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弘大婚之後, 天皇下了一道詔令,稱許敬宗修國史多有不符之處,命劉仁軌重新修訂, 現在的劉仁軌可不是當年屢遭李義府陷害的劉仁軌了, 他屢屢奉詔出征, 橫掃千軍, 出將入相, 掌國權柄,算是讓天后嚐了甜頭之後,又給了一記悶棍。
身在含涼殿的天后已然知之, 又是晉升天后,又是封賞外戚, 天皇怕是坐不坐了, 又要壓制她。直接甩了一冊建言十二事上去, 是出自她和北門學士的手筆,內容就是勸農桑, 薄賦徭,息兵,與民休息,以道德治天下,重視農業, 廣開言路, 照顧中下級官吏及百姓的利益, 這樣一來, 上下各個方面全顧及到了, 自然達到籠絡人心的效果,臣民無不稱頌天后仁愛德廣。
蕭可一直在忙嬋娟的婚事, 總算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了,婚後小兩口夫唱婦隨,很是和睦,也讓她少操一份心。正想着如何辭別天后,就有含涼殿的內侍來傳旨,說是天后叫她入宮一敘,於是換了女官服色,讓柳兒去外頭叫了一輛馬車乘坐,不過剛剛出了坊門,就再也走不了。
柳兒出了車廂一瞧,對面的儀仗很是不俗,問了車伕才知道是侍中郝處俊從這裡經過,就一條巷子,只能過一輛馬車。回頭向蕭可道:“尚書,是郝處俊。”
“那就讓讓吧!”蕭可自是不想在這裡耽誤時間。
馬伕纔要向後退,郝家的家丁便衝了上來,拽住馬伕就是一通好打,最後一腳揣到一邊。
蕭可哭笑不得,明明已經讓路了,還是不依不饒,那位郝侍中到底有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和柳兒剛剛下來馬車,就給家丁推了一下,差點兒崴到腳。
“滾開,少在這裡擋路。”家丁就是清道夫,一路罵罵咧咧,推推搡搡着衆人,好讓自家儀仗通過。
看着郝處俊揚長而去卻沒奈何,只和柳兒把馬伕扶起來,已給人揍的鼻青臉腫,便拿些散錢讓他找個醫館瞧病,這麼一耽誤,天后怕是等煩了。
在場圍觀之人不少,沒有一個發聲,只有一個婆子出來說道:“那是郝侍中的車駕,衝撞不得,他是個好官,給百姓辦事的。”
蕭可更加無奈,讓人推了一下反而沒理。
來到含涼殿,天后正在裡頭大發雷霆,不因爲是來遲的緣故吧?走進去一瞧,天后穿着一襲大紅色綾裙,翠珠圍繞,已將筆墨紙硯、表章奏疏扔的滿地都是。佩兒、環兒在一旁立着,一動不敢動,見蕭可進來,才把手上表章交給她,連連使着眼色,意思就是天后爲這個生氣的。
蕭可低頭一瞧,原不是一件大事,是天皇想起了昔日舅舅的好處,要給他追復爵位,把棺木遷回陪葬昭陵,並讓他的孫子長孫翼承襲趙國公的爵位。此事對天皇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多得舅舅之力才能登上皇帝寶座,何況當年長孫無忌着實死的冤。可對天后來說就不一樣了,天下誰不知天后最恨之人就是長孫無忌,還不是打她的臉嗎?還如此的光明正大。
“人都死了,再追復有什麼用。”蕭可把表章合上,移步上前,“難道天后想把他從棺木裡拖出來,挫骨揚灰?詔令都下了,天后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咱們就等着,總有把他挫骨揚灰的一天。”天后仍是怒氣衝衝。
“何必呢?都這麼多年了,難道天后要記恨一輩子,不值。”蕭可嘆了一聲,跟隨她許多年,該如何形容呢?性情中人,太過於愛憎分明?又好像不是,該如何形容她呢?有時竟似個謎,竟不能一一解透。她如此動怒,是該找個因由緩解一下,“不如下官陪您出宮走走?秦楓快要娶媳婦了?看看他把家裡佈置成什麼樣子了。”
天后一聽,正合時宜,便吩咐高延福準備儀衛,領着宮女、內侍浩浩蕩蕩朝延禧門而去。走到半道兒,又遇見三個不喜之人,劉仁軌、郝處俊、李義琰,見了天后儀衛,三人均行跪拜之禮,可天后不叫平身,只能乾巴巴依禮恭送。
厭翟車上,蕭可一如微笑着,“畢竟是三個重臣,天后就讓他們跪着。”
天后眉頭一蹙,“平日那麼活絡,跪一跪何妨。”
蕭可就當講笑話,就把今早來遲的原因說了一遍,正是因爲其中一個郝處俊。
天后一聽,似有不快,“剛纔怎麼不說,本宮替你討個公道。”
蕭可沒心思找郝處俊理論,“算了,多事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的所有想法,天后一清二楚,“又想走了對嗎?本宮這裡不舒坦,不如西樵山的大夫好?恨不得插個翅膀飛到那裡去?”
“不是,是我放不下仁兒和曦彥。”蕭可確實放不下,一拖就是兩年多,她很想離開長安。
“你們母子要團聚,本宮也不好攔着,不過……。”天后停頓了一下,“本宮用脂粉錢捐建的盧舍那大佛像快要建成了,還有本宮要在邙山親蠶,等辦完這兩件大事你要走,本宮再不攔着。”
蕭可默不作聲,盧舍那大像也好,大奉先寺也好,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到此時,本宮纔算是不負所托。”天后似在自言自語,伸手向蕭可制止,意思就是不要再問了。“到此時,本宮也不敢相信,這一路究竟是怎樣走過來的,從入宮到今天,一步一叩首,一步一艱辛,似夢一般。”
從秦府返回家中,都快傍晚了,天后自回宮中不提,一進家門就看到嬋娟、閻莊在畫廊裡坐着,有說有笑,很是和美。適才陪着天后吃了幾杯酒,臉上略有些燒熱,又讓槐花去倒茶,尋思起了這座院子,臨走留給女兒也好。
“阿孃喝酒了?”嬋娟走過來,把母親扶到畫廊裡落座。
“在你秦叔叔家喝了幾杯。”
“秦叔叔家裡佈置的怎麼樣了?要不要閻莊幫忙。”嬋娟又問。
“不用了,都弄好了,只等着新娘子過門兒。”蕭可一一打量着人,唯獨少了英華。
“弟弟跟着乳母去了成衣店,說是要買上幾套衣服,一會兒回來吃晚飯。”嬋娟又想到什麼,問道:“阿孃,你真的決定要走?弟弟呢?我也想去廣州見見哥哥。”
“大不了就把弟弟帶走,省得在長安闖禍。”蕭可也捨不得嬋娟,但她現在已經是閻莊的妻子了,“阿孃知道你想見哥哥,不如這樣,讓閻莊告個假,我們一起走,看過哥哥再回來。”
“真的,你真的讓我去廣州。”嬋娟也高興,扭頭看着閻莊,“你呢?覺得如何?”
閻莊一向唯妻命是從,哪敢說個不字,瞅了瞅時辰,覺得不早了,“你在阿孃這裡待着,我去東宮扭一圈兒就回來,可不準亂跑。”
“那你不準喝酒。”嬋娟把他送到門外又交待,“早點兒來接我,別隻顧着跟人應酬。”
看着小兩口兒柔情蜜意,蕭可笑了,先前女兒還不肯嫁呢!瞅瞅時辰,是該準備晚飯了,柳兒、槐花都在廚房裡忙活,便同女兒回房說話,“怎麼樣?閻莊不錯吧?阿孃的眼光能有錯。”
嬋娟低垂着頭,扭扭捏捏不作答。
“都嫁過去好幾個月了,有沒有動靜?”蕭可再問,女兒那一張臉已經紅透了。
“你問的都是什麼呀!”嬋娟絞着衣帶,羞澀萬端,欲言又止,惴惴不安,“阿孃,夫妻非要那樣嗎?閻莊好像很喜歡,總是纏着我,可是每次都好疼,我又不能拒絕。”
蕭可自然知道女兒所指,挽了她的手道:“多加練習,熟悉了就好,不要總是想着多不自在,要隨着他纔是。”
“如何隨着他?我一概不懂。”嬋娟只能向母親求教。
“阿孃也說不清,這事兒要自己領悟才行。”蕭可笑道:“天快黑了,阿孃去買白糖糕,待會兒和英華一起吃。”出來房門,柳兒、槐花都沒有閒功夫,只好自己去買,白糖糕的店鋪不遠,就在坊內,隔了幾條街。
嬋娟在房裡無所事事,到處轉悠,又尋思着如何領悟,忽聽到有人敲門,還以爲是阿孃回來了,開門一看,竟是太子,很意外,“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東宮宴客嗎?”
“你爲什麼不來?”李弘的白色衣袍在夜風裡烈烈飛舞,滿臉病容,“你是在躲着我?”
“我爲何要躲着你。”他竟然找來了,該如何是好,又怕被柳兒、槐花撞見,只好把他拽出來說話,“我已經嫁給了閻莊了,你還想怎樣?”
“耶耶說要禪位給我。”李弘緊緊握着她的手,“你聽見了嗎?耶耶說要禪位給我。”
“禪不禪位,關我何事。”嬋娟掙開他,把身子扭到一旁,“你走,以後不要再來了。”
“難道你不喜歡我?難道我們不是志趣相投?”這話很早就想對她說,卻一直拖到今天。
“喜歡如何?志趣相投又如何?你只要記住,我是你的堂姐。”嬋娟返回了家,把門緊緊關上,靠在那裡,心亂如麻,一時憶起了《瑤山玉彩》、《西洲曲》。
“我記住了,堂姐。”李弘嘆了一聲,踏着柳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