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內,蕭雲襄對着皇后王氏大發牢騷,皇后的母親魏國夫人柳氏也在坐,眼看着女兒與雲襄漸漸不得寵,眼看着武昭儀就要一家獨大,偏偏又來了個假王妃,真是諸事不如意。
蕭雲襄氣急敗壞道:“都是母親失算,那賤婢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與她重修舊好簡直辱沒了我們蘭陵蕭氏的名聲。”
“看來陛下是鐵了心要留下那賤婢。”女兒老實木訥,柳氏作爲母親不能不替她打算,“雲襄說得對,先收拾那賤婢,再收拾武昭儀那賤人不遲。”
“怎麼收拾?慕容將軍把那裡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再說她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骨血,等她生下孩子再動手不遲呀!”皇后一派的雍容華貴,但城府不深,還頗爲蕭可腹中的孩子擔心,“到時候咱們再勸勸陛下,只把那孩子留下。”
“什麼孩子,她的孩子明明來歷不明,您倒好,現在就一口咬定那是陛下的孩子。”蕭雲襄雖是滿腹怨尤,又嫌皇后愚笨,但拿不出半點主意,皇后說得不錯,那裡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由表哥的禁軍把守,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表哥也不知存了什麼心,處處護着那賤婢,倒把正經的表妹撂在一旁。”
“好了,不要再怨天怨地了,一步錯,步步錯,悔不該讓武媚娘那小賤人回到宮裡,現在多說無宜,唯有靠國舅了。”最後,還是柳氏拿定了主意,向皇后道:“母親這就去見你舅舅,把其中原委陳述一遍,陛下最聽國舅的話,不敢不照辦。”
魏國夫人雷厲風行,隨後便找了柳奭相商,柳奭馬上告訴了長孫無忌,國舅則怒氣衝衝地來到了甘露殿,還順便拉上了褚遂良。
李治正要找他,信誓旦旦的答應人家了,總不能一直拖着。
長孫無忌一聽,就知道是誰的主意,板着一張黑壓壓的面孔,那是絕對不行。
“爲什麼不可以啊?”李治原來打算着與國舅有商有量,結果他一口回絕,“高陽是朕的妹妹,吳王是朕的兄長,荊王是朕的叔叔,怎麼就不可以給他們下葬?那都是朕的親人。”
長孫無忌‘哼’了一聲,“陛下這是拔了刀子忘記了疼吧?他們可沒有把您當親人。是誰教唆的陛下,臣也心知肚明,臣奉勸陛下一句,還是把那來歷不明的罪婦和她腹中來歷不明的孩子交給臣處置,以免壞了陛下的名聲。”
國舅一番話,直直把李治氣了個倒仰。
“難道臣說錯了。”長孫無忌仍然針鋒相對,“武昭儀曾事先帝,人盡皆知,你接進宮裡也就罷了!那罪婦是什麼人?她明明來路不明,你卻把她當成寶,後宮那些知書達理、出身名門的妃嬪你看不上,非要找一個居心險惡的罪婦,你就不怕再添一個殺兄奪嫂的罵名?”
李治這回真的生氣了,雖然他脾氣好,但泥人還有土性呢!這位位高權重的輔臣風采,今日算是又領教了一回來。“國舅,朕看是你忘了,她不是蕭澤宣,如何成了朕的嫂子?”
一直未發一言的褚遂良,則是一臉的憂心之狀,剛纔他們言語激烈想勸也插不上嘴,趁現在這個空檔勸道:“國舅,您稍安勿躁,陛下只是想同您商量安葬一事,怎麼又扯到別的上面去了。”
長孫無忌正在氣頭兒上,眼看這個親手把他送上皇位的外甥越來越不聽他的教誨,當場拂袖而去。
褚遂良尷尬的立在那裡,不知該如何?看來還是該勸勸國舅,別爲了這麼一件事同陛下鬧僵了。
李治怒氣衝衝,一路朝武昭儀的承香殿而來,心裡所有的憋屈和不滿只能向她一人訴說,因爲昭儀是最懂他的。
王伏勝在一旁架橋撥火兒道:“不是老奴多嘴,一定是柳氏在背後唆使的,國舅今天才來找茬子。。”
李治何嘗不知道,她已經很可憐了,他們還想怎樣?
來到承香殿,武昭儀雲鬢高挽,含情脈脈,原是笑意盈然的在等待,一見李治那面色,忙沉下了臉。
“陛下怎麼了?”
李治把前前後後細說了一遍,仍是怒不可遏,“反正朕看上的人就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嘴臉朕算是看清楚了,時時以託孤重臣自居,把朕當作小孩子玩弄,咱們就等着瞧,有一天把朕逼急了,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王伏勝在一旁不敢吱聲兒,武昭儀扶了李治道:“國舅也太過分了,陛下寬厚大度給荊王他們安葬,國舅爲何不同意呢?他是想讓陛下落下個刻薄的名聲嗎?”
武昭儀的話正中李治下懷,明明都是國舅一手弄出來的謀反大案,偏偏要自己擔這個惡名,他存了什麼心?
“有時候朕總是想着,要是沒有國舅,那該有多好,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武昭儀輕嘆一聲,握了李治的手道:“陛下還年輕呢!我們就一起等着吧!總有一天會沒有國舅的。”
李治自是無奈,國舅正硬朗呢!這要等到哪一天。
暗夜,紫雲閣一片寂靜,窗外細雨紛飛,是細雨打芭蕉之聲,擾人清夢。
驀地,一隻冰涼的手握在了蕭可的腕子上,透心的涼,被人一拉,似是墜下無底的深淵,明明看到曦彥陷入泥潭卻無能爲力,饒是伸長胳膊也抓不到他,他一直向下陷,一直向下陷。
驚醒之後,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裡仍握着慕容天峰送來的魚腸劍。
眉兒聽到寢室裡的動靜,急忙走了進來,關切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了?”她至今弄不懂蕭可是什麼人?陛下對她那麼好,她整日以淚洗面,愁容不展。“爐子上煨着雞湯,你要不要用一些?”
蕭可搖了搖頭,夢見曦彥,又是淚流滿面,不知他現在身在何方?有沒有想念母親?會不會嚎啕大哭,有沒有吃飽穿暖?
“你是不是又做惡夢了?”眉兒拿了一件衣服給她披上。
“夢到了我的小兒子,他今年才六歲。”蕭可從來沒有對眉兒說過這些,今天卻說了出來。
“那他現在在哪兒?”眉兒不解,“你怎麼不對陛下說呢?他對你那麼好,他一定會把你的小兒子接來的。”
蕭可搖了搖頭,“沒用,他接不來。”
“連陛下都接不來嗎?”眉兒更加不懂,“姐姐,你到底是什麼人呀?連我都不能說嗎?你們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你把那些不開心的話都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會憋出病來的,說出來我還能給你排憂解難呀!”
“我是什麼人!”蕭可重複着這句話,一時竟說不出自己是誰,“我是千里的曦彥的母親啊!我還有一個女兒,她叫嬋娟,我是三郎的妻子。還有,蕭雲襄是我的妹妹,只不過我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罷了。”
聽到這些,眉兒恍然大悟,捂着嘴巴再不敢說話,原來她就是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真假王妃案裡的假的王妃。
“怕了嗎?”蕭可瞅着眉兒,“你要是怕了,以後就不用到這裡來了。”
眉兒慌張地搖着頭,回想着與她相處的這一段日子,“我不怕,你是好人。”
蕭可擡頭閉目,眼淚一直往下掉,她確信自己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竟落到這步田地。“千里和曦彥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三郎到現在都不能入土爲安,還有嬋娟,近在咫尺卻無依無靠,袁箴兒那個賤人勢必把一腔怨氣出在她的身上,會打她,會折磨她,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眉兒忙上去相勸,牢牢握着她的手,“姐姐,你不要再哭了,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要不是有這個孩子,我早就去廣州的路上找他們了,可是現在……。”蕭可一邊哭,一邊說,又覺得腹中疼痛難忍,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眉兒嚇壞了,連忙使人去叫女醫和蔣太醫,自己則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蔣孝璋診脈之後,一如的眉頭緊鎖,病人氣血虛弱,損及衝任,導致衝任不固,再持續下去,便不能攝血養胎,已顯了失胎跡象,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寧神靜氣,保胎、安胎。
這裡一鬧騰,必然驚動王伏勝,他在紫雲閣裡轉悠了一圈兒,也沒有發覺不妥之處,兩個女醫是他親自選的,後苑裡熬藥、備膳的宮人也是他從尚食局裡親手的挑,蔣太醫更沒有問題全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只是病人自己,這胎若是保不住?他真不敢往下想了。
翌日午後,仍是麻陰陰的天,紫雲閣的寢室內一如瀰漫着藥味,蕭可有氣無力的癱在榻上,一上午只用了小半碗蔘湯。
在李治看來,她除了喘着氣之外,跟死人也沒有多大分別,剛想着讓王伏勝再找個比蔣孝璋更好大夫,內侍總管馬上就回稟了已經找到一個名叫崔知悌的當世名醫。
李治聽說過此人,擅長針灸,審病制方頗多新意,其著述以《骨蒸病灸方》、《產圖》等醫書。
王伏勝小心翼翼的回稟道:“陛下寬心,崔太醫適才就來過了,說是夫人看來虛弱,但胎兒無礙。”
李治看着榻上的人,跟個大蠶繭似的,把自己裹在毯子裡,微閉着眼,只露出一個頭,一張臉蠟黃蠟黃的,“你到底想怎樣?尋死覓活嗎?舊年在梅園村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問了半晌,人家一句沒有,李治只得把眉兒叫過來問話。
眉兒慌里慌張道:“姐姐是被惡夢嚇的,她昨天一直說什麼千里啊!嬋娟啊!奴婢也聽不懂。”
眉兒聽不懂,李治卻聽得懂,又是爲了這些,自己對她的好,她一概視而不見。
“好,好,是朕欠你的,千里、曦彥和嬋娟若有個閃失,是拿朕是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