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西北方數日之前,有驚雷轟地,估計是什麼妖魔又出世了。”
“你又知道是妖魔?”
“我看見了!那天我恰好從西北原那裡過,看到一隻大手天都給撕了,然後魔頭跳了出來,一個跟斗扎到地上,然後一件黑色大袍子展開,好像一張大網,天都黑了。”
“呦,你小子命挺大啊,這都能活着回來?”
“哪裡哪裡,我是捨不得我家的羊,漫天黑風啊,我就抱着羊腿,稀裡糊塗昏過去後,醒來就到鎮子邊上了,估摸着是讓風給刮回來的。”
“你個死人不死羊的貨,滾,別嚷嚷,我家老爺要開始練琴了。”
……
在穿空梭墜落處的東南方向,有一個小鎮,鎮上盲目隱退的琴師家門房打發走了羊倌兒,有些奇怪地望向身後宅子裡。
宅子破舊,古老,在鎮子上卻也算是數得着的,誰叫他們老爺當年沒有隱退前,曾是最擅戰陣殺伐之曲的大琴師呢,不知道是多少達官顯貴的座上客呢。
門房不無得意地想着,繼而又嘆口氣,心想:“可惜老爺年老目盲,不然也不用隱退,回到這鳥不拉屎的地界來,還時不時地鬧個妖魔鬼怪。”
“真奇怪,今天老爺怎麼還沒有開始練琴?”
老琴師雙目雖盲,練琴不綴,按他自己道來,其琴曲比起當年未盲時候,還要更精進了幾分。
門房還在奇怪着呢,老琴師獨自坐在院子裡,膝蓋上抱着琴,卻無心思去彈奏。
“天要黑了。”
他喃喃自語,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白天黑夜他還是能隱約感知到的。
“那夥人,就要來了……”
老琴師佈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憂慮之色,雖然他也不知道是在憂慮什麼。
事情。要從三天之前說起……
三天前的老宅前,一個管家模樣,慈眉善目的白髮老人來到門口,身後還跟着四個太轎子的腳伕。
白髮老人叫醒了瞌睡的門房,送上拜帖及一封銀子。
“家主隱退在家,最好軍陣殺伐之曲,又有貴客臨門。特請老琴師移步前往。”
“家主亦知爲難老琴師了,只願老琴師看在家主人盛情的面子上,莫要推卻。”
白髮老人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老琴師自然沒有推卻的道理,抱着陪伴了他數十年的七絃琴,上了轎伕們擡的轎子。
老琴師本就目盲。又身處在轎子裡,自然看不清楚外面情況。
最奇怪的是,盲人本就耳靈,外加又是操琴弄曲者,對聲音分外敏感,偏偏一路至少有十餘里路的樣子,他竟然一點響動都沒有聽到。
走路的聲音。說話的聲音,甚至呼吸的聲音,一概也無。
老琴師一路忐忑,忐忑到了到了地方,感受到燈火通明,聽到了觥籌交錯,方纔安下心來,彈了一曲子破陣子。贏得滿堂彩。
唯一讓他覺得古怪的是,從頭到尾,除了擊節讚歎聲外,幾乎沒有交談,沒有對話,不聞人聲。
值得慶幸的是,老琴師的曲子明顯讓那個貴客很是滿意。終於在臨走之前,聽到了唯一一句人話:
“看賞!”
老琴師接過沉甸甸銀子,謝過後,在心裡對自己說:“是個年輕人。”
回程一如之前。沉默轎伕,引路的白髮老人,一路無話地送回了他的家中。
聽門房說,遠遠望去,一盞氣死風燈引路,讓人看着瘮的慌。
……
“哎,又要到時間了。”
老琴師有些猶豫,這是第四天,之前連續三天,都是那般轎子接送,一片沉默中的觥籌交錯聲中演奏,再被送回來。
連續三天,連續三次,老琴師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亦再沒有響起過。
“我真的是在給人彈琴嗎?”
老琴師一頭銀髮都在顫抖,心中發慌。
可越是如此想來,他就越不敢拒絕,慢慢地對黃昏降臨,竟是心生出了恐懼感來。
再是恐懼,中間金烏西沉,玉兔躍升,又是新的一天到來。
同時到來的,還有寧風!
“好重的鬼氣。”
寧風按下熒惑旗,在小鎮上空望去,只見得在這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候,整個小鎮上空都在籠罩着一層肉眼看不見的黑氣。
這黑氣在滾滾升騰着,似乎在歡天喜地,爲黑夜的到來。
“線索在這裡就斷了。”
“看來,得進到鎮子裡看看。”
寧風沉吟片刻,在鎮子外落了下來,依然是一身書生打扮,入得鎮子裡。
在他入鎮的口子不遠處,有一處老宅子,半在晚照裡,半在黑幕下,正當日夜交替,晨昏線遊走的地方。
門口,有一個老門房,翹首張望,似在等待着什麼?
“嗯?此人怎麼神情慌張,面露驚恐,頭頂黑氣纏繞?”
寧風心中一動,止住了徑直走過去問詢的念頭,原地一轉身。
“嗖!~”
一道黃光繞着他身上書生袍自下而上一圈,當光輝散盡,寧風已然是另外一個模樣。
他一身杏黃色道袍,頭頂梳着髮髻,眉清目秀模樣倒是沒有大變,儼然是一個剛剛出師門遊歷的青澀少年道士。
“還真有點彆扭……”
寧風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地活動了一下,壓着步子走了過去。
“老丈,小道在此有禮了。”
他衝着老門房行了一禮,老門房是一個厚道人,小鎮上八百年又都見不到一個道士,慌忙回禮之餘殷勤地道:“小道長可是剛到本鎮,要不到耳房裡喝口茶水,用些點心?”
老門房還是有一定規矩的,他自己延客只敢說到耳房用茶點,沒有趁着老主人就要出門這事,直接把人請到大廳去。
“這個……”
寧風憋口氣,生生把臉憋紅了。做出一副靦腆羞澀狀,道:“家師交代過,出門歷練,不得無故受人好處,有違我道門真意。”
“敢問老丈,最近可有什麼奇事,看看小道能不能幫得上忙?”
老門房支吾了一下。有些踟躕。
“還真有?”寧風見有戲,連忙又給了一個臺階下,道:“若是沒有什麼能用得上小道的地方,小道還是往他處去,就不叨擾老丈了。”
說着,寧風作勢要走。
一步。
兩步。
三步……
寧風有點騎虎難下了。心中念着:“怎麼還不喊我,再不喊都走遠了。”
“得,這是演戲演過了嗎?”
他還在自怨自艾呢,身後傳來一個遲遲疑疑的聲音:“那個……小道長,老漢還真有一事要請教。”
“還好。”寧風鬆了口氣,緩緩轉身,依然是壓着步子走了回去。儘量讓自己不是顯得太積極,太熱情,問道:“不知老丈爲難何事?”
老門房這會兒已經做通了自家心理工作,安慰自己說這是小道士太過認死理,他這不是要透露家中隱私,只是拿出來挽留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有個落腳地方云云。
“這事跟我家老爺有關。老爺在雙目有疾之前,是有名的大琴師……”
老門房將他所知道的有關老琴師這幾日遭遇一五一十地道來。
琴師與門房,自小的交情。又一起隱退下來,名爲主僕,實則兄弟一般。老琴師不曾隱瞞,早將去之後的遭遇跟他提過。
這下子,經過老門房的口,寧風掌握了所有過程。
“竟然是這樣……那個年輕人會不會是……”
寧風表面上做傾聽狀,即便是老門房絮絮叨叨。同一個事情翻來覆去的說,依然沒有露出不耐煩之色。實則,他早就神遊物外,將宴會上“看賞”的年輕人與“公子”聯繫在了一起。
“老丈放心!”
寧風擡頭看看天色。拍着胸脯道:“這事交給小道了,小道這便前往察看,回頭再來叨擾老丈茶點。”
“告辭。”
話音落下,他掉頭就往鎮外走。
這回動真格的,寧風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給老門房留下,對方剛喊出個“喂”字來,他的背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什麼情況?”
老門房一頭霧水,同時天也黑了下來,晨昏線掃過整個鎮子,黑夜悄無聲息地來到了。
“嘎吱”一聲,老琴師推門而出。
與此同時,幾乎是憑空出現的,一個白髮老人,一頂轎子,晃晃悠悠地從路的那頭,向着老宅過來。
轎子前一盞紅燈籠,一如前面些日子。
這種情況下,老門房當然不好再提先前事情,攙扶着老琴師上了轎子,掩蓋不住一臉憂色地目送轎子向着鎮子外面去。
他心憂主人,自然沒有發覺轎子所去的方向,其實與之前小道士離開的方向是完全一致的。
“希望老爺能沒事吧。”
老門房嘆息一聲,關上門回到耳房打盹去了。
他知道自家老爺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心裡面唯一懸着的就是那個小道士會不會回來……
……
寧風當然不會回去,他正悄悄地跟在轎子後面,向着鎮外鳳高山去。
這個山名,自是他在鎮子裡頭,聽鎮民隨口提及的。
“果然有問題,還不小。”
寧風越是跟着,越發現問題的嚴重性。
這轎子並沒有往遠處去,而是繞過後山,從另外一頭上山。
夜黑,風高,山陡,林深,荒冢凌亂,有鬼火點點,飄飄蕩蕩。
這,哪裡會是人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