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出什麼事了?”
寧風神色一變,慌忙問道。
他也想鎮之以靜,但是做不到的。
昨日裡一直到現在,放任的決定是他做下的,其中因果,也當落在他的身上,再不是旁人家事。
舒百靈喘着粗氣,道:“木離一大早就去了衙門,入了刑房,見徐捕頭,密談了一整天,出來時候神情恍惚,一連撞了幾個人,被人撞了幾個跟頭都沒有感覺,拍拍屁股就起來了。”
“他在外面晃盪一天了,還沒回去。”
聽到這個,寧風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同時,他也明白舒百靈將這當成一個事情來說的原因。
“看這情況,木離怕是已經信了徐捕頭的話,知道自己的內人非人。”
“如此一來,木夫人手段怕是不能奏效了。只要他下定決心回去,雙方攤牌,結果便難以預料。”
“我必須在場。”
寧風的手在袖口裡暗暗捏住,手上露出金符一角。
“還有……”
舒百靈氣終於順過來了,臉上帶出驚嚇般的神色。
“還有什麼?”
寧風一股氣就涌上來,不帶這麼說話大喘氣的。
“木府出問題了。”舒百靈聽出味道不對,連忙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木府當中,因爲女主人心慈,養的雞鴨不捨得殺,要吃從來都是買外面殺好的,故而家中雞鴨成羣,一隻只養的膘肥體壯,都要成了精。
每日裡,雞鳴鴨叫喚,一片喧囂。
今天,舒百靈跟着木離看他到處轉悠沒個頭,心中實在不耐,便趕到木府準備來個蹲點,跑得了和尚難道還跑得了廟嗎?
他就不信木離一輩子不回來。
不曾想,到木府後舒百靈立刻就發現不對的地方,整個木府靜悄悄的,平日裡雞鴨吵鬧盡數不聞。
舒百靈好奇之心,入府查探,至於其中幾分是爲了再看到昨天景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進去一看,其中景象連他這個老江湖都嚇了一跳。
一後院子死雞死鴨,不在其他地方,就是昨日裡他們翻牆進去地方的左近。
這些雞鴨全都是被拗斷了脖子,偏偏地上卻沒有太多的血,唯獨在斷口處有着牙齒印,以及肌肉詭異地扭曲。
看到牙齒印和雞鴨脖子斷口處的樣子,舒百靈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了兩個字:吸吮。
這種樣子,分明是有人在吸血啊。
這裡是木府,那這麼幹的人還能是誰?
寧風徹底面沉如水了。
能吸血雞鴨,難道不能吸人血嗎?這問題已經嚴重了,再猶豫不得。
舒百靈咕嚕嚕一口氣將桌子上一壺水喝乾,抹着嘴巴說道:“好在那些雞鴨都是死在後院,李老夫人一整天都在陪着那妖怪,沒到後院去,不然要是讓她看到,非得把老人家嚇出個好歹不可。”
“好像是那妖怪呼痛一整天了,天知道是不是生東西吃多了鬧肚子。”
舒百靈自覺幽默,說完嘿嘿地笑個不停,見沒人答嗆才反應過來不對,擡頭就看到是寧風臉色鐵青。
“不能等了。”
寧風將袖中的金符都要握出了水來,當先一步,推門而出,“去木府。”
“等等我啊。”
舒百靈連忙跟上,兩人穿行街市,到木府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木府外,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門戶竟是虛掩的,連栓都沒落下,門洞靜悄悄地,恍若擇人而噬的大口。
“難道來晚了?”
寧風神色一變,不敢耽擱時間再玩什麼翻牆的把戲,帶着舒百靈徑直推門而入。
穿門過戶,登堂入室。
兩人輕車熟路,直到院中的主人房外。
距離還有數丈呢,他們就聽到內裡嘈雜雜地,還帶出一聲尖銳地慘叫。
寧風臉色一變,顧不得身後舒百靈,一個箭步就跑到最近的窗外。
“呃~”
本以做好最壞打算,準備第一時間出手的寧風,當即愣在那裡,下一刻,臉色鮮紅,如要滴血。
“什麼情況?”
舒百靈兩隻手上各抓一把符籙,小心翼翼地蹭過來,看寧風紋絲不動,才從他後背那裡探出頭來,望房裡們窺探。
“我去……”
只是一眼,舒百靈臉色跟寧風差不多,手上符籙隨着心慌,灑落一地。
“晦氣,呸呸呸。”
舒百靈反應之大,跟入了**,興沖沖上,摸到的卻是光頭,定睛一看還是和尚,相差無幾了。
寧風這回沒有翻白眼,他自個兒心思也差不多。
房裡面什麼情況呢?
木夫人仰臥在席子上,兩腿曲起,八字張開,全身大汗,臉色慘白,一次次地深呼吸使勁兒;
木離蹲坐在旁邊,握着自家夫人的手,六神無主,泣不成聲;
李老夫人身旁放着一盆熱水,上面搭條毛巾,整個人都要鑽入木夫人兩腿間,不住地幫手,不住地鼓勁兒。
那一聲聲入耳“用力”“使勁兒”“快出來了……”,聽得窗戶的兩人面紅耳赤,恨不得地上有一個洞,讓他們好鑽進去。
這算什麼事?
他們心急火燎地趕過來看人生孩子嗎?
這比看人行房還要下作啊,萬一傳出去,這人還做不做了?
寧風和舒百靈做賊心虛,先是面面相覷,繼而左顧右盼,生怕冒出個人來喊抓淫魔。
好在,沒這麼個人。
兩人鬆了口氣之餘,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同一個事情。
“咦,木夫人衣服全褪下來了,那不就是說……”
因爲驚鴻一瞥,兩人立刻紅着臉轉開目光,當時沒注意,現在全想起來了。
正在生產的木夫人全身上下,片縷也無,以他們的角度一覽無餘。
這個不是關鍵,關鍵是木夫人身下,鮮血不住地暈出來,整條席子都成了血紅顏色。
“這不是什麼都暴露了嗎?”
“木離怎麼會是這個反應?”
寧風想着這事,也顧不得避諱,扭過頭來向着窗中望。
“夫人……夫人……”
木離泣不成聲,幫着木夫人側身。
他手上拿着大塊的布在自家夫人背上擦拭,只是一抹間,整條布就被徹底染紅。
一塊,兩塊,木離身旁這樣的布條成一堆。
常人放盡身上血能不能有這麼多,還是兩說的事情。
趁着木離慌忙扔掉手上血布,回身去拿其他乾淨布的時候,寧風一眼看得真切。
木夫人身後裂開的傷口,比起昨日所見,還要深上許多,長上許多,好像傷口在長大,在加深,在變得愈發地猙獰恐怖。
“沒用的,夫君,沒用的,不用擦了。”
木夫人虛弱的聲音傳過來,木離哪裡顧得上其他,連忙趴過去,俯身到自家夫人耳邊,就想讓她能省幾分氣力。
兩人之外,李老夫人一下下地抹着淚水,老淚橫流。
“夫君,你聽我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木夫人此刻聲音聽起來有着說不出的寧靜,與堅持。
“夫君,我一定會堅持住的,我不能死。”
“寶寶,你也要堅持住,孃親一定要把你生下來。”
“寶寶,孃親已經撐了八個月了,你知道嗎?那天知道有了你,孃親有多開心嗎?孃親想讓你爹爹一樣開心,於是就匆忙趕回來,想讓他有個驚喜?”
“誰知道,在破廟……”
“不過沒關係,孃親什麼都可以忍,忍了八個月了,孃親一定可以再忍一會兒,忍到把你生下來……”
“生下來……生下來……生下來……”
說到最後,木夫人意識似乎模糊了,聲音也微弱下來,聽不真切,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聲聲的堅持,一聲聲地渴望,一聲聲屬於母親最後的願望。
“竟然是……”
寧風握着金符的手在顫抖,嘴脣也在顫抖,說不出後面話來;
“……這樣。”舒百靈從他身後站出來,呆呆地看着房中,神情一改往常,流露出的分明是敬佩。
短短几句話,足以在他們腦海中勾勒出清晰地圖景,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日,木夫人省親,然後得知有孕,驚喜下連忙回趕,想第一時間讓自家夫君知道這個好消息。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遇到暴風雨攔路,避雨到破廟,再遇到地痞,發生了之前徐捕頭所說的那一幕。
不同的是,木夫人沒有死,她不能死,她不願意死,她不願意腹中的嬰兒來不及看到世上美好,爹爹孃親……
她苦苦支撐,她強顏歡笑,她隱瞞一切,一直到今日。
“應該還不到生產的時候啊。”
寧風喃喃自語,不知道爲什麼會浮出這個想法,同時不由自主地,重新將目光投向房中。
旁邊的舒百靈,亦是如此。
木夫人已經無力再做她堅持了八個月的事情,背後的傷口不住地加深,不住地延長,再不能收口。
鮮血倒是不再流淌,彷彿流得乾乾淨淨,再沒有一點一滴。
出奇的是,縱橫的傷口落在寧風和舒百靈的眼中,卻不覺得有半點的醜陋,反而感覺就像是一張笑臉,剛剛生下孩子,溫柔、慈祥,充滿了母性的笑容。
木離將木夫人重新放平,一邊痛哭,一邊抓住她的手,擦着永遠都擦不幹的汗水。
“夫君,我要把寶寶生下來,生下來……”
木夫人的聲音,模糊恍惚,隱帶哭腔,漸趨微弱。
她現在全身上下,連點遮掩都沒有,就這麼曝露在寧風和舒百靈的眼中,然而這個時候的他們,再沒有半點閃躲,更沒有半點污穢的東西。
木夫人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放着光,聖潔的,屬於天底下每一個母親的光芒。
“母愛,一至於此嗎?”
舒百靈喃喃自語,旋即臉上閃過不忍之色,看着寧風道:“可惜……”
兩個字吐出來,以他的百無禁忌,竟都說不下去了。
不說寧風與他兩人,即便是房中的木離和李老夫人都能看出來,木夫人做不到了,她已經油盡燈枯,她已經不可能把孩子——生下來。
木夫人的氣息不住地微弱,起伏不定的胸膛漸漸平穩,彷彿連呼吸的力氣,都要失去。
“可惜……好可惜……堅持到現在,這樣的母愛……”
舒百靈不忍心看那個結果,別過頭去,正好看到寧風面露決然之色,雙手託着空氣,徐徐地擡起。
遙遙地,寧風雙手成虎口,正對眼看就要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木夫人。
“他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