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氣鬼。”蕭語從軟榻底下扯出自己的包袱拍了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姓蘇,名白。”少年答道,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一清二白的白。”
蕭語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將包袱背在肩上,說道:“是一窮二白的白吧!”蕭語說完便下了馬車,在車伕怪異的眼神中向城內走去。
少年沒有再言語,放下手中的書本,雙手撐着往軟榻,身子往軟榻裡靠,再用雙手將雙腿擡起放到軟榻上,和衣躺了下來。
“少爺又不吃飯?”馬車外傳來小廝輕微的聲音。
車伕回答道:“你去給少爺買點吃食吧,我瞧了瞧,那些點心少爺也都沒怎麼吃,但是該備着還是多備着一些吧。老太爺剛去,老爺又不待見他們娘倆,這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他難免心傷……”
“唉,明明是蘇家正經的嫡子,卻連個庶子都不如,雙腿又不能行走……”小廝感嘆道。車內突然傳出了一聲脆響,讓小廝和車伕嚇了一跳,趕緊閉了嘴。
車內少年因爲行動不便,伸出的手剛好可以觸碰到茶杯,卻因一時不穩,不小心將茶杯摔了。少年有些生氣,抱着被子躺下,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麻木,眼中的淚水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蕭語在城中游蕩了許久,好在將近年節,前往青陽城的商隊也不少,多是在外經商,回家過年的人,蕭語也樂得和他們一道了。這些人中也有好些女眷,蕭語便花了一點銀錢,和那些女人孩子們擠在了一塊,一路相互照應着回了青陽城。
青陽城雖然是一座大城市,但畢竟是偏遠地區,三年來變化倒也不是很大。知府是哪裡調來的官員,新縣令何時上任,這些蕭語是不關心的。倒是流雲巷子裡,哪家女兒嫁了人家,哪家老人又辭了世她還比較關心些。
說起來,這青陽城還算得上是蕭語外祖許家的故鄉,蕭語的外太公年輕時從軍,在軍中立下赫赫戰功,被先皇封爲鎮遠將軍,去世後其長子也就是蕭語的外公也在軍中歷練成一代名將,在軍中聲望很高,當今皇帝也對他很是看重。只是當今皇帝猜疑心重,又喜怒無常,許家終究是敗給了有心人的攛掇和皇帝的猜疑。
許家在崛起之前,世道混亂,許家祖祖輩輩都是過着流亡的生活,曾經也在青陽城落腳,後蕭語的外太公隻身到長安城,其餘的族人便都留在了青陽城,多年來,許家也有不少子弟飛黃騰達,但也仍有碌碌無爲之輩。
蕭語回到原來居住的宅子的時候,宅院裡有兩名婦人正在爭吵着,一個是隔壁的王大娘,一個是蕭語同宗的親戚方氏。蕭語一看便知道,這方氏一來準沒好事。
“玉兒,你可算回來了!素娘呢?素娘怎麼沒有回來,你快來說說,這惡婆娘要搶你們的宅子,當初你們走時託我照料着宅子,我可一直看着,這惡婆娘要我交出地契,我愣是沒答應。”王大娘見蕭語回來,連忙拉着她說話。
“舅娘,這宅子可是我母親花了銀錢買下的,後來又請了人修葺了一番,如今你怎能說是你們的呢?就算我娘沒回來,這也是我的。”蕭語氣憤地說道。
方氏明知理虧,卻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道:“這我可不管,你娘買的,她如今人呢?這可是我們許家的祖宅,我怎麼能說賣就賣了,賣給你娘,那是念你娘是族人,你可不是我們許家的人!再說了我兒子說親也還要將這宅子翻新呢!”
“你兒子?”蕭語翻了白眼,這婦人還是這麼無理取鬧,“你兒子纔多大?說哪門子的親!”
“過了年也有十多歲了,過兩年也該定人家了,就算不娶媳婦,說親也得要宅子吧!”婦人扯着嗓子說道:“你一個人住的了這麼大的宅子嘛你!要不是看你也是許家的後輩,當年我們才懶得管你們娘倆,如今你娘丟下你一個人,少不得了要我們照料一番,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能幹些什麼活,還不是要我和你舅白操心!”
“好了,等你兒子要說親了你再來跟我說吧!”蕭語無奈地說道,“操心就不用了,我自己能生活得好!”
方氏鬧了一通,見說不過蕭語和王大娘,便罵罵咧咧地走了。
當初許氏走的時候給了王大娘一些銀錢,請她幫忙照看宅子,所以雖然過了幾年,宅子倒也還算乾淨整潔。蕭語整理好自己的屋子,便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吃完了一大塊餅子,就着涼透的茶水嚥了下去。這又乾又硬的餅子讓她的喉嚨難受了好一陣,但是沒有辦法,有就得多吃點,她這身體,實在是長得太慢了。明明是十多歲的孩子了,看起來就像個幼童一般瘦小,似乎跑幾步就能讓風給吹倒了。
蕭語整了整衣裙,將一頭長髮捋了捋,她還不會梳頭髮,以前是許氏給她梳,後來在蕭府有人專門伺候她,所以現在她也只能梳直了,隨意垂在身後。及腰的長髮隨着蕭語的步伐晃來晃去,低着頭便能看見髮尾,蕭語低下頭,覺得有趣,故意讓頭髮晃動着,嘴角也不由浮上一絲微笑。這麼多天,她都不曾真正笑過了。
“玉娘,你去哪啊?”巷子斜對面的李嬸看着日頭漸漸落下,收起了放在門檐邊曬着乾菜,看見蕭語小小的身子在巷子口晃盪,便問了聲。
蕭語聽到聲音,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這“玉娘”是在喚她呢,這幾年她都快忘記這個稱呼了,許氏玉娘,此時聽起來卻覺得十分親切。蕭語反應過來便連忙回過頭對着李嬸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個勁的點頭,也不說話。
“不早了,你早點回家,還有啊,姑娘家家的,可不許這麼笑。”李嬸面帶無奈地說道,看着蕭語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憐惜。
“娘,你在跟誰說話呢?”十二三歲的少年匆匆地跑來,接過李嬸手上端着大竹盤,“沒曬乾的菜重着呢,我來幫您吧!”
“好好好。”李嬸看着自己兒子,一臉欣慰,原先因爲她生了三個女兒,婆婆從沒給她好臉色看,後來總算生了這個兒子,再加上兒子從小就是個懂事的,所以她的日子也好過起來了。
“這玉娘母女倆走了幾年了,說是去尋親,那會兒我瞧着她娘身子就不好了,纔想着要將她託付給別人。今日剛聽說她回來了,卻沒見她的孃親,我就知道怕是隻有她一人了。原來是孤兒寡母,如今就留下玉娘這麼個孤女,雖然有表孃舅家的照料着,我瞧着日子也不好過,咱們能幫着就幫着些吧!冬日裡沒什麼能吃的,你等會從家裡拿些醃菜送些過去。”李嬸看着玉娘遠處的身影,又在兒子耳邊小聲囑咐道,“你爹帶回的肉也給那一小塊去,反正她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但是千萬別讓你祖母知道了!”李嬸的男人是在大戶人家裡當差的,偶爾也能得些好處往家裡來。
李安平連聲答應,又說道:“她表舅家哪裡照料着了?我可聽說了,玉娘她表舅家的整天上那宅子裡鬧,就想着把房子要回去呢,要不是王大娘態度強硬,說一定要等玉娘她們回來,宅子早就是他們的了。如今玉娘回來了,她倒是又上門鬧了一回,要不是怕人說閒話,我看玉娘連住的地方都沒了……”李安平一臉忿忿不平,看向蕭語家的方向又免不了擔憂。
“這怎麼行,她爹剛去,她又是……又是個無父母的孤女,她表舅家要是不管她,咱們也得找些鄰里跟他們說理去!”李嬸走出屋外,似乎真要去找人。
“娘,我和你一起去!”李安平說着也連忙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