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燃燒的怒火

張喜篷怎麼會這麼痛快地放走顧慶坤呢?他不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而是一個陰險毒辣的劊子手。

看着顧慶坤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張喜篷嗓子眼裡“哼”了一聲。院裡的陳桂花依舊罵罵咧咧,罵顧慶坤反面無情、朝秦暮楚……甚至還有更難聽的背槽拋糞。

張喜篷往屋裡斜了一眼,鍋竈裡的劈柴在燃燒,那火苗舔舐着已經燒紅的鍋底,就像火紅的烙鐵,烙在那一些想造反的礦工的身上;又像一雙仇恨的眼睛怒視着他,他竟然打了一個寒顫,不由自主倒退了幾步。

他把手裡的槍向着屋裡晃了晃,用眼角瞥斜了身旁打手一眼,那個打手慌忙弓下腰,把一條胳膊伸給他。

張喜篷抓住打手的胳膊,把一雙陰毒的眼珠子投向陳桂花,擰擰眉頭,心裡說:醜女人,如果這事跟我演戲,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我必定砍下你的腿,與你死鬼丈夫去作伴吧。

邁出院子,張喜篷把他臃腫的身體塞進了滑竿上的椅子裡,急巴巴吐出一個字:“走……”

“去哪?張爺。”前面擡轎子一邊從地上抓起滑竿,一邊小心翼翼問:“去紅房子嗎?”

“去石河村__快走!”張喜篷用手裡的槍頂着前面擡轎子的脊樑骨,厲聲呵斥:“走__”

看着張喜篷幾個人揚威耀武離去的身影,陳桂花心裡只能默默祈禱:希望她們母子二人順利離開坊子碳礦區,希望顧慶坤平安回來。

張喜篷出生在威縣齊家村,齊家村村口有一條大道通往縣城,人們想進縣城必須經過齊家村。縣城雖然沒有大城市繁華,可是,這兒離着白浪河不遠,過往船隻也不少,多是做生意的漁家與賣茶、米、布匹……商販。

張喜篷的父親有點文化,在上海工作了幾年,不知什麼原因被工廠開除,他只好回到了齊家村,因爲他是從大城市回來的,穿衣打扮很時髦,又因爲他認識幾個字,在鄉下這是了不起的事情,單憑這幾個字,他家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強,替人寫一封信能得到半鬥米。

村子裡也有一大戶齊家,齊家是書香小康人家,齊家老爺子懂點醫術,齊家老爺子不僅幫別人寫信不收錢,看病也不收診費,只相應的收點藥錢。張喜篷的父親覺得賣藥看病很掙錢,他就說他在大城市學過醫,就這樣,張家開始冒充郎中給人看病治病賣藥,專門做害人勾當。他張家嫌齊家礙事,就裝神弄鬼嚇唬齊家,不成,又給齊家放了一把火,燒了齊家的糧倉,齊家在村子住不下去了,就搬去了青州。

張喜篷是張家第三個孩子,唯一一個成活的男丁,他父親非常嬌縱他,無論走到哪兒都帶着他。

跟着什麼人學什麼人,一點也不假,張喜篷跟着他的這個父親學會了欺行霸市,有過之而無不及,十幾歲他無惡不作,在村子裡欺負鄰里鄰居不算,天天在村口那條通縣城的大道上攔路要錢。張喜篷有錢後娶媳婦都要縣城的,他的媳婦家更不是東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媳婦的舅舅在1914年投靠了日本人,給日本人出謀劃策,從德國人手裡搶佔了坊子煤礦,得到日本人的器重,藉着日本人的勢力發家。

由此,張喜篷也變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被日本人安排在坊子碳礦區做監工。無論他走到哪兒身邊至少有四個隨從,不只是保護他那麼簡單,主要替他擋子彈,他身上穿着防彈衣,無論冬天夏天都穿在身上,除非晚上睡覺或者逛窯子。

張喜篷不僅好玩,更好吃,他家的日子每天都是過節,魚肉葷腥不斷,這些錢哪兒來了?都是剝削礦井工人來的,日本人給他的那點工錢不夠他喝一頓酒的,有時候他也藉着喝醉了冒出一句兩句話,那絕不是埋怨,他也不敢埋怨,說他以前在齊家村時,一個月攔路得到的錢比他在礦上跑一年都多。他爲什麼還要替日本人做事呢?因爲他覺得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要做日本人的奴才,不僅可以耀武揚威,更可以讓那一些窮工人向他俯首稱臣。他喜歡被別人仰視的感覺,他可以每個月從礦工身上榨取不定數的工錢,如果不聽他的,他就給他們扣上抗日分子的帽子,就會被抓進日本憲兵,或者被砍去雙腿扔進廢棄的煤井裡,這種事每天都要發生。

街燈照在四個擡轎子的臉上,這麼冷的天,他們大汗淋漓。平日裡這四個狗腿子,爲虎作倀,欺壓礦工,無惡不作。

今兒,他們跟着張喜篷轉悠了幾個小時,本以爲去紅房子好好玩玩,沒想到又遇到了顧慶坤家這點破事,耽誤了半天,此時還要去石河村,還有二里多路呀,真的瞎折騰,說不定這條小命今夜折騰沒了。

呂安拉着小寶兒的手離開了顧慶坤的家門,他們沿着泥濘的街道往前走着,眼前是一條曲曲彎彎的小路,小路兩邊多住着礦上的工人,這個時間段,那一處處矮矮的小屋裡,有的亮着小小的煤油燈,燈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不,煤礦的天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黑黑的夜色裡多了一點點明亮;有的人家黑乎乎的,不捨得張燈,怕浪費油,在黑暗裡忙活手裡的活計,洗洗衣服,細細頭髮,坐在黑暗裡聊聊天;有的已經睡了,疲憊的呼嚕聲穿過了沒有牆的院子,流淌在街道上;有的屋裡傳來女人和孩子的哭聲,那麼悽慘,也許她的男人在井裡摔斷了腿,或者丟掉了命,唉,這世道,呂安搖搖頭,想把那份悲涼搖走,那哭聲追着他們的腳步,漸漸離開了礦區。

離開石河村時,瓢爺說顧慶坤如果追來,一定告訴顧慶坤馬上去青峰鎮看三丫頭,瓢爺還說張喜篷也會追來,讓他牽制住張喜篷,然後找機會把張喜篷五人殺了。

停下腳步,側耳聽聽不僅沒有顧慶坤的腳步聲,也沒有張喜篷滑竿的身影。路的黑伸手不見五指,路旁草叢裡傳來秋蟲低鳴,還有幾隻麻雀在孤零零的樹枝間“喳喳喳”叫着,幾聲斷斷續續的狗叫飄過村口盪漾在耳邊。

不遠處的石河村隱隱傳來鑼落鼓起,像是唱大戲,對,石河村今天有戲班子。在這個吃不飽飯、生命得不到保障的境況下,娛樂成了奢求,但,今天的石河村有點異樣。

石河村的戲臺在村子南邊的打穀場,有二畝地那麼大,戲臺靠着北牆根,一米多高。逢年過節,有踩高蹺,耍腰鼓、敲小鏜鑼、拍大小釵,表演者戲裝打扮,扮相白蛇,唐僧,醜婆,蛤喇精……詼諧有趣、惟妙惟肖、繪聲繪色……石河村二百多戶幾乎都擠在打穀場裡,女人手裡牽着孩子,孩子手裡舉着糖果,男人手裡捏着煙桿,人山人海,紅飛翠舞,好不熱鬧。

今晚,郭家戲班在石河村的打穀場唱呂劇,臺下卻沒有多少人,幾個孩子爬上破爛不堪的院牆,拽着身旁的小樹竄上了樹幹,騎在樹杈上嬉鬧;幾個老人身上披着露着棉絮的破棉襖,蹲坐在小馬紮上;幾個男人與女子站在後面,嘴裡聊着家長裡短。羊湯館夫妻也擠在人羣裡,女的手裡捧着一把葵花籽,她的右肩膀依靠在她男人耳邊,眼睛看着戲臺,嘴裡唸叨着:“那個老頭說,他們會來,這麼晚了能來嗎?”

“他就是姚訾順說的智多星瓢爺,他的話俺相信。”

羊湯館夫妻是抗日遊擊隊的人,女的是楊玉,男的是崔耀宏。他們二人是山東掖縣人士,他們不僅是抗聯戰士,更是古北口保衛戰的英雄。崔耀宏今年二十五歲,比呂安小一歲,模樣英俊瀟灑,更剛強;楊玉今年二十四歲,細瘦個子,穿衣打扮比她實際年齡大十幾歲,如一個鄉下做小本生意的婦人,眼角一團和氣。

因爲他們有多年戰鬥經驗,火眼金睛,更能識儀宏遠,去年,黨組織把他們調到坊子碳礦區,姚訾順把他們安排在離着坊子碳礦區最近的石河村,爲了接收從礦區送出來的情報,也爲了轉移從礦區逃出來參加抗日的進步青年。

今兒晌午,瓢爺一行三人一出現在羊湯館,楊玉和崔耀宏就把他們認了出來,瓢爺身上的狼皮坎肩暴露了他是蟠龍山的人,身後一條老鼠辮子表明了他的真實身份;呂安雖然塗脂抹粉,一身矯揉造作,也沒有逃過楊玉一雙銳眼,她一眨眼就識破了呂安是男扮女裝。

瓢爺和呂安吃飽飯帶着寶兒離開了羊湯館,拐進巷子。瓢爺扭臉看了看走在他身後的呂安,順便往遠處瞭了一眼,一個男人尾隨在路口不遠處,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告訴呂安有人跟蹤。他從衣兜裡掏出菸斗叼在嘴裡,照舊神態自若地往前走着。

三人的腳步停在馬車旁邊的大門口,瓢爺跨上了臺階,抓起了門環,“噠噠噠”敲了幾下。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身後飄來:“老人家,您是到俺崔家做客嗎?”

順着聲音看過去,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微笑地看着他們,一件灰布短褂敞着釦子,露出裡面一件白色夾衣,襯托着他一張英俊的臉;一條黑色褲子,吊在腳踝以上;一雙黑布鞋,油澤澤的。

呂安目光如炬,小聲質問:“這是你的家?怎麼證明?”

眼前的男人不急不躁,面容溫善又沉穩,勾起脣角笑了笑。

“不用證明,這門環上有羊湯的羶腥味。”瓢爺笑了,他退後一步,腳步站在了門口臺階下,雙手抱拳:“不好意思,崔掌櫃的,叨擾了。”

青年抱拳還禮,同時上下打量着瓢爺,嘿嘿一笑:“緣分,如果俺崔某沒有猜錯,您是瓢爺,是……瓢爺就是俺崔某的親戚,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請。”

崔掌櫃的打開了院門,把瓢爺、呂安、小寶兒迎接進了屋裡

,他凝視着呂安,向前一步,再次抱拳行禮,把頭稍微彎彎:“呂哥在上,受俺崔某一拜。”

“你?!你真的是羊湯館的老闆?”呂安滿臉驚慌,伸着蓮花指指着崔耀宏追問:“你,你怎麼知道俺是女扮男裝?”

瓢爺哈哈大笑,打斷了呂安的話,直視着崔耀宏說:“崔兄弟,俺正等着您呢?”

“您們,你們唱的哪一齣?”呂安一會兒看看瓢爺,一會兒看看崔耀宏,他疑惑不解。

“來,崔兄弟,咱們好好聊聊……你應該不知道俺們來坊子碳礦做什麼吧?”瓢爺走近崔耀宏,把大手拍在他的肩頭,笑了笑:“今兒在您的店裡,俺看到了一文錢酒館的酒罈子,俺就猜到,你們夫妻是自己人。”

“瓢爺,不知您與呂哥這次來坊子做什麼?俺沒接到姚大哥的指示,你們這番來一定有重要事情非做不可,無論您做什麼,只要能把張喜篷引到石河村就行,俺在石河村給你們唱大戲。”崔耀宏聲音鎮定:“您的事情也許很急迫,俺也不耽誤您們,俺這就去準備……”

“好,崔兄弟痛快,不愧是姚兄弟的戰友。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擅自行動本就違反了你們的規矩,俺也不是你們隊伍裡的人,這規矩對於我們蟠龍山兄弟就是一個籬笆牆,翻過去很容易,就怕翻車,今兒有崔兄弟協助,我們心裡踏實,咱們就此告辭。”……

……顧慶坤鏗鏘有力的、“撲騰撲騰”的腳步聲砸在空曠的山路上,在黝黑又寂靜的夜晚那麼清晰,伴着山下的流水聲、岩石滾下河道、樹葉墜落聲,越來越近。

呂安蹲下身給小寶兒提提褲子,囑咐着:“寶兒,咱們娘倆演出戲,把身後那個男人攆回去,瓢爺在另一條路上趕着馬車等着他。”

小寶兒使勁點點頭:“好。”

顧慶坤往前跑着,向前招着手,氣喘吁吁呼喊:“呂小姐,您慢點。張爺放俺假……讓俺看看兒子,呂小姐您走俺不攔着,您把兒子給俺留下呀。”

呂安站住了腳,她雙手卡腰,輕挑一雙長眉,怒目圓睜:“殺豬的,今天咱們把話說明白了,你只想要孩子不可能,除非你把我們娘倆一起收了,然後把你家那個醜八怪趕下炕……”

“姑奶奶,誰能養得起你一個小姐?俺屋裡那個雖然醜點,能掙錢不是嗎?幹活持家是一把好手。”

“吆,你顧慶坤想要個能掙錢的媳婦,還要兒子,呸,俺呂晴晴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今天既然追來了,俺就與你掰持掰持,有俺無她,有她無俺娘倆。”呂安說着說着靠近顧慶坤,壓低聲音說:“顧大哥,三丫頭在青峰鎮林家綢緞鋪子,她病了……”

呂安的話還沒說完,顧慶坤一雙大鉗子手着急地抓住了呂安,“三丫頭,俺三丫頭病得很厲害嗎?”顧慶坤知道,他這不是問的廢話嗎?呂安爲什麼冒着生命危險跑來坊子找他,一定是丫頭病得不輕,他一時慌了神。

每時每刻他都在牽掛着三丫頭,他知道大丫頭和二丫頭在坊茨小鎮都很好,而去年他向姚訾順打聽三丫頭情況,姚訾順說她去了潘家村,與潘嫂生活在一起,讓他放心,他也知道潘家村比郭家莊強,郭家莊被日本鬼子弄得烏煙瘴氣,哀鴻遍野。

三丫頭爲什麼去了潘家村?姚訾順沒說,他也沒問,他知道姚訾順不會騙他。三丫頭怎麼又去了青峰鎮?他不知道,他此時不需要知道丫頭怎麼去的,只想知道她的狀況。

“您抓疼俺了,俺不回去。”呂安掐着嗓音繼續吵吵:“放開俺,你放開俺。”

顧慶坤放開了呂安,用雙手撕扯着自己爛七八糟的頭髮,他腦海裡是三丫頭孤獨無助的、病懨懨的小身影。他婆姨臨終囑咐他一定好好對三丫頭,他都做了什麼?

“你走,不要欺負俺娘,俺不跟你,俺只跟俺娘。”小寶用一雙小手推搡着顧慶坤。黑暗的夜色裡,顧慶坤把寶兒當成了三丫頭,三丫頭臉上的委屈、臉上的淚清晰可見。

在這淚痕裡他彷彿看到了他的婆姨,

他婆姨一生沒有什麼嗜好,更不喜歡熱鬧,小時候她也許喜歡熱鬧,被顧家的封建禮數以及他孃的寡恩少義束縛住了。

她心裡憋屈,只能躲在背地裡流淚,他問她爲什麼要忍受?爲什麼懦弱?她嘴裡喃喃着:公公死的早,婆婆心情不好,家裡人在她面前只有諂媚阿諛……最後她埋怨自己不曉事,無法替婆婆分擔憂愁,婆婆多說一句沒什麼,只要她老人家能夠得到開釋就行。

當他把生活的不如意全部發泄在她的身上,看着他像一條狼一樣地吼叫,她滿眼驚恐,畏怯地低垂着頭,不敢看他一眼,他心生可憐。

平日裡很少看到她笑,不,她會笑,當第一個女兒降臨,他看到她趴着身子跪在大女兒面前,臉上揚着慈愛又憐愛的笑,大丫頭出生那年,她才十七歲。第二年顧家落敗,他帶着她和一歲的大丫頭投奔坊茨小鎮的二弟顧慶豐。

來到坊子碳礦區,她除了忙活飯,就是洗衣服,去火車道撿煤渣,挖野菜,沒想到她還會過無米下鍋的日子,街口、火車道旁邊的野菜成了飯桌子上的食物,那食物雖沒有油水,至少比餓着肚子強多了;她從不出遠門,本想帶她去坊茨小鎮轉轉,她說不去,她不是怕生人,而是沒有像樣的衣服穿,補丁摞補丁的衣服還是好的,沒有碎布做補丁,有洞沒有布補,只能露着肉。婆姨不醜,皮膚細膩,模樣溫善又幽雅,就像她喜歡的月季花一樣,安安靜靜地開放,悄然無聲地凋謝。

婆姨二十歲又生下一個女兒,他就像火山爆發,二女兒的臍帶還沒剪斷,他的拳頭劈頭蓋臉打在她虛弱不堪的身體上……沒有辦法把大女兒送給了德國夫妻……三丫頭出生,又把二女兒送給了夏婆子,他答應婆姨不再把三丫頭送走,他沒遵守諾言,婆姨也沒有陪着他活下去,她帶着對這個社會的恨離去。她閉上眼睛前幾天,他攥着她骨瘦嶙峋的手,哭着喊:“你打我吧,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

她搖搖頭,“不恨你,你是丫頭的爹,是俺的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可能沒有太深的夫妻緣分,讓你受委屈了。”

“不,不是的,我心裡有你,有你,只是不知爲什麼就想發脾氣……”

“你太累了,不要太累,每天下井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咱們的女兒,本想,俺身體好點去看看大丫頭、二丫頭,去不了了……三丫頭太小,把他交給你,留在身邊,至少還有一個丫頭等你回家……你回家還能吃口熱乎飯……”

“大丫頭和二丫頭都很好,明兒俺去喊她們過來瞅瞅你……”他的婆姨沒有等來第二天天明就閉上了眼睛。

婆姨死後,他一度消沉,他覺得婆姨的死都是他的過錯,幸虧有小女兒每天站在院門口等他回家,否則他都不知道日子怎麼過下去。

此時,顧慶坤彷彿看到三丫頭哭着嘟囔他:你走,你不是俺爹……

“丫頭,爹錯了。”顧慶坤一下把小寶兒摟進懷裡,嘴裡嚼着淚水:“爹,爹以後不讓你離開家。”

顧慶坤滿臉的淚水在黑夜裡閃着清粼粼的光,這是他最痛心的淚。呂安也哭了,聽着張喜篷那幫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呂安擡起衣袖擦擦臉,尖着嗓子喊了一聲:“顧慶坤,你回你的那個家吧,俺帶着寶兒去討飯吃也不回來找你。”他彎腰從顧慶坤懷裡拽過寶兒,把顧慶坤推了一個趔趄。“顧大哥,瓢爺的馬車在坊子碳礦區的西三裡的三岔路口等您,您原路返回……”

呂安的話顧慶坤聽明白了,可,他坐着沒動,身後有張喜篷的人,呂安和寶兒有危險。

呂安走近顧慶坤,壓低聲音:“石河村在唱大戲,顧大哥,剩下的事兒不用您操心了。”

顧慶坤知道石河村有自己人,他認識崔耀宏夫妻,他恍然如夢,呂安想把張喜篷引到哪兒去。“本想俺親手殺了張喜篷……不多說了,你們注意安全。”顧慶坤一隻手支撐地面跳了起來。“俺走了。”

看着顧慶坤往回走的身影,呂安拉起寶兒的手說:“走,咱們娘倆去看大戲。”

石河村露天戲“呂洞賓打藥”緊鑼密鼓地進入高潮,臺上,呂洞賓沿着洛河,來到一古鎮看見一位姑娘在河邊洗衣服,這位姑娘面如桃花,眉似柳葉,口如櫻桃,真是俊美;發似黑色錦緞,一直垂在地上;身穿一襲粉紅色的裙子,婀娜多姿。呂洞賓上前戲道:“請問姑娘,塵世以上,什麼大如天?什麼軟如綿?什麼東西甜如蜜?什麼東西苦黃連?”姑娘羞答答地說:“高堂父母大如天,夫妻恩愛軟如綿,懷抱嬌兒甜如蜜,老來無子苦黃連。”呂洞賓聽了十分欽佩,拍手叫好。

姑娘白楞了呂洞賓一眼,又道:“今天是三月三日,王母娘娘大壽之期,你是八仙之首,要是回去遲了,必受責罰。”……其實,這位姑娘並非凡間女子,而是王母娘娘的侍女牡丹。

臺上扮相牡丹姑娘的確漂亮,扮演呂洞賓的唱功聲情並茂,臺下人們連聲喝彩。

張喜篷的滑竿落在了打穀場外面,他坐在竹椅上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一個擡轎子的弓腰跑上前,“張爺,您是躺會兒,還是下來走走?”

“下去……今兒這兒還挺熱鬧,這幫窮鬼還會找樂……”

“是,您慢點,抓着俺的胳膊……”

“那個小媳婦帶着孩子進去了嗎?”張喜篷這是多問,他早看到呂安帶着小寶兒鑽進了打穀場。

“是,張爺,他們娘倆進去了。”

張喜篷對呂安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不僅想弄明白呂安是什麼人,他還想認識呂安,這個小媳婦不僅模樣長得俊秀,還會生兒子。

張喜篷有兩個女兒,即使有兩個女兒他也不敢埋怨他老婆一句。雖然他每天、每時在礦工面前耀武揚威,卻是地地道道懼內的主兒。從結婚到現在,只有老婆打他的份兒,沒有他高聲說話的時候,他今天的一切與他老婆舅舅提攜分不開,他的老婆動不動就用這一些話羞辱他,他也認了,在外面他除了偷偷逛紅房子,其他地方他也不敢去,想到這點,他羨慕顧慶坤有那點手藝,經常出門幫人殺個豬,殺豬還睡到人家姑娘炕上了,這姑娘還給他一個煤黑子生了一個兒子,怎麼就沒有姑娘給他生個兒子呢?

張喜篷離開坊子碳礦區不害怕,石河村離着坊子碳礦區只有二里多路,他手裡有槍,槍聲一響坊子的日本軍隊就會聽到,鬼子的電驢子一眨眼就會到眼前,張喜篷有點得意忘形。他的一隻手裡握着那支手槍,他的另一隻手抓在一個打手的胳膊上,他縱着肩膀,挺着大肚子,邁着四方步,搖搖晃晃擠進了看戲的人羣,他的眼睛往臺上瞄了一眼,臺上走着一個漂亮的仙女。

耳邊傳來兩個女人的對話聲。“大妹子,你找到那個顧慶坤了嗎?他不認你們娘倆嗎?”

“不,他只要孩子,他說他家的老婆能掙錢,他說俺什麼也不會,他養不起俺,不要俺,只想要孩子,這孩子俺也不會給他……”

張喜篷賊溜溜的眼珠子順着聲音看過去,呂安站在一棵樹下抹眼淚,旁邊一箇中年婦女在安慰她:“別難過,這事兒也怨你爹

,是老爺子把你們的姻緣耽誤了,也是你沒有自己的主見,嫂子要說道說道你,大妹子,這事你欠思量,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哪個男人對你好,你就嫁給他……唉,看你沒精神看戲,快回家吧,快回去歇歇吧。”

“孩子這一會兒不知跑哪兒去了?”呂安張開眼睛四處尋找,其實他是在找張喜篷,看看他在哪兒躲着。

“孩子調皮,再說,孩子找孩子,咱們石河村就巴掌大點的地兒,孩子丟不了,你別擔心……”

呂安雙手抱在懷裡,扭着屁股,喋喋不休:“唉,今晚上這齣戲這麼好看,俺不回家,俺更不可能在他顧慶坤一棵樹上吊死。俺就不信俺找不到更好的男人。”

張喜篷把肥胖的身體擠到了呂安眼前,他的一張臭嘴往呂安懷裡拱了拱:“呂小姐……”

呂安假裝嚇了一跳,不能自己地退了一步:“您,您是誰?您是?”

“呂小姐貴人多忘事,俺是坊子碳礦區的張喜篷呀。”張喜篷一口黃牙隨着舞臺上五顏六色的燈光變化,一忽兒黑,一忽兒紅,一忽兒綠;黑幽幽的臉冒着油光,那不是汗水,是從他皮膚下面冒出來的油膩,像極了青面獠牙的野豬。

“吆,是張爺呀。”呂安換了一個站姿,向張喜篷拋了一個媚眼,靦腆地垂下眼角:“張爺,怎麼?您也是來看戲的。”

張喜篷又把大圓腦袋往前湊了湊,眼睛裡閃着綠光:“今夜看到你,看到你就無法忘記……”

“是嗎?您張爺不要取笑俺,方圓幾十裡誰人不知您是礦區的一把手,日本人很器重您,在坊子這一帶,可謂是呼風喚雨,您跺一下腳,都能震塌一座房子……”

“瞧你這張伶牙俐齒的小嘴,招人稀罕。如果,如果……”張喜篷拖着長音,“那個吹牛的虎皮有眼不識金鑲玉……如果換成俺張喜篷,定會把家裡那個老婆娘踢出家門!……”

“是嗎?張爺,您不僅有權有勢,還能說會道,聽得俺心裡癢癢……唉,如果早認識您張爺就好了,開始是俺爹反對俺嫁給顧慶坤,因爲他窮,還是一個下井的煤黑子,如今,俺爹死了,俺去找他,他不僅有了新婆姨,還不認俺……嗚嗚嗚”

呂安用手絹捂着臉假裝哭啼。

前面看戲的聽到兩人的叨咕,不高興了:“這不是呂家小姐嗎?天天拿着這點破事絮叨,煩人,大家是聽你的戲,還是看戲臺上的戲?”

另一個人也回頭瞥斜了一眼呂安和張喜鵬:“不嫌丟人,還讓人看戲不?”

張喜篷生氣了,他把手槍掂在手裡舉在頭頂晃了晃,嘴裡罵罵咧咧:“窮鄉巴佬,想造反呢?”

呂安拉住張喜篷的胳膊:“俺害怕,張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咱們不計較,看到張爺,俺心情剛要好轉,不能讓您這鐵傢伙攪合了,俺……”呂安身體故意踉蹌了一下,拿着手絹的手在張喜篷懷裡捏了一把,他一愣,張喜篷身上穿着防彈衣,這個狡猾的惡魔,想殺他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呂安眼珠子一轉,嘴裡嬌滴滴:“張爺,到俺家去坐坐,好嗎?這個時候俺哥嫂坐在戲臺下……俺家裡沒有別人,只有俺爹的牌位。”

張喜篷巴不得與呂安單獨相處,他嘿嘿一笑,點點頭。

呂安帶着張喜篷回了家。

看着呂安環肥燕瘦的身段一扭一扭踏進了院子,張喜篷往前抻抻脖子,猥褻地吐吐舌頭,陡然想起後面還有四個人,腦袋在脖子上轉了半圈,往門口臺階下努努嘴巴,四個打手明白張喜篷的意思,不讓跟着他,他們急速地把跨出去的一隻腳收了回去,把身體挪到門口兩側,揹着雙手,像四個門神,殺氣騰騰分別立在兩邊。

張喜篷甩着雙肩踏進了“呂家院子”。

踏進院子,沿着石基路往前走,是三間北屋,一擡頭,眼前是一間正屋:一盞玻璃煤油燈放在北牆上的壁龕裡,燈油在瓶裡隨着火苗晃悠;壁龕下是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有兩個高高的蠟臺,燃燒了一半的蠟燭滴落一桌子紅色蠟油,像一攤攤血;明亮的燭光隨着腳步聲微顫,跳躍的影子映射在左右牆壁上;桌子上、靠牆豎放着一張老人遺像,一個精神抖擻的老頭;遺像旁邊擺着三個盤子,一盤裡放着三個柿子,鮮紅鮮紅的;一個盤裡放着三條油炸河魚,每一條有十釐米長,看着外焦裡嫩;還有一盤放着三塊月餅,有一塊掰開了摞放在兩塊的上面,露出裡面的青紅絲與花生果仁;還有一個銅製香爐,香爐裡插着三根香,香菸繚繞。

屋裡的燈很亮,把院子和院門口照得如同白晝,門口外四個打手的臉色也相當清楚,一個個兇惡的眼角警惕地瞄着四周。

走到屋門口,呂安停下腳步,他回頭看着張喜篷,莞爾一笑:“張爺,您進來吧,俺哥嫂去看戲了,沒在家,您屋裡請,俺去換換衣服。”

就在這時,院門“咣噹”一聲掩上了,煤油燈與蠟燭的火苗剎那間上下跳動、左右忽閃,像要滅了似的;這聲音嚇得張喜篷一激靈,情不自禁攥了攥手裡的槍,良久,他的腦袋艱難地扭向院門口,把耳朵豎了起來,沒聽到門口外面有什麼異樣,他吐了一口長氣,頃刻,他打了一個冷戰,一伸脖子把半截氣嚥了下去,他感覺自己太冒失,怎麼會鬼使神差跑到石河村裡來?來就來吧,怎麼還竄進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個小時的女人家,那個女人呢?張喜篷想起了呂安,他張煌失措地四處張望,左右兩邊的臥室裡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方纔院門關閉時殘存的風,把眼前桌子上的蠟燭火苗吹的東搖西晃,遺像中的老人在蠟燭的光裡變換,一會變成了陳桂花的丈夫,一雙仇恨的眼睛裡冒着寒光,灼灼逼人;一會變成了被他埋進廢井的石河村村民,他們一個個雙目流血,哭喊着:“把我們的命還給我們……”

“喂,呂晴晴,你,你去哪兒了?”張喜篷嚇得倒退了幾步,顫慄的身體倚靠着屋門框,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喊着:“來人!”沒有人回答他的叫喊。驟然,他想起了手裡的槍,他哆裡哆嗦扣動了扳機,槍沒有響,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突然,呂安一挑門簾從屋裡跳了出來,他一身男人裝,一個英俊的後生,雄赳赳,氣昂昂站在張喜篷的眼前。張喜篷一愣,這不是那個呂晴晴嗎?他,他是男的?張喜篷豁然醒悟,自己上當了,開始,顧慶坤與呂晴晴就在給他演戲,今天石河村的戲也是假的,都是爲他安排的,張喜篷明白晚了。

他雙膝跪着往前走了幾步,艱難擡起雙手,哆嗦着抱成拳頭,皮笑肉不笑哀求:“好漢,饒命……”此時,他一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

呂安往前走了半步,把大腳丫往張喜篷面前一踏,地上揚起一陳灰塵,他前穹着身體,把一雙長眼睛落在張喜篷的臉上,

“你這個狗漢奸,知道求饒,晚了,你殺了多少人?你的這條命不夠償還……知道嗎?今兒呂爺陪你好好玩玩……”

張喜篷伸出舌頭,用金牙使勁咬咬,有點疼,他希望這是一場夢,不是夢。他的全身開始冒汗,大顆大顆汗珠子一層層佈滿他的額頭與鼻尖,他腮幫子抑制不住地哆嗦;他的心臟也在哆嗦,冷得哆嗦。他明白,想保命必須說好話,還要逃……細心聽聽,屋裡只有呂安一個人,他的一雙腫眼泡子偷掃過北牆根的桌子,一扭身,像一條哈巴狗似的“出溜”鑽進了桌子下面,他身體往上一弓,桌子上的什物“嘩啦嘩啦”往地上滾,呂安身體疾速在原地一轉,擡起長腿“啪嘰”砸在桌子上,桌子晃了晃恢復平穩,桌上盤子、蠟燭歸位。

呂安輕巧地扭轉雙腿,一手扶地,一手支撐着桌子,身體往下斜躺,一隻腳丫勾在桌子腿上,另一隻腳丫使勁往桌子底下一蹬,正好踢在張喜篷的頭上。呂安這一腳踢的狠,疼得張喜篷雙眼流淚,頭骨裂了一條縫,他感覺有風順着那條縫鑽進了腦子,兩耳“轟轟”響,嘴裡發出殺豬般的嘶叫,那聲嘶叫傳出很遠,竄出了屋子,跑到了院裡,在黑黝黝的半空迴盪,被村子裡的鑼鼓聲掩蓋。

“呂公子在家嗎?”院門口傳來了崔耀宏的聲音:“滑竿準備好了。”這是他們的暗號,意思是四個打手已經解決了,張喜篷的滑竿停在門口,崔耀宏希望呂安不要磨蹭時間。本來打算大家攜手除掉張喜篷,呂安爲了大顯身手,也爲了在蟠龍山兄弟面前露個臉,他要親手除掉張喜篷。

呂安跳起身,站穩腳步,他的目光往院門口看了看,村子打穀場的戲也該散場了,眼下自己也不能拖延太久,儘快解決掉這個狗漢奸,還要把他們送回礦區埋進煤井裡。就在呂安沉默的時候,張喜篷準備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他已經暈頭轉向,不知哪兒是門的方向?他還挺聰明,試探着用手往前摸了摸,觸到了冰冷的牆,他戰戰兢兢把一條腿試探着往後伸了伸。

呂安一隻腳踩在凳子上,一雙大眼睛瞄着桌底下,張喜篷的腳丫剛露出一個腳後跟,他的大手往前一撲,像老鷹鋒利的爪子掐住了獵物的膝蓋。

張喜篷的一隻腳吊在了半空,他雙手抱住了桌子腿,他死豬不怕熱水燙,無論呂安怎麼拉扯他,他就不出來,呂安擡起大腳“啪嘰”踩在張喜篷的小腿上,只聽“咔嚓嚓”張喜篷的一條小腿折爲兩截,疼得他“嗷嗷嗷“直叫。

呂安向張喜篷吼着:“不要像個烏龜似的縮手縮腳、縮頭縮腦,你平日裡威風哪去了?”

張喜篷忍着疼拖着一條腿從桌子下爬了出來,嘴裡連聲求饒:“好漢,繞了俺吧,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今日兄弟若放了小人,生死不忘,以後跟着俺張喜篷吃香的喝辣的。”

呂安冷笑了一聲,想起古北口犧牲的兄弟姐妹,犧牲的幾萬將士,想起被張喜篷活埋進煤井裡的礦工,呂安抓起了蠟燭臺,把燃燒的蠟燭用大手拔了下來,固定蠟燭的尖針露了出來……

呂安用兩個蠟燭臺擊斃了漢奸張喜篷。

第六十九章綢緞鋪子門前第六十一章自鳴得意第三章父親的淚第八十九章遇到土匪第七十三章淚與情第十七章這怎麼好呢?第八十八章迎風冒雪第三十五章不平靜的夜第七十二章相逢不相識第六十三章知恩的三丫頭第七十四章蕭瑟與凋謝第三十六章梔子第九十六章 惶惶不安第二十五章 嫵媚的護士長第七十六章險與惡第十七章這怎麼好呢?第四十二章血與仇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六十八章無計可施第一百零一章 一樁樁第七章 許家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第一百零八章 孟家第八十三章秋末初冬第九章 舅老爺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三十九章魂與魄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第九十五章 內憂外患第三十一章許家的燈亮着第一百零六章 星星第七十四章蕭瑟與凋謝第八章 趙媽第九十四章 臘月二十三第七十九章無奈之舉第一百一十章 光景第十八章兩個女孩第四十章菸斗第三十三章酒館裡第七十四章蕭瑟與凋謝第三十一章許家的燈亮着第四十九章趙媽的兒子在哪?第111章 善與惡第二十六章果飲屋第二十七章 抱歉的眼淚第四十二章血與仇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第五十一章爲什麼流淚?第六十章溫暖的燈第九十九章 不能不說第四十一章槍聲第八十二章悸與恨第九十三章 一杯茶第一百零三章 驚第七十二章相逢不相識第二十六章果飲屋第八十一章聚散匆匆第九十九章 不能不說第十一章遇到惡人第八十二章悸與恨第一百零四章 命第二十二章狼牙廳第一百零九章 進門第五十五章小可憐第五十五章小可憐第五十六章掛在窗戶上的小衣服第八十二章悸與恨第十章 憂與惶第八十五章捨己第五十九章街道上第一章 黑暗裡的淚第五十章二丫頭夏蟬第二十三章 女孩沃.仟溪第八十六章漢奸無處不在第四十四章一介布衣第五十八章秋天的花第四十六章一件男人長褂第二十四章這件事,讓我去~第五十五章小可憐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第九十一章鄰居第五十八章秋天的花第三十章金珠兒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第八章 趙媽第二十一章趙山楮第九十三章 一杯茶第三十七章天在流淚第三章父親的淚第一百零三章 驚第九十八章 丫頭回來了第八十一章聚散匆匆第二十九章 是人還是鬼?第二十六章果飲屋第四十章菸斗第二十三章 女孩沃.仟溪第一百零九章 進門第六十五章小鎮上第二章 母親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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