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順昌倒是平靜如常,輕鬆地說:“你那擔心有些多餘了,有那麼嚴重嗎?不都說天無絕人之路嘛,沒事的,就算是滿坡下的麥子全毀了,那也餓不死人,現在每家每戶的糧食都囤滿盆滿的,就算顆粒無收,一年的溫飽也絕對不成問題,根本用不着慌張。”
杏花感嘆一句:“不管咋樣,地裡不打糧,老百姓一準就得慌,不信你等着瞧吧,不出亂子纔怪呢。”
“我就不信了,這老天爺還能就不給個笑臉了?沒事的,說不定明天就放晴了,就等麥子入倉吧。”黃順昌安慰道,接着返身往田邊的小路走去,邊走邊嘟囔着,“困死了,回家睡覺去。”
杏花沒說話,滿臉憂戚地走出了麥田。
走了沒幾步,黃順昌的手機吱吱啦啦響了起來。
黃順昌停住腳,掏出手機,接聽起來。嗯嗯啊啊說了一會兒,他收起手機,回頭對着杏花說:“吳培全回來了。”
杏花望着黃順昌,淡然迴應道:“這是他的村子,家在這兒,他回來有啥不正常的?”
黃順昌說:“這一陣子他家出了那麼多事兒,躲都來不及呢,還敢大搖大擺回來,他是不是又想耍啥花招呢?”
“就他那兩下子,還想在你面前耍花招,你不玩死他纔怪呢!”
杏花幾句話把黃順昌說得心花怒放,臉上也流溢出了幾分沾沾自喜,但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說:“話可不能那麼說,這種人專在暗處下手,不小心就給下了套,還是提防着點好啊。”
杏花說:“你們之間的事兒,俺不跟着摻和,愛咋着咋着。”
黃順昌奚落道:“杏花你這話說得就有些昧良心了,我問你,是我黃順昌對你好?還是他吳培全對你好?”
杏花淡淡地說:“這還要問了。”
黃順昌說:“那你還說那種話?”
杏花解釋道:“你想偏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去見他,我就不跟着一起去了,礙手礙腳的,會讓他多費心思。”
黃順昌說:“沒準他又耍陰的,你幫着盯着點兒。”
杏花說:“我不是已經說了嘛,他玩不過你的。”
黃順昌問她:“那你去哪兒?”
杏花乾脆地說:“去我爹孃那兒看看。”
黃順昌說:“有吃有喝的就行了,還用得着看了?”
杏花說:“我已經夠不孝的了,自打搬回來後,總共去了也沒幾趟,畢竟是自己的親爹親孃,咋好不聞不問呢,你說是不是?”
黃順昌說:“那行,你先去看看吧,別耽擱了夜裡去水庫的那事兒。”
杏花說:“你還真去啊?”
黃順昌說:“可不是,上頭下的死命令,天不放晴就必須去。”
杏花應一聲,拐上了岔路,朝着爹孃的住處走去了。
到了那間“鬼屋”後,見二老身體都很好,吃喝也都充足。看上去自打搬回村裡後,爹孃的心情舒暢了許多,臉上也有個光澤,不再像待在外村時那副滿臉愁苦的模樣了。
這讓她心裡也坦然了許多,一陣噓寒問暖之後,杏花就不無自豪地把自己當上村幹部的事兒告訴了爹孃。
二老自然喜上眉梢,一個勁地誇耀自家閨女有本事,有能耐,還說打小就看得出,杏花天生就是一塊當幹部的料。
倒是娘心裡多了一份憂慮,說:“你當幹部了,集體的事情那麼多,家裡的事情就難得打理了,還有孩子,放學回家後不就沒人照顧了嗎?”
杏花就說
:“村裡也沒那麼多事要幹,再說了,二嬸也稀罕孩子,盼着小龍放學過去陪她呢。”
娘說:“我這當姥姥的身子骨剛剛的,咋好讓人家帶孩子呢?這樣吧,我跟你爹閒着也是閒着,你忙的時候我們就住到你家裡去,也好幫你照應着家和孩子,也省得你幹工作不安心”
杏花往深處想了想,覺得孃的想法也不是不行,可黃順昌他們那些饞貓,時不時地就往自己家裡鑽,萬一被爹孃遇見,看出啥破綻來,那可就難堪了。
想到這些,杏花就說:“這一陣村裡又沒啥事,你們又離得這麼遠,就別跑老跑去的了,有事我就過來叫你們。”
娘也就沒再繼續強求,只是千叮嚀萬囑咐地說了一大通體己的話,就趕着杏花去忙自己的去了。
杏花離開爹孃那兒,直接回了家。
剛進屋,東院奶奶就過來喊她,神色慌張地說:“他嫂子,你快過去看看吧,排放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坐在地上胡言亂語,嚇死個人了。”
“小屁孩,是不是中邪了?”
奶奶嘆口氣,說:“這都好幾十天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臥在牀上睡覺,簡直就是個廢人了。”
“奶奶,你不是說自己是半仙之體嘛,咋就不給他治一治呢?”
奶奶搖搖頭,說:“我試着治過了,可是不管用呀,也去找過王仙姑,她說是被小鬼纏身了,還給做過法,可也沒見有效果,一直睡。”
“你不是說坐在地上胡言亂語嘛,那不是已經好了嗎?”
“哪是好了呀,明明是更厲害了,天還沒亮,我聽見西屋噗通一聲響,過去一看,他就坐到了地上,直瞪着眼,嘴裡嘰嘰咕咕說個不停。”
“不會吧,那不是神經了嗎?”杏花嫂邊說邊出來家門,小跑着進了陳排放家。
進了西屋一看,見陳排放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正站在桌子前寫着啥,就說:“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陳排放回過頭,眨巴眨巴眼睛,反問一句:“誰不好了?”
“奶奶說你坐在地上胡說八道呢。”
陳排放哼一下鼻息,說:“我那是在構思小說,懂不懂?就是……就是在心裡面寫故事。”
“你還能寫小說?”
“是啊。”
“那你寫的小說呢,給我看一看。”
“還沒寫好呢,現在只是打了腹稿。”陳排放放下手中的筆,拿一件外套穿在身上,說,“外面的雨停了嗎?”
杏花看到陳排放面色黯然,兩眼無神,心裡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說:“雨是停了,可天還陰得厲害呢,隨時都可能下。”
陳排放嘆口氣,嘰嘰咕咕地說:“天災人禍呀,躲都躲不過,總該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有啥辦法想?你又管不了天。”
陳排放沒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
“我找個地兒說理去。”
後面又嘟嘟囔囔說了些啥,杏花嫂一句都沒聽清,擡腳追上去,等出了大門,已經不見了陳排放的影子。
陳排放腳步飛快,直接去了北坡的泥塘邊,站在岸邊就喊開了:“老龍……老龍你出來,快點出來……”
半天不見迴應,又圍着泥潭轉了幾圈,邊轉邊喊着,還是不見老龍現身,突然覺得又累又乏,腿一軟,就坐到了一塊溼漉漉的石頭上。
“小頑童,你怎麼就半道醒了呢?”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
音在耳邊響了起來,聽上去很遙遠,很沉悶,像是隔着千山萬水傳過來的一般。
“都要天塌地陷了,我哪還有心思睡覺呀?”
“不是告訴過你,要穩住……穩住嘛,等閉關七七四十九天,把身體裡面的隱晦之氣去掉了,我就把元氣給你輸進去,怎麼好半途而廢了呢?”
“別逗了,怕是過來七七四十九天,連我家的房子也被泡塌了,人還不被砸成肉餅了?還閉得哪門子關呀?”
“那倒是不至於,雨是下得大了點,可那是老天對罪人的懲罰,是在幫那些壞了心腸的人排污去垢,治病救人。”
“別說了,誰信呀?那叫治病救人嗎?都一連死了好幾個了,雷劈的雷劈,淹死的淹死,活生生的性命就那麼沒了,這不是作孽是啥呀?”陳排放氣呼呼的喊道。
“那是報應,是懲罰,怪不得誰。”
“是不是你乾的?”
“不是,跟你說了,那是報應,是因果報應。”
“可你……你爲什麼見死不救呢?”
老龍沉沉嘆息一聲,說:“我也無能爲力啊,這一陣子,我也蒼老的厲害,覺得越來越不行了,怕是在這個塵世的時日也不多了。”
“你說你也要死了?”
“意思差不多吧,反正是要離開這裡了。”
“別……別……我也一直在幫你呢,你不是說找到無壤之土、無根之水、無花之果你就能恢復神威嗎?”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那只是個傳說罷了,世間已經沒了那些東西,早就被糟蹋得無影無蹤了。”
陳排放心頭一抽,渾身麻涼如冰,說:“不……不……會找到的……會找到的。”
“癡心妄想啊,我自己心裡面有數,眼下要做的就是把僅有的威力留給你,還有……還有就是照看好你的草藥,那可是你發跡的唯一本錢呢。”
“那我呢,我怎麼辦?”
“你眼下要做的,還是要做到‘三淨’。”
“那三淨?”
“就是淨心、淨腦、淨眼目。”
“然後呢?”
“時機一到,我會親授與你的,凡事不要操作過激,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切記切記,好了,就這樣吧,我也要靜養去了。”
“等一等!”陳排放清醒過來,呼一下站起來,望着平靜的水面喊道,“再也不能這麼耗下去了,我要憋瘋了!”
水面依舊,波瀾不驚,不見絲毫迴應。
陳排放在大腿上捏一把,感覺之前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恍恍惚惚,一點兒都不真實。
他長吁一口氣,腳步輕乏地去了前邊的草藥地,站在田邊一看,見藥苗兒長勢喜人,鬱鬱蔥蔥,秸稈上結滿了珍珠一般的種子。
心中悠然升起了對老龍的感激之情,看來他說的沒錯,真是拿出了心血來幫自己管理這些草藥了,估摸着,就連黃院長看到後,都會驚喜不已的,等到了秋後,一定會有豐厚的彙報,聽老龍的意思,自己可以利用這筆錢,爲村民們幹很多很多的好事情。”
陳排放心裡一陣滾燙,滿懷信心地走了回去,一進門,就坐在了木桌前,手握鋼筆,唰唰唰寫起了小說。
杏花嫂見陳排放平平安安回了家,心裡也就坦然起來,突然覺得渾身痠痛,頭腦發矇,二話沒說,轉身回家睡覺去了。
睡意正酣,突然聽到手機響了起來,把杏花嚇得打了一個激靈。懶洋洋伸手摸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喂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