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靖州八小時後在醫院醒來,不顧家人的阻攔,直接衝出了醫院。
“事情進展如何?”他沙啞的聲音森寒得駭人。
蔣秘書悄然繃緊了身體,低頭彙報道:“已經確定目標了。”
“意思是——那些人,都還沒死?”齊靖州的聲音忽然變輕,彷彿漫不經心渾不在意,蔣秘書卻覺得寒意從頭頂開始往身體各個角落蔓延開去,冷得厲害,“我是這樣吩咐的?”
蔣秘書極力忍住聲線的顫抖,說:“牽涉的勢力太多,儘管不太有存在感,但是同時動手,會惹來警方注意,會有很多麻煩。”
“這些我不需要你告訴我。”齊靖州不疾不徐地說,“認清你的身份,我只想看到我想要的結果。”
蔣秘書冷汗落了下來,“是。”
齊靖州沒再說話,他徑自將車開到了三相橋。打撈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但是仍舊沒發現路與濃的影子。
齊靖州覺得胸膛裡空蕩蕩的,像是被人挖掉了整顆心一樣。他下車到了江邊,戴上裝備,躍下了江水。
旁邊的下屬是齊爺爺剛派過來協助的人,看到齊靖州就這麼跳下去,嚇得汗都冒出來了,一邊讓人下去將齊靖州勸回來,一邊忙不迭地給齊爺爺打電話。
齊靖州對那些焦急的聲音充耳不聞,周邊打撈搜救的人都已經認定了人死了,回不來了,屍體大概也是找不到的,已經沒有一開始的急切和緊張,但是齊靖州彷彿堅信着路與濃還活着,還在水面下的某個地方等着他。他不知疲倦似的,在水下一處處的搜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齊靖州還在水中沒有上來,一衆下屬的心都高高懸着不敢放下,視線緊緊盯着水面,就怕齊靖州什麼時候就消失了再也不出現。
齊爺爺處理完突發的緊急事件,親自拄着柺棍到了江邊,直接下令讓人下去將齊靖州給強行帶了上來,二話不說一棍子打了下去,“你有能耐啊!搞出那麼大事情不管,到這地方來扮演癡情種子?她人都死了,你這是做給誰看?!”
齊爺爺氣得臉色鐵青,他沒想到齊靖州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裡城黑暗處的勢力就那麼幾股,他竟然一天之內就屠了大半!那麼多條人命。在他眼裡跟白菜似的,真當他自己就是王法?!
要不是他反應快,警方現在就該找上齊家的門了!
齊靖州不是沒有聽出齊爺爺在說什麼,但是他的心神全被那句“她已經死了”給吸引了過去,只覺得空蕩蕩的胸膛裡一陣鈍痛襲來,讓他險些站不穩。
“我要帶她回家。”他說。
不管她是死是活,他都要帶她回家。至於其他人,生死和他有什麼關係?他的妻子還在這湍急的水流下沒找回來,那些害死她的人,憑什麼能夠好好的活在世上?
齊爺爺神色冷厲,對旁邊的人道:“帶他回去!”
齊靖州已經許久沒有休息,也沒有進食,大悲之下又心神恍惚,齊爺爺給了下屬動手的權力,齊靖州根本沒法反抗。沒一會兒就被人壓制住。齊爺爺一揮手,就有人上前直接給齊靖州打了一針鎮定劑。
命人將昏睡過去的齊靖州帶上車,齊爺爺方露出疲憊的神色,拄着柺杖,拖着已經老去的軀體,慢慢地往車上走。離開前,他張了張嘴,嘆了口氣,道:“繼續……搜救。”
二十四小時都過去了,這會兒估計用“打撈”更合適,但是心頭轉過那麼多念頭,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這個略顯仁慈的詞彙。
那個女孩子當他的孫媳婦,他其實是不怎麼滿意的,善隱忍,心太狠,齊靖州又哄不了人,繼續待着他齊家,早晚要出事。可是誰讓齊靖州喜歡呢?單這一條,就足夠讓他妥協了。
齊靖州不是當年的齊靖雲,也不是齊靖杭,他管不了。
齊爺爺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
周樑捏着剛拿到的dna鑑定結果,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其中一份是齊靖州的,他肯定沒有拿錯,但是另一份是誰的?齊靖州什麼時候有了孩子?
半天的沉思過後,他有了一個荒謬又可笑的猜想。
其實他也知道,想知道真相,直接去問齊靖州就好,畢竟那根頭髮就是齊靖州給他的,齊靖州必定知道是誰。可是路與濃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齊靖州現在的狀況,他也全都看在眼裡,如果那根頭髮當真是路雲羅的,現在把結果給他,和在他心口上再插一刀有什麼區別?!
思來想去,周樑遲疑着,將檢測結果藏了起來,又重新僞造了一份,去找了齊靖州。
……
見到周樑,齊靖州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來找我……”
周樑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搶先道:“結果出來了。”
齊靖州聞言,神色微微凝滯,他握了握拳。眉眼間是遮掩不住的緊張,“結果……是什麼?”
周樑正要將東西拿出來,見齊靖州這反應,他遲疑了一下,故作興致高昂,揶揄一般問道:“齊哥,你先告訴我,另一根頭髮是誰的啊?難不成你什麼時候搞出來一個私生子?”
周樑心思不寧,說出的話並不嚴謹,明顯地帶着偏向性,齊靖州一聽,手驀然抖了一下。他猛然擡頭,“結果……他是——”
周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連忙惋惜地搖頭,道:“齊哥,要真是我猜的那樣,你頭上……可能已經一片綠了。”
齊靖州眼中的光亮因爲這話又漸漸地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見。他緊緊抿着脣,良久之後,開口說道:“把結果給我。”
周樑將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遞過去。
齊靖州看過,久久沒有放下,拿着紙張的手卻越來越緊,漸漸的有些顫抖。
“齊哥……”周樑小心翼翼地開口,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另一根頭髮是誰的,一個針對對象都沒有,要怎麼安慰?
齊靖州閉着眼,嘴脣緊抿,沒有說話。在這一刻,他感受到心底掙扎着不願消失的那一絲執念徹底破碎,湮滅無蹤,一時間彷彿所有的希望都不見了,世界是灰暗的一片。
路與濃是騙他的?她竟然是騙他的……
齊靖州情緒波動太大,周樑漸漸皺起了眉頭,“齊哥,這檢測的另一個對象是誰?”
齊靖州沉?着沒有開口,在周樑以爲他不可能會回答的時候,卻忽然聽他聲音喑啞地說:“路雲羅。”
周樑眼睛驀地睜大,放在包裡捏着另一份結果的手微微僵住。
他竟然猜對了……
周樑看着齊靖州這模樣,心情有些複雜,忽然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這做法是否對了。路與濃不在了,這份真實的鑑定結果,是不是齊靖州最後一絲希望?可是路雲羅也不在了啊,要是讓齊靖州知道當初死去的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會不會更加痛苦?
周樑捏着紙張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究還是沒有拿出來。看着齊靖州不像是會崩潰的樣子,或許這樣對他纔是最好的吧?
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就能走出路與濃帶來的這一陣陰影。
齊靖州現在的情緒尚且可控,他不敢賭另一個未知的結果。
周樑想通之後,跟齊靖州告了辭,最後看了一眼閉着眼睛面容疲憊的齊靖州,擔憂地轉身走了。
下樓的時候,被齊夫人拉住,“阿樑,你齊爺爺叫你去他書房一趟。”
周樑有些緊張,齊爺爺叫他?可能爲什麼事?這根本不用費心思想!齊靖州今天弄出來的大動作,齊爺爺怎麼可能不知道?齊爺爺多半是從齊靖州那裡問不出想知道的事情來。就打算從他這裡入手!
擦了擦汗,周樑緊張地往齊爺爺的書房那邊去。
齊夫人體貼地將他的包拿過去放好,微笑着安慰道:“阿樑你不用緊張,你齊爺爺只是想着你和靖州從小一起長大,肯定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就想跟你瞭解一下孫子的性格,畢竟……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些家人並不稱職,對靖州的關心太少了。如今他失去了與濃,作爲最親密的家人,我們就該幫助他今早走出來,你說是嗎?”
周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會有齊夫人說的這麼簡單?打死他他都不信!他有那麼好騙?
看着周樑上樓,消失在視線裡,齊夫人才鬆了一口氣。悄悄打開了周樑的包。
剛纔周樑在齊靖州房間裡的動作,她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齊靖州精神恍惚沒發現不對,她卻總覺得周樑神色不太對勁,期間手一直放在包裡,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從周樑包裡翻出那份dna鑑定報告,看完之後,齊夫人當即震驚地呆愣在原地。
她可沒忘記剛纔聽見了什麼!
這根本就是一份親子鑑定!
另一個對象竟然還是……路雲羅!
路雲羅竟然是齊靖州的親生兒子?!
齊夫人呼吸都凝滯住,險些呼吸不上來。她抖着手,有些驚慌地往樓上看了一眼,然後迅速拿出,拍了一張照,又將周樑的東西整理好,急急忙忙上樓回了房間。
……
路錦時坐在電腦前,眼中佈滿了血絲,往日俊秀健康的面容現在已經蒼白一片。他剛從三相橋江邊回來,褲腿和鞋都還是溼的,他卻感覺不到一般,握着鼠標的力道忍不住地加大,差點就將鼠標捏碎。
在電腦前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路錦時終於動了。他電腦中有四個特殊的文件夾,其中一個是半個小時前有人發到他電腦上的,是幾個屠殺視頻,一聲槍響過後就是一條人命,像是他以前看過的?道電影一樣,酷炫又血腥。但他知道,他收到的這些不是電影情節,而是真實發生的事,那些倒下的人,是真的死了。
他甚至認得其中一個,經常出現在他們學校外,殷萊是主要被騷擾的對象,他沒少和那個混混對上。
在視頻裡那個混混顯然不算什麼有身份的人物,只是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弟,闖進去的人的主要目的並不是他,但他倒黴的站得離“大哥”近,關鍵時刻被推出來擋了槍。
這些視頻被打包了發到他電腦裡,還附帶了一些“證據”——證明那些囂張橫行槍殺人命的人,都是齊靖州的人。路錦時不太相信那些證據,因爲照片看起來像是合成的,但是他也不需要相信,只需要讓網上的網民因此聯想到齊靖州身上就好,最後必定會有人拿出更有力的“證據”來。
還有一個文件夾,是他費了大力氣找到的,一個路人偶然拍到的前一段時間三相橋上發生的事。視頻的拍攝地離橋上很遠,但是很清晰,拉近了可以看見,跪在地上的是他的姐姐,如王者一般站着無動於衷的是他名義上的姐夫。
隱約間能聽見路與濃拔高的淒厲聲音:“……他是你的兒子……”
最後他姐姐自己跳了下去,而那個男人臉上終於不再是雲淡風輕的神色。
文件夾裡的另一個視頻,是一段監控,從路與濃倉皇逃到橋上,到她車毀人亡化作一團刺目火焰。
第三個文件夾,是他剛剛從監控着的齊夫人的電腦裡找出來的,一張親子鑑定的照片。
結合查到的齊夫人發給別人的信息,以及之前那個視頻隱約聽到的那句話,路錦時很容易就猜到——路雲羅是齊靖州的兒子。
而從齊夫人的動態來看,齊靖州他根本就不知道!
齊靖州怎麼能不知道?
路錦時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齊夫人要瞞着,因爲那是她兒子。她不捨得自己的兒子受刺激,可是他路錦時又不是齊靖州他媽!他恨不得齊靖州去死!齊靖州就該知道這所有的一切,然後親自品嚐一下他一手造成的後果!
路錦時的手在抖動了一下之後,變得很穩,他將第一個文件夾裡的東西發到了網上,發給了警方,發給了齊家的所有敵人。
然後剩下兩個文件夾裡的東西,全都發給了齊靖州。
最後一個文件夾,裝的是路昊麟前些年偶然失足,參與經濟詐騙的罪證、汪雅貝對着路君君剖白時的惡毒語言,以及路君君跟在陳達身邊的各種曖昧照片。
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些年來,那個所謂的“家”裡,能讓他感受到溫暖的、能讓他深愛着的,就只有一個路與濃而已。
手指顫了一下,路錦時將最後一個文件夾裡的東西全部放到了網上。
做完那一切,他就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僵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背叛親人的感覺是什麼?
他很難過,但一點也不後悔。憑什麼路與濃不在了,這些人都還能若無其事的活着?
他的姐姐那樣好,他還記得她以前是多麼開朗可愛、率真明媚。她曾經笑得眉眼彎彎無憂無慮,還會羞澀還會撒嬌,有時也像個假小子,帶着他一起在週末的時候躲過門衛大叔的視線,偷偷跑進學校去打籃球。
她後來變得消沉變得不愛笑,再也沒有露出曾經的明媚笑容,再也不親近他,眉眼間的天真漸漸消散,變成哀愁。變成無望,最後變成空白,什麼都不再有。
然後她死了——在她最親愛的兩個親人離開之後。
都是他們害的!那些人,都該付出代價!
……
齊靖州最後將手中那份鑑定報告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她竟然是騙他的。
他想,他終於可以不再那樣難過。
她竟然是騙他的……
在他這樣想着,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發現電腦上有人給他發了一份文件。狐疑地下載下來,打開一看,齊靖州當即僵住了身體,腦子裡驀地出現刺耳的喧囂,繼而變成空白一片。
這些是什麼?發給他這些的人,是想告訴他什麼?
那視頻和那張照片,還有齊夫人和別人聯繫的各種信息記錄放在一起,其實真相是什麼,已經很明瞭。但是齊靖州不願意輕易相信,明明周樑先前給過他鑑定報告,明明路雲羅不是他兒子!
“哐啷”一聲,筆記本電腦砸在地上,齊靖州卻沒心思去管。他捂着劇烈跳動着,絞痛不已的心臟,猛然掀開被子,從牀上下來,大步走出房間,直接去找了齊夫人。
“怎麼下來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齊靖州的病是心病,身體的虛弱已經養好了,仍舊躺在牀上,是因爲他現在的狀況,家裡人實在是不放心。
齊夫人神色關切地問着,在齊靖州走近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不對。齊靖州的情緒波動實在太強了!怎麼可以……這樣一不小心,他就可能——
齊夫人急得不行,偏偏旁邊齊爺爺齊奶奶也在,她什麼都不好說,正欲勸說齊靖州回去,卻忽然聽齊靖州問她:“雲羅是我的兒子的事……您知道嗎?”
齊靖州聲線隱約有些顫抖,臉色就像剛被帶回來一樣憔悴。他站在齊夫人面前,沒有露出一點弱勢,固執的要一個答案。
他怎麼能輕信別人發來的東西?他要聽齊夫人親口說!
齊靖州話落之後,客廳裡一片死寂。
齊夫人臉色陡然一變,卻不敢回答,她驚疑不定地看着齊靖州,幾度張口,卻沒有出聲,倒是很緊張他的情緒。
良久之後,齊爺爺驚駭地看着齊靖州,“你……你說什麼?”
齊靖州的視線死死地鎖在齊夫人身上,“媽,回答我的問題!”在他眼底,情緒翻騰涌動,看得齊夫人一陣心驚。
她想否認,可是知道,她否認不了的,齊靖州既然敢這樣問她,肯定是知道什麼了!就算她不說,他事後必定能夠自己查到!更何況,齊爺爺齊奶奶都聽見了,她否認有什麼用?他們必定也會逼問真相!
閉了閉眼,齊夫人垂下頭顱,嗓音乾澀地道:“……是。”之前她雖然看到了周樑藏起來的東西。但是也並不是很確定,還叫人去查探了一番,才終於確定,路雲羅是她的親孫子!
齊夫人輕輕的一個字,彷彿有萬鈞之力,壓在齊靖州心頭,讓他站立不穩,身體微微踉蹌了一下。
路雲羅是他的兒子……她沒有騙他,那個孩子,竟然真的是他的兒子!
可是他都做了什麼啊?他根本沒有用心關心那個孩子的死活!就因爲認爲那是她給其他男人生的兒子!
他竟然讓他的親兒子死在他的面前!他竟然還一點都沒在乎!
身體搖晃了一下,齊靖州驀地捂住了胸口,緊接着又是一口鮮血從口中噴灑而出!
“靖州!”
客廳中尖叫聲一片。
“濃濃……”齊靖州微微張了張脣,在他認爲,他愧疚地喊出了他心愛的人的名字,可是其實。他根本就沒發出聲音來,扶着他的人,只看到了他眼底讓人心驚的絕望,以及他身體的無力。
……
之前路雲羅身亡,已經將齊靖州打擊得夠徹底,這次路雲羅的事情一出來,他更是像極了瀕臨死亡的絕症患者,再也沒有一分治癒的可能。
齊爺爺望着以前讓他驕傲不已,現在卻逐漸走向毀滅的小孫子,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渾濁的眼中滿是複雜的光。
“誰也救不了他,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他要是走不出來……”齊靖州怎麼可能沒有能力走出來呢?齊爺爺他的小孫子是怎樣驚才絕豔的一個人,他一直清楚得很,所以即使知道齊靖州悄悄走上了齊家人不允許的道路,他也沒有多加苛責,甚至悄悄縱容,想看看這個一直令他驕傲的孩子,能以野心走到哪一步。
齊靖州完全能夠救自己,只是路與濃不在了,路雲羅又死在他面前,齊靖州想要毀了自己。
他愧疚至極、痛苦至極。
若要說殺死路與濃和路雲羅的兇手,他必定是最不可饒恕的一個!
而就在齊靖州以自己贖罪的時候,外面暴風雨已經來臨……
……
路錦時拔掉林菁菁的氧氣罐,口罩底下俊秀冷冽的臉龐上露出一個冰冷至極的笑容。
他走出病房,拿着醫療器具,穿過?衣的保鏢大步離開,沒有露出任何心虛害怕的表現。
殷萊一身護士打扮,跟在他後面,微微低着頭,看着前面他白色大褂的衣襬因爲走動而輕輕揚起。口罩底下忽然也跟着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爲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她想。
……
短短一個月時間,裡城彷彿就換了一片天。
普通人只知道齊家三少夫人被人暗殺車禍亡故,母家因爲經濟詐騙被人告上法庭。
而身爲路與濃丈夫的齊家三少齊靖州,在悲痛欲絕地頹廢了半個月後,又重新振作起來,爲自己的妻子報了仇,將害死妻子,又槍殺了不少?道人士,還嫁禍到他頭上的兇手給送進了監獄。
將家庭弄得一團糟的路昊麟在法庭上孤立無援,還攀扯上了正準備結婚的“準妻子”汪雅貝,一同被判了刑,一樣進了監獄。
受了打壓,好不容易重新崛起的路家公司所有資產被凍結,路家養女路君君的醜事至今還在網上沸沸揚揚地傳播着,愛八卦的民衆們一刷。發現那和丈夫的兄長搞在一起的女人已經被趕出了夫家家門,日日在酒吧買醉。
最讓人唏噓的莫過於路家幼子路錦時。
那是一個優秀並且無辜的少年,實在不該承受這些本來和他無關的苦難。
而被無數人同情着的路錦時,已經從高考考場走了出來,收拾好行李離開了裡城。
在他離開的同時,處在監獄裡的林阿漫,迎來了又一輪欺凌,這次卻不如以往一樣隱忍就能逃過。本來就兇殘的室友突然將她當成了仇人一般,極盡羞辱,欺凌打罵,她們將她狠狠地摔在牆面上,大聲地辱罵她:“連自己的親女兒都行下得去手?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吧?!留着你睡在這裡,是不是有一天也要把我們也給弄死?!”
這次她直接被送到了急救室。幾個小時後被送出來,殘了一條腿。
而裡城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在知情人眼中,齊靖州的“重新振作”,無異於一個地獄惡魔的覺醒。
什麼兇手!什麼嫁禍!根本就是假的!都是假的!兇手都死在了他的槍下!“嫁禍”是又一輪報復!
他們什麼都知道,齊靖州什麼都讓他們知道,可是他們什麼都不敢說,害怕多說一個字,那個更加冷酷狠辣的男人就會將槍口對準他們的腦門。
他成了黑暗里人人都能看見,卻不敢輕易招惹或是靠近的王者。
……
路與濃恢復意識時,覺得身體彷彿生了鏽一般,動一下都發出咔咔的聲音,難受得厲害。眼皮十分沉重,她想睜開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
她感覺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給她擦手,又給她擦臉。末了還輕輕撫摸她臉龐,在她耳邊嘆息着說:“睡了快兩個月了,怎麼還不醒?是想睡一輩子麼……”
那是個低沉的男聲,路與濃聽着覺得很熟悉,遲鈍的腦子轉了許久,纔想起來,這是……咦?這是誰?
她手動了動,便察覺到握着她手的人身體一僵,繼而按響了鈴,接着一陣喧譁,她身邊變得吵鬧起來。
身體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路與濃能夠遲鈍地發現他們碰了她的身體,或許是打針,或許是檢查,可是她具體的不知道是做了什麼。
有人聲音溫柔地想要將她喚醒,她顫了顫睫毛,沒能睜開眼睛,那道聲音仍舊不厭其煩地呼喚她。
路與濃意識掙扎了許久,終於感覺到一絲光亮透進了眼中。
立即就聽到一些激動的聲音。
“寶寶,慢慢來,不要急……”身邊的人說。
努力嘗試了許久,一點點地睜開,最後被光刺到了眼睛,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擋,卻後知後覺地發現手根本動不了。身邊的人似乎明白她想幹什麼,連忙伸手替她遮住了光,“你睡太久了,適應一下就好了……”他溫柔的聲音裡帶着安撫,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路與濃艱難地轉動腦袋,偏過頭去看他,卻忽然被徹底遮住了視線,他似乎有些緊張,似乎不想讓她看到他。
路與濃眨了眨眼睛,睫毛颳着他手心,察覺到他的手顫動了一下。
她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竟然只能發出一些難聽的聲音。
身邊的人見她這樣,有些急切地安撫道:“別怕,別怕,你還能說話的,只是太久沒說了,需要時間恢復。”
路與濃稍稍安下心來,輕輕動了動腦袋,蹭了蹭他手心,想讓他放開手,卻沒料到他忽然靠近。
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停在額頭上方,路與濃頓住了動作,呆呆的樣子,有些好奇他想做些什麼。
然而剋制着靠近的人,忽然又遠離了她,接着另一個人的手取代了他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路與濃不安的動了一下,幾秒鐘後,遮住她眼睛的手撤了開去。路與濃眨眨眼就,下意識往旁邊看,卻見旁邊坐着的是一個戴着口罩的中年醫生。
他眼中是溫和的神色,“你睡了快兩個月了,能感覺到身上有哪裡不舒服嗎?”
路與濃皺眉,這聲音和剛纔的很像,但根本不是!他不是剛纔陪着她的人!
她轉過腦袋,發現她是在醫院裡,病牀周圍圍着許多醫生護士,他們都戴着口罩,卻遮掩不住眉眼之間的擔憂和激動。
“這是……哪裡?”路與濃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聲音沙啞得有些難聽。
她垂下眼簾,觀察自己的身體,發現幾乎被裹成了一個木乃伊,難怪剛纔動都動不了。
一個護士走上前來,用很溫柔的聲音說:“這裡是h市名揚醫院,你受了很重的傷,睡了快兩個月,能醒來真是奇蹟!不過你身上的傷都能治好的,你放心……”
護士安撫了一大通,路與濃耐心地聽完了,才問:“我怎麼……在……這裡?”
她聲音嘶啞,又非常輕,護士很耐心地聽完,卻沒聽清她說什麼,求助似的往後看了一眼,最後卻是坐在路與濃旁邊的中年醫生說道:“你是被人送進來的,他應該是你的朋友?那個年輕人叫齊靖杭。這兩個月他來看過你三次,你都沒有醒,看得出來,他很擔心你。”
齊靖杭?
路與濃腦子遲鈍地轉動着,那麼剛纔的人是齊靖杭嗎?
她想了想,得到結果,不是。
“剛纔的人……是誰?”她問。
醫生護士們對視一眼,而後中年醫生開口:“剛纔是護工在給你手,看到你有要醒的徵兆,就按了鈴,如果你問的是剛纔在你身邊說話的人的話,是我,怎麼了?”
路與濃沒有任何迴應,她知道,根本不是!不是!可他們爲什麼要騙她?
輕輕搖了搖頭,路與濃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