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里大概沒有想到叫他, 愣了半晌才移步上前跪拜。
“果然是儀表堂堂,不落凡俗,記得你兒時挺淘氣的, 爬上樹卻不肯下來, 幸虧哀家有法子, 才把你制住了。”太后笑容可掬道:“兒, 今若爲一州剌史, 且論一論你的爲官之道。”
李千里又愣在那裡,什麼一州剌史又什麼爲官之道,一個剌史有什麼稀奇, 自是不會放在眼裡,如今身懷巨資, 正要在洛陽城享受一番。隨口道:“爲政不在言多, 須省身克已, 思民生國計,爲官之道, 亦猶是耳,倘一失足,將無所不至矣?”
“孺子可教也!就出任襄州出任刺史一職吧!”太后很是滿意,又叫下一個。
這回輪到曦彥膽戰心驚,與其在這裡受罪, 還不如在西樵山待着, 默默在心裡編着爲官之道。
一個個誠惶誠恐的, 太后也笑了, “一個題目哀家不能出兩回, 你是……。”
“李琨,字曦彥。”曦彥結結巴巴, 舌頭打結,大哥都給弄到襄州去了,自己去哪兒?
“你就是曦彥?整日聽你母親唸叨了。”太后又想起什麼,“哀家見過你,三歲還是四歲來着?就封做衛州刺史吧!”
曦彥鬆了一口氣,至少沒哥哥的襄州遠。
英華自認讀書不好,根本不懂什麼爲官之道,從頭到尾都在低頭哈腰,臉都貼在了地毯上,繞是如此,還是被提點出來,不等太后問話,自告奮勇向前。
“太后,我是李英華。”
“哀家記性沒那麼差,知道你是李英華。”這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有趣兒,太后笑道:“當年一眨眼就不見了,算是撂了挑子,既然回來了,仍去司屬寺任職吧!”
英華瞪大眼睛,怎麼又去宗正寺呀!但又不敢多言,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先做個司屬寺少卿吧!”太后安置好一個,又瞅着下一個,歲數根英華差不多,很是文靜,“這個哀家更不認得,就做個幽州刺史吧!”。
“他是璄兒,字承宣。”蕭可趕緊介紹,眉間一動,卻有另一番計較,大着膽子道:“下官有個不情之請,懇請太后將英華與承宣的官職互換。”
“爲何?”太后不解,想來她最疼英華,留在洛陽有何不可?
“幽州畢竟遠了些,承宣他……。”蕭可自是對顧璀兒愧疚,洛陽總比幽州強上百倍,“懇請太后收回成命,讓英華去幽州吧!”
太后雖然摸不準,但對她能捨棄親子前途成就他人,這一點倒是挺欣賞,“好吧!幽州就不用去了,英華與承宣均到司屬寺任職。”
英華剛纔還不樂意,如今有人作伴,自是喜笑顏開。
謝過太后之恩,蕭可長舒了一口氣,但她仍不叫平身,只能和孩子們跪着。
珠簾一動,上官婉兒捧着詔書出來,清聲頌道:“太后有旨,追贈鬱林郡王爲司空,復其爵位,備禮改葬。”
蕭可怔了一下,連謝恩都忘記了,還是李千里領着弟弟們叩謝太后恩德,一行人出了武成殿,皆是一言不發,馬車一路駛出了宮城。
回到家,李千里才肆無忌憚的暢所欲言,滿腹不平,“爲何把我弄的那麼遠,鬼都不想去襄州,一個刺史一年才弄幾個錢,還不夠車馬費。”
他這麼一抱怨,曦彥也不樂意了,嘟嘟噥噥道:“我也不想去衛州,還不如在洛陽做個平民百姓,哥,咱們把官職辭了吧!”
太后一番好意,這兩個居然不領情,一個嫌遠,一個散漫慣了就是懶,蕭可敲着憑几讓他們安靜下來,“一個個的竟是如此胡鬧,做官不好嗎?總比平頭百姓強,一個個都不求上進!既然太后下了令,不想去也要去,到了任所,切不可怠慢公事,要勤政愛民,廉潔奉公,不可知法犯法。”
捱了母親一頓數落,兄弟兩個才安靜下來,同時拿四雙眼睛瞅着英華與承宣,同是兄弟卻不同命,他們竟能留在洛陽,父母的身邊。
“這不公平,太后太偏心了,爲何讓英華與承宣留在洛陽,卻把我和哥哥趕到那麼遠的地方。”曦彥又叫着委屈。
話音剛落,慕容淑攙扶着父親進來,她的兩個哥哥慕容志及慕容懋相隨在後,慕容天峰以年老請求致仕,接替左衛大將軍一職之人正是秦楓。李千里一見岳父來了,忙起身讓座,又吩咐侍女倒茶,坐在下首陪他說話。
“一進門兒就聽見曦彥喊什麼不公平,怎麼不公平了?”比起十年前,慕容天峰的確老了許多,從前鐵骨錚錚的男兒竟有英雄遲暮的一天。
“您別理他,不就封了個衛州刺史,又不想去,正在這裡叨叨呢!”李千里拿弟弟說事兒,自己的不滿卻不敢提。
“衛州如何不好了?殷牧野之地,朝歌故城,民風淳樸而善樂,自古多少忠賢出自衛州,如亙古忠臣比干,還有姜尚和商鞅都是衛州人。”
慕容天峰也在勸說曦彥,和他們說了好一陣子話才走。
到了晚間,千里又找母親商議事情,宮中下了一道旨意,着司常寺(太常寺)、司屬寺(宗正寺)及司賓寺(鴻臚寺),操持改葬一事,看來還要去往長安一趟,順便探望大姐、二姐兩家人,她們已經從巴州回來了。
“我還是不去了。”蕭可無法面對李麗媛,推說身子不大好,讓千里帶着曦彥和承宣過去。
“還有六叔的兒子李璠和寶安縣主及其夫崔思古也從郢州趕來了,您不想見見?”長安來了許多親戚,自是要會上一會。
蕭可搖了搖頭,原不打算見這麼多的人,蜀王李愔早在乾封二年就去世了,後又復其爵位,贈益州大都督,諡曰悼,得以陪葬昭陵。他的兒子嗣蜀王李璠一直在郢州出任刺史一職,早前就來了信,邀請千里、曦彥和承宣到長安一會,小一輩聚在一起定是言之不盡,長輩往那裡一戳,他們說話都不方便。
“此去高陽原,就把董誼跟蓉蓉合葬在一起吧!請有道高僧爲他們追福。”
這纔是蕭可的心心念念所在。
千里點頭稱是,“想來以親王之禮改葬,墳塋豈是一時半時就能修成的,不如我扶了空的棺槨回來,先行放置在伽藍寺。”
“也好,萬事小心。”蕭可輕嘆一聲道:“從長安回來,就跟曦彥一起走吧!不能拖太久。再不喜歡,襄州也是要去的,到了那裡……。”
“愛民如子,廉潔奉公。”
不等母親說完,李千里插了一嘴,拱手告辭,自帶着曦彥、承宣去長安不提。
翌日,英華便去司屬寺任少卿一職,原就在那裡待過一年,自是駕輕就熟,他的另一個朋友郭齊已經升了右千牛將軍,時常湊在一起相聚。近日因謝氏乳母偶感風寒得病,忙完公務便安安分分守在家裡,請醫問藥,很是周到,誰想乳母一病不起,竟遽然而逝,足足又哭了好幾天,纔在龍門附近找了風水吉地,將她風風光光的安葬了。
一個多月後,李千里自長安返回,果然扶着一座靈柩歸來,悽悽悲悲供置於伽藍寺內。同時,龍門平原之地的三座墳塋已經修建完成,便在伽藍寺舉哀,又煩了寺內僧人做下水陸道場,將顧璀兒、李瑋及馮元容的棺槨分別送至三座墳塋安葬。
結束了洛陽的一切事務,千里、曦彥便準備赴任一事,一個去往襄州,一個去往衛州,還要攜帶女眷孩童。曦彥還簡單些,一個妻子兩個兒子,事外之物也無需太多,千里就不一樣子,一妻兩妾,還有兩個女兒,淑兒又剛剛有了身孕,蕭可自是萬分叮囑。
兄弟倆一走,又發生了揚州叛亂,以李勣之孫李敬業爲首,又打着李賢未死、擁立中宗、匡扶李唐旗號,短短十天糾集了十萬人馬,矛頭直指紫宸殿的太后,一時烽火四起,這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內亂。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太后廢李顯,囚李旦,逼殺廢太子李賢,追封武氏先人,臨朝稱制,改年號,改旗號,改都號,她所做的事情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有武承嗣、武三思等武氏親族掌握大權,李唐皇室人人自危,那個女主天下的預言即將實現。
太后當即決斷,調遣李唐宗室中的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爲統帥,領兵三十萬,討伐李敬業,追削英國公李勣的爵位,剖墳斫棺,子孫皆坐罪誅殺,同時,以謀反罪誅殺宰相裴炎及大將程務挺。四十四天之後,揚州之亂平定,李敬業兵敗後被部將所殺,海內晏如,萬物安寧。
快到年關,神都洛陽的南市格外興盛繁華,店鋪林立,百業興旺,李敬業叛亂一事逐漸淡出人們視線,取而代之是一段風流韻事,關於當今太后與馮小寶,已改名叫做薛懷義的豔聞,相傳此人乃千金公主所贈,頗有異能,現已做了僧人,能方便出入宮中。
因孩子們各有公務,蕭可便同兒媳槿兒出來轉悠,還抱着孫女晏晏,一進南市,無不是交頭接耳在談論這件豔聞,然後付之一笑。南市奇貨居多,可晏晏就愛那一對蟈蟈,愛不釋手,帶了蟈蟈乘馬車回家,路過伽藍寺時又被金吾衛的一名將軍所阻,說是太后正在寺內參禪,任何人不得經過。
武懿宗現任金吾衛大將軍,想來是他的下屬,正要繞道而行,秦楓遠遠跑過來,揮手打着招呼,“隨我過去吧!太后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