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日, 蕭可給娉婷好好穿戴了一番,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本想着衢州千里迢迢, 給女兒準備了很多衣飾鞋襪, 但就是沒想到姐妹易位, 只好把那些東西給了娉婷, 所幸她們個頭相等, 胖瘦一致,相差一歲也差不了多少。剛給娉婷戴上幕籬,她的親家慕容將軍匆匆而入, 身穿平幘巾服,劍眉星眸, 威風凜凜, 蕭可自是不想搭理他。
“這不是挺好嘛!終於有個做母親的樣子了。”慕容天峰仍在那裡嘲諷, “你也不用怨這個、怨那個,我兒子的年齡實在跟嬋娟不相當, 要不然……。”
“慕容將軍,我的兒子跟你的女兒訂了親不說,難道我的女兒也非要找你的兒子不成。”蕭可還在爲昨天的事兒生氣,兩個孩子讓來讓去也就罷了,到底嬋娟年紀小, 不知輕重, 他一個大將軍竟是如此的不分青紅皁白, 偏偏帶了元如嫺的女兒出來。
慕容天峰討個沒趣兒, 索性閉口不言, 請她們母女倆上了馬車,一路送到長安城外的十里長亭, 溫稟孝一家三口早已等候多時。溫夫人極爲親切和藹,與蕭可寒暄一番,便領着娉婷到一旁說話,未過門的兒媳明眸善睞,貌美如花,自是十分滿意。
“她就是嬋娟嗎?跟夫人一點兒都不像。”溫顯忠卻不知道姐妹換位的事,第一眼就覺得那女孩子文文靜靜的,很是不錯。
蕭可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本來說得是嬋娟,現在又換成了娉婷,就把昨天發生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鄭重叮囑道:“她雖然不是嬋娟,卻也是我的女兒,好好待她成嗎?”
溫顯忠聽得是匪夷所思,世上還有這樣的事兒,婚書上寫得是夫人的女兒,現在又換了人,看她挺爲難的,就一口應承下來,“既然都是夫人的女兒,溫某自不會厚此薄彼!這就是犬子世超,夫人覺得如何?”說罷,將他的兒子推過來,眉目如畫的一個少年,很是靦腆。
“這小郎君不錯嘛!”慕容天峰在一邊撮合。
蕭可纔不理他,想着稟孝的家教甚嚴,這孩子想必也是端端正正的,“孩子嘛!在一處玩上幾天也就熟悉了,婚事也不急,總要兩個孩子情投意合纔是。”轉身指着隨行的一車細軟道:“我知道稟孝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我可不想讓娉婷跟着你受苦,略備了一些禮物,一定要收下。”
她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禮物總要收下,道別時竟是不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
蕭可把娉婷扶上馬上,連聲叮囑,無非是一路保重,萬事小心,力所能及之事要親力親爲,不能依賴別人,若有書信,一定要寄到慕容伯伯的府上。臨別之際,娉婷默默啜泣,馬車徐徐而行,最終消逝在霧靄紛紛之中。
回到立政殿,秦楓正在殿外等她,皇后倚在榻上看書,越看越不對勁兒,昨天還是興高采烈地,今天像個霜打了的柿子,整個人蔫頭耷腦的,隨口一問,“你女兒走了?”
蕭可憂心忡忡,就把慕容天峰辦得好事兒全抖了出來。
皇后一聽,也覺得不可思議,“你女兒纔多大?本宮記得你抱她來感業寺時,還不會走路呢!”
蕭可道:“皇后所言極是,嬋娟才十四歲,知道什麼利害,都怪慕容天峰,當時我就該跟了去。”
她在那裡自怨自艾,弄得皇后也沒有心思看書了,皺眉道:“才十四歲就有這等胸襟,比你這個母親強多了。”
秦楓好不容易纔插上嘴,“穎姐,您就別打趣她了,嬋娟一天不回來,她就一天不安生,您就發發慈悲,讓那孩子回來吧!”
既有秦楓開口請求,皇后便叫來高延福,吩咐道:“去把嬋娟接回來,本宮也想見見她。”
秦楓的話這麼管用,蕭可確實想不到,趕緊謝過皇后,“下官麻煩您的事兒太多了。”
皇后一笑,這位挺有自知之明,“你也知道自己麻煩,就準備這輩子報答本宮吧!”
自高延福走後,蕭可惴惴不安,一直向宮門外張望,只求着別在鬧出昨天那檔子事兒來,只求着女兒懂事些,也讓她省點兒心,別又跟着元如嫺讓來讓去。望眼欲穿盼到掌燈時分,高延福終於回來了,身後果然有一名少女隨行,穿着綠裙子,套着石青的披風,錦緞般的青絲綰在腦後,揹着一隻極小的包袱,美目盈盈,面若嬌花,如何不是嬋娟,上前就把摟在懷裡。
“姐姐呢?”李嬋娟眨巴着眼睛,在她心裡,怕是姐姐更重要。
“姐姐已經去往衢州了,阿孃的朋友會照顧她。”蕭可拿這個女兒沒辦法,看來兩姐妹的感情確實很好,不然女兒爲何如此記掛着娉婷,替她理了理衣裙道:“現在隨阿孃去見皇后,不要亂說話。”
李嬋娟點了點頭,似是不怯場,解下小包袱遞給母親,一齊來到立政殿,只見簾子外頭立着四個宮女,一名雍容華貴的女子倚在珠簾後的榻上,想必就是皇后,也不等她們提醒,中規中矩的下拜,“嬋娟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早就在打量她了,脣紅齒白,清瑩秀麗,天生的美人胚子,年紀雖小,倒是落落大方,招手把她叫了過來,“都長這麼大了,第一次見到本宮時,你還不會走路呢!”
李嬋娟好奇道:“皇后娘娘以前見過嬋娟?”
“見過,當時你才一丁點兒大。”皇后很喜歡這孩子的利爽,不嬌柔,不造作,有問必答,看着她便想起了早夭的小公主,要是活着也有八歲了,看着她又想起了當年入宮時的往事,那時剛剛十四歲,和她一般的年紀。
拜別了皇后,李嬋娟隨着母親回到秦府,一隻腳才踏進門檻,一個孩子便撲了上來,撒嬌似的摟着阿孃不放,她用極爲怪異的眼光打量着那個孩子,八、九歲的樣子,穿着天青色的袍子,腳上蹬着一雙烏皮靴子。
“他叫英華,是弟弟。”蕭可從未對女兒提過英華,兩個孩子也是素未謀面,對兒子講解道:“這是姐姐,以後就跟姐姐玩兒。”
兩個孩子是你看着,我看着你,一個沒想到有姐姐,一個沒想過有弟弟,到底是英華年紀小,眼看着又有了玩伴,甜甜叫了一聲姐姐。李嬋娟立在院子裡一動不動,獻陵裡的風言風語不是沒有聽過,好端端竟多出一個弟弟來。
“嬋娟回來了,趕緊去屋子裡坐,準備了好多菜餚呢!就是爲你接風洗塵。”秦楓提早回來,讓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
嬋娟如何不認識他,經常跟着母親來獻陵探望她,也知道他人不錯,就是喜歡不起來,淡淡叫了一聲‘秦叔叔’。
秦楓家自來沒規矩,今日卻有了規矩,當着嬋娟的面,他也不讓奴僕坐上桌了,只和蕭可陪着她吃飯。嬋娟對他淡淡,除了稱呼一聲‘秦叔叔’再不說別的。今日天色已晚,來不及給女兒收拾屋子,便讓眉兒拿了新的枕被和她一起睡。
夜靜更深,嬋娟睡不着,換了地方,多了弟弟,縱有許多疑問也不便出口,同時想念着元姨娘,她跟娉婷姐姐都走了,豈不是孤孤單單。
擡了擡眼睛,母親正在愛憐的望着她,大着膽子道:“阿孃,能把元姨娘接出來?”
蕭可一聽,女兒果然跟她感情深,笑道:“阿孃可沒有那個本事。”
李嬋娟小嘴一撇,“阿孃是討厭元姨娘吧?”
蕭可輕嘆,這是什麼女兒,胳膊肘往外拐,“傻孩子,阿孃怎麼會討厭元姨娘呢?”
李嬋娟單純,既然母親說不討厭,也就不再追問,從枕下摸出了一串手珠,“阿孃,這串手珠太短了,嬋娟不能戴,給了弟弟吧!”
一串手珠勾起的卻是往事,當時嬋娟還沒有來到這個世上,手珠原有兩串,一串給了曦彥,一串給了嬋娟,珠璣上刻有字跡,不細看根看不到,一串刻有‘佑吾愛子’,這一串是‘佑吾愛女’,是三郎從大興善寺裡求來的,也是從他手裡生生奪過來的,這一串本來是給娉婷的。
“弟弟就不戴了,阿孃替你想個辦法。”珠璣個個圓潤,呈瑪瑙色,怕是尚功局有這樣的珠子,尋上十來顆拼在一起也就夠了。
母親對着手珠凝視,嬋娟大着膽子尋問:“你爲何嫁給秦叔叔,難道你忘了耶耶?”
“阿孃怎麼會忘了耶耶。”撫着女兒的髮絲,憶起了很多,收斂了心神道:“你的獻直怎麼樣了?”
一問之下,李嬋娟羞怯無比,低頭絞着衣帶,再不敢擡眼。
蕭可這才明白了,女兒爲何把機會讓給娉婷,就是要留在獻陵等那傻小子,既然女兒對他如此偏愛,少不得要問問元少卿了。
前頭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瑤兒早就聽到了,又不敢過來打擾,爲上次的事兒,秦楓還沒消氣,她大着肚子不方便出來,便讓母親去問鄧鄧。
柳氏問過鄧鄧,回來就是一通報怨,“說是夫人的女兒回來了,折騰的人仰馬翻,她一會女兒,一會兒子,這裡到底是她家,還是秦家。”
“你小聲點兒吧!別被公子聽到了。”有了前次教訓,瑤兒再不敢惹秦楓生氣,何況他一向聽夫人的,隨他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