了寒意,只餘看不清的溫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