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羞辱,把錢吐出來
沈明月還真是誇張啊,來醫院都要盛裝打扮。
何歡站在她身後看了她好一會兒,沈明月就站在走廊裡,四處張望,卻用帶着白手套的手不斷扇着風,大概是被這醫院裡消毒水和黴味薰得受不了,一副很嫌棄的樣子。
直到轉身看到何歡,她臉上的嫌棄才換成冷淡。
“你還真在這啊,怎麼守着你這半死不活的爹連學校都不去了?”
何歡當時手裡還捧着那隻杯子,杯子裡的水已經半涼,真想就這麼直接朝眼前的女人潑過去,可這畢竟是醫院,她不想鬧得太不堪。
沈明月見何歡拉着臉,哼笑一聲。
“走吧,我來都來了,去看看你爸。”
“不用,我爸沒這福分!”何歡也不客氣,沈明月被她白唾了一口,心裡壓着氣,也就站在走廊中央了,沒有往病房那邊走的意思。
走廊上人挺多,下午正是家屬探望的高峰期,加之來來回回換藥查房的護士,沈明月那一身冷豔裝扮實在是礙人礙事。
來回被護士的推車裝了幾次,她嘴裡嘖嘖罵了兩聲。
“我想你來這應該也不是探望我爸的,有事直說吧,這地方容不下你。”何歡已經冷淡淡的模樣,沈明月覺得她也挺有意思,都已經淪落到這地步了,居然還能保持這副清高的架子。
清高給誰看呢?
待會兒就把你的臉皮剝下來。
“行,那我也長話短說了,我來這確實不是看你爸的。”
何歡嘴角抽了抽,沒吱聲,等她接着往下說。
沈明月卻將右手往上一攤,精貴的手上戴着手套,細膩的絨線軟皮,尾端縫了一圈圓潤的珍珠。
“錢,把錢吐出來!”
何歡心口一跳。
“什麼錢?”
“裝傻呢?真當沈家人都是冤大頭?先不說我爸給你那十萬,就當是可憐你這半死不活的爹給的施捨,但是你媽和我哥給的錢都得吐出來!”
何歡聽明白,身子開始不可抑制地抖。
沈明月見她這反應,感覺自己是猜中了。
“看來你媽真給你錢了啊,吃裡扒外的東西,居然拿沈家的錢來給前夫,真是不要臉!”沈明月罵得有些難聽,走廊周圍已經有人圍過來。
何歡穩住自己。
“說話要負責任,我沒有從她手裡拿一分錢!”
“那你爸的住院費哪來的?你這麼多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哪來的?還有你爸這個病秧子,自己都養不活還要每月做透析,這錢別跟我說全是你打工掙的!哼……平日裡多清高啊,其實暗地裡不知道從我們沈家偷了多少回去……估計你就是看中沈家的錢才勾引我哥,我哥也是鬼迷心竅,爲了你居然跟池家人鬧翻,現在弄得沈氏也受了牽連……我不管,把錢吐出來,不管你拿了多少,這錢我情願拿去喂乞丐也不給你!”
沈明月氣焰極其囂張,叫嚷着要何歡拿錢。
何歡一隻手擱在口袋裡,沈嶽林給她的那張支票快要被她揉成團了。
多想就那麼抽出來直接砸到沈明月臉上去,可逞了一時之氣,然後呢?然後她已經沒有多餘的錢支付何海的後續治療了。
何歡當時想,她到底還是要死在這一個“錢”字上。
以前對着“錢”多有底氣,現在就有多窩囊。
“滾!”
萬種委屈和屈辱,最終從何歡嘴裡也只是吐了這一個字,沒有反駁沒有辯解,她是沒有餘地再辯了,這會兒她需要錢,挨沈明月多少罵多少糟賤,她也需要錢。
沈明月甩開膀子,將手裡名貴的手套脫下來捏在手裡。
“趕我?拿了我家的錢還有臉趕我?”那副皮絨相間的手套戳着何歡的臉,前端堅硬的皮革一下下颳着她的鼻子。
周圍好多人都對着她指手畫腳,何歡悶着頭,死死拽緊口袋裡那張支票,身子往後縮……
到底她還是爲了五斗米折了腰。
平時多高貴的靈魂啊,多仇富的心理啊,沈明月都看在眼裡,找着這機會要將她羞辱回去。
她其實也不在乎那點錢,更知道江秀瑜手裡根本沒多少閒錢,她來醫院無非就是想撕開何歡那張臉皮,那張傲慢清高的臉皮。
何歡讓她得逞了,只因爲一個“窮”字。
沈明月發泄通透了,喘着氣,將手套又一根根戴上手指,拎了拎大衣的領子。
名門千金啊,不說話不張嘴的時候誰能看出她這潑婦一樣的面目。
“如果你真有臉咬着不把錢吐出來,那也行,就當給你爸的棺材錢了,回頭別再來坑我們沈家,好自爲之吧你!”沈明月將手往大衣裡一揣,挎着包與何歡錯身而去。
周圍人羣沒有立即散去,指着何歡討論了一番,漸漸無趣才慢慢走開。
何歡一聲呼吸從心底散開,像是經歷了一番廝殺,還剩最後一口氣撐着自己。
等周遭空氣寬鬆一些了她才擡起頭來,目光盡頭處卻站在一枚身影,奶白色的絨線衣,或許覺得太單薄,又在脖子上圍了一條寬厚的男士圍巾,圍巾好大,包住了他半個下巴。
何歡那僅剩的一口氣頂到了喉嚨口,望着周沉溫潤又心疼的眼睛。
是,心疼的眼睛。
他心疼得那麼明顯,眼睜睜看着何歡被沈明月罵得連還嘴的餘地都沒有。
她多清高的人啊,但凡還有點辦法,絕對不會爲了錢受這樣的委屈。
何歡卻不覺得丟人,很奇怪,她竟然在這男人面前一點都不覺得丟人,彷彿他有資格可以窺清她心中所有的軟弱和不堪,虛僞和逞強,甚至在這種落魄的時候見到他出現,何歡心裡還有不可抑制的歡喜。
不指望他出手幫忙,不指望他出言安慰,只要他在就好,就像之前多次無家可歸的夜一樣,他出現在她身旁,什麼都不說,只帶她回去,給她一個安身的地方。
“周…”何歡往周沉面前走了兩步,剛出聲,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她掏出來,於瑋彤的聲音穿入她的耳膜。
“何歡,開發商是哪家我幫你問到了,是華茂星光,買那地皮是要建一個大型商業廣場,對了你知道華茂星光的老闆是誰嗎?是周沉,你認識的,z傳媒的周沉……”
何歡最後一口氣從喉嚨一直沉到心底。
“咕咚”一聲……徹底沒有力氣了。
周沉見何歡拿着手機站在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遲遲不走過來,他只能自己走過去。
“何歡…”喊了一聲。
何歡握住手機擡頭。
於瑋彤已經掛斷電話了,剩下何歡要來面對這個事實。
“怎麼了?”他看出她臉色不對勁。
何歡嘴角咧了一下,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了下來。
一切來得太快,周沉只覺心口戰慄,忍不住伸手想碰她一下,可何歡卻往後躲了躲。
“你給我爸墊付費用,是以開發商還是其他名義?你昨晚來醫院陪我,是因爲同情還是愧疚?”她目光凜冽地看着周沉,直接問出這個問題。
周沉覺得自己彷彿被暴露在日光之下,灼燒難忍,但他沒有存心隱瞞,這種事早晚會被她知道,想瞞也瞞不掉,可是何歡傷心了。
他將她的傷心都看在眼裡,一時之間心裡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何歡笑了笑,淚卻已經止不住了,她沒法再在走廊裡站下去。
“麻煩,借過。”
周沉被她撞得往後踉蹌了幾步,何歡擦過他肩膀的時候還能聞到她頭髮的清香氣息,可是她說“借過”。
何歡一口氣跑進洗手間。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個男人面前流這麼多眼淚,可是鏡子裡的人明顯是哭慘了,眼淚弄得到處都是,撐着洗手池哭得氣都喘不過來。
其實何歡哭也不僅僅因爲周沉是開發商的身份,她自己不願意承認,眼淚裡還夾雜着其他情緒。
何歡一夜沒睡,作了某個決定。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對不對,只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更何況被沈明月侮辱了一通,她覺得彷彿出賣自己也沒那麼難。
池姍姍是早晨六點多接到何歡電話的。
電話裡她字句簡單,直奔主題。
“我同意嫁給池榮傑,但必須等我畢業之後才能領證,另外我先要一百萬禮金,禮金不能給沈家,必須全到我手裡。”
池姍姍當時還沒睡醒,直接是被何歡這個電話嚇醒的。
她沒料到何歡的態度會轉變得這麼快,但轉念想到她父親出事了,或許只是奔着池家的錢來,不過此時何歡的目的對於池姍姍而言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夠嫁給弟弟。
“好,你的條件我會跟我父親商量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何歡嗤笑一聲:“那我等你消息,儘快,我沒有太多時間等。”
掛了電話何歡重新躺到病牀上,頭頂的天花板上有一條條裂痕,可能是因爲年代久遠受了潮導致開裂。
她就看着那一道道裂痕翻了一個身,嗤嗤又笑出聲音來。
多瘋狂的決定啊,可是她還能怎樣?
誰都不知道她心裡有多麼恐懼,那種恐懼從她進入沈家第一天就開始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害怕,害怕什麼呢?害怕被人羞辱,害怕被人欺負,所以纔始終帶着清高的面具,可是歸根結底,她只是害怕“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