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猙獰,血腥蛻變
你有沒有見過夏末四五點鐘的太陽,暈暈沉沉的一輪光暈掛在天邊,形不清。色不豔,像是藏在湛青色的幕布後面,但那點光線已經足以照亮這座城市,讓這座城市在黑暗中滋生的猙獰和骯髒全部顯出原形。
連翹的車子便行駛在清晨這片光暈裡,前方暈紅的圓日,領着她往那片猙獰駛去。
街邊已經有早起擺早餐攤的小商販。穿着橘色馬甲的清潔工也開始上街清掃被黑暗籠罩了一夜的路面。
連翹一邊開車一邊用目光搜索道路兩邊,圍着市區購物廣場繞了兩圈才最終在某公交站臺旁邊發現那抹蜷縮着的豔紅色身影…
連翹一直記得那天的日子。呆以冬圾。
八月低,夏末,處暑。
鷹乃祭鳥,天地始肅,禾乃登……
宋微言抱腿坐在公交站臺的柱子前面。身後是瞑色發佈的城市公交宣傳海報,背景純白色,亮着燈光,所以她一身紅裙蹲在海報下面,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團猩紅的血跡。
連翹將車隨便停在公交站臺對面,熄火下車,走過斑馬線的時候腳步都有些不穩。
電話裡宋微言只是不清不楚地說了一些。字句零散,但連翹還是能夠拼湊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走至那團紅色身影面前,她也久久不敢出聲。也不敢俯身去推一下面前的人。
直到面前一輛早班公交車停靠在站臺上,老舊的門“哐蹚”彈開,司機衝她們嚷嚷:“喂,上不上!”
誰都沒吱聲,司機等了幾秒,咒罵着將門關上,車子開走。旋起來的風揭起一點宋微言的裙襬,連翹這才發現她居然光着腳。
不止光着腳,腳踝和小腿肚上還有血跡,不像是新染上的,因爲血跡已經乾涸,呈暗紅色。
連翹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變得輕薄,她微微彎下腰去…
“微言…你的鞋呢?”聲音抖得如此明顯,以至於連翹都懷疑自己還在夢裡。
眼前的宋微言還是沒有出聲,只是抱住膝蓋的五指在光裸的手臂上掐了掐,白皙皮膚上便留下幾道青白的印子。
連翹微籲一口氣,扶着後腰吃力蹲下。
“微言…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她邊說邊去攬她的肩,可宋微言突然像觸電般身子往後縮,臉終於擡了起來……
連翹看清,驚得差點不敢認。
這哪裡還是那張清麗的臉。
眼圈紅腫不說,慘妝猙獰也不說,兩頰還高高腫起,各自上面都有鮮明的五指印,額頭和嘴角也有淤青,下嘴脣更是有新結的血痂……
這一夜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連翹不敢問,忍住快要爆發出來的眼淚,靠過去,小心翼翼地說:“微言,是我…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可面前的人卻雙目放空,一片癡鈍。
連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過去握住她的手,寒冷發抖的手。
“微言,我知道你現在很無助,很絕望,但是逃避和絕望並不能解決問題。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試着讓自己去接受,不管這滋味是甜還是苦,但總得自己嚥下去……”
或許這一席話起了一點作用,宋微言空冷的眸子動了動,嘴角癡癡一笑,將五指死死拽住連翹的手臂。
兩人相依着過馬路。
每走一步,宋微言的大腿便會從開叉的裙襬裡面露出來,上面縱橫交錯的抓痕和淤青便顯露在晨光裡。
刺眼,猙獰,驚心……
可哪一場蛻變不帶着血腥?
連翹將宋微言送到她的出租屋裡。
出租屋是老式居民房改造而來,房東將房子用木板牆隔出一個個小房間,宋微言便住其中一間靠西邊的小隔間。
看上去不過十來平米,擁擠地擺着一張1米2的小牀,衣櫃和工作臺。
臺上有未完的設計手稿,牀上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布料。
宋微言情緒已經恢復了一些,將牀上的布料往地上推了推,這才騰出一點空間給連翹。
“餘總,您坐。”
“我不坐了,你這樣,需不需要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宋微言身子半支在工作臺上,笑,搖頭:“不用。”
“可是你身上到處都是傷。”
“我知道,但是這些傷總會好的。”她還是笑,一塌糊塗的臉上帶着這詭異的笑,整個人顯得更加悽楚。
連翹有些看不下去,別過頭,收口氣。
是啊,無非就是傷,再疼再深也總會好。
“那既然你不想去醫院,就先在家休息幾天吧。”連翹從牀上站起來。
這屋子裡沒有空調,只在牀頂的蚊帳上裝了一個懸掛式小風扇,風力微弱,她一個孕婦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了,見宋微言情緒緩和,便走過去又握了握她的手:“別胡思亂想,發生就發生了,總還要指望明天,所以去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睡一覺,或許就會好。”
宋微言“嗯”了一聲,還是笑,反正就一直勾着那抹冷嗖嗖的笑。
連翹愈發覺得胸悶,又交代了幾句便出門。
離開的時候又覺得不放心,回頭叮囑她:“別急着去上班,在家休息幾天,把身上的傷養好,若有什麼事,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
連翹原路開車回去,再次經過剛纔宋微言蹲的那個公交站臺。
站臺上已經有等車去上班的人,晨光完全亮起來,瞑色那塊海報的背景燈也滅了,畫面上是一個短髮女子,穿着瞑色當即主推款夏裝站在斜陽散漫的臺階上回望。
旁邊是兩行配字:“瞑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
真是應情應景。
連翹不禁默唸一句:“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
連翹還沒到家的時候馮厲行便打來了電話。
“你在哪兒?”聲音急促,連翹這纔想起來她剛纔出門的時候沒有跟馮厲行打招呼,那會兒他已經在客臥睡着了,她想着不去吵醒他,便沒跟他說。
現在這光井他應該是起牀了,估計是發現連翹不見了,急着給她打來電話。
“我出來辦點事,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大概還有五分鐘…”她沒有作過多解釋,心裡悶得很。
連翹鑰匙剛在門鎖裡轉半圈,門卻突然被打開,馮厲行從裡面衝出來,未待她反應,已經將她整個人攬入懷裡。
“怎麼了?”連翹在他肩頭都嚇到了,這男人怎麼這麼大反應。
他卻不說話,手臂將她纏得很緊,彷彿一鬆懷裡的人便會消失,連翹都快被他摟得透不過氣了,稍稍推開他一些,問:“怎麼了嘛,我不過出去辦點事,怎麼就…”
“陸連翹,如果你下次還要這樣突然消失,能不能在消失前跟我先說一聲?”這口氣聽上去又惱怒又悲切。
連翹哭笑不得:“我不過是出去有點事,見你睡得很熟,想着不去打擾你。”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覺醒來發現整個屋子裡沒有你的那種感覺?”他捧住連翹的臉,脣貼着她的鼻尖蜿蜒下去,溼溼涼涼地停在她的脣邊,字句真切,“你知不知道那種感覺很不好,像是你突然不見了,我再也尋不到……”
雖然有些矯情,但連翹還是逃不過心口微跳。
“對不起…”她惦着腳尖將自己的脣主動送上去,深吻謝罪,“我保證,下不爲例!”
連翹橫在馮厲行懷中,大致講了一下關於宋微言被楊鍾庭“玷污”的事。
“玷污?”馮厲行當即打斷她的話,“這是你的主管判斷吧?何爲玷污?玷污是在一方不自願的情況下被另一方強行佔取,可是我覺得這事未必屬實,從昨晚宴會上宋微言對楊鍾庭的態度看得出,這女人有野心也手腕,她分明是想借着楊鍾庭這根大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造成這樣的結果,至少有一半是她心甘情願,不然楊鍾庭也不會有機可乘!”
這是馮厲行的分析,這其中的道理連翹也不是不明白,之前她去瞑色主動找宋微言聊,字裡行間宋微言也表現出她想在這圈子裡出人頭地的野心,只是這丫頭最終用錯了方式。
太着急了,着急容易出事。
“好了,別想了,或許她也能因禍得福。”馮厲行捋着懷中連翹的頭髮,“你不是費盡心機想把她推到瞑色創意總監的位置上去嗎,這麼一來,或許很快她就能如願。”
沒想到還真被馮厲行說中了。
半個月後LA’MO召開月度股東大會,楊鍾庭難得出席一次,竟然在會上主動提出讓宋微言擔任瞑色創意總監一職。
馮厲行當即瞭然,手指颳了下鼻端,隱晦笑了笑。
楊鍾庭看出他這微妙的表情,假裝端着架子問:“怎麼?馮總對我的提議有意見?”
“沒有。”馮厲行將手指放下,脣角那抹笑卻還在,“宋微言的履歷表我看過,此前我也在思慕的慶功宴上與她當面聊過,是個挺厲害的姑娘,潛質不錯,或許能夠擔此職位。”
也就是說馮厲行也同意了。
董事長和CEO都同意,其他幾個股東也沒多大意見,反正瞑色對於整個LA’MO而言只是一個很小很微不足道的子品牌,且還是不怎麼賺錢的子品牌!
所以宋微言的晉升通知很快便由LA’MO總部的人事部發了出去,效率可高了,從商定到執行不過三天時間。
這一點她要比連翹強。
當初連翹被馮厲行舉薦擔任瞑色創意總監一職時,可是受董事會多人反對的,所以這聲譽還是重要啊,當時的連翹就是一個名聲難聽的小狐狸精,而宋微言至少身家清白,履歷乾淨。
宋微言正式受任那天,連翹卻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