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短暫的相擁懷抱着長遠的訣別

還是那樣短暫的,這花火一樣不曾漫長的時光。

可我終究沒能走完,

因爲斷了的紅色高跟鞋,腳丫子和光溜溜的影子一樣灰。

沒有遊雲,

天空像是畫筆添上去的,藍得很假,

火鳥飛着勾勒的輪廓,灰一樣要死的顏色。

我,睜着鮮活的眼睛,

那呼吸沒有味道:死去一般地平淡。

老屋沉睡的地方,太陽向日葵一樣燃燒,

手心裡埋着那月亮,像破殼兒的蛋黃般裂開。

星光也碎得漫天,

暮色裡浣衣的少婦,把深夜漂成了白布。

還是缺失,

水裡煮起了石頭,草裡的小魚兒磕掉了頭,

河也這麼哭泣,

我扯一朵烏雲滑落山間,放手讓憂傷:隨風漂流。

——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哀意濃》

天空是水筆畫上去的,藍得是這麼幹淨的虛假。而我的生活假得一團亂,經過或未曾經過的回憶都是灰色的,暈染和菸灰一樣孤寡的色調。

還記得那天仍是欺騙,苗栗就那樣子以苗俊的身份離去,而我不願醒着,寧肯那樣子暈倒,因爲真相殘酷得難以面對。老實說,如果不是竺寸草那個可惡的傢伙,我想一定會狠狠地一頭扎進江裡死去,可是他像個補了空缺的磚頭,信誓旦旦地說着往後的日子裡,他是想怎樣地保護我,心疼我,愛惜我,我就開始死不起了。

那一刻,我忽然很捨不得想不開,因爲喜歡看到他紅着臉吻我時那傻不啦幾的樣子,我第一次覺得心動是兩個人間冥冥牽扯的事兒。

而苗俊的離開,該是註定的。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樣去稱呼他,因爲栗子不再是栗子,而那個他,該也不再是他。

記得誰說過的,有些念念不忘的東西,就在你念念不忘的過程中被遺忘。我可以告訴你,苗俊不是個東西,但這絕不是在罵他。

確切一些地說,那可能只是情竇初開時,最爲懵懂的迷戀,我想我喜歡他,就像喜歡寸金一樣。但,那絕不是愛。

愛應該是我對寸草,也像寸草對我這樣的,分分秒秒的牽掛,俗套點兒說,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果你懂我,就請豎個大拇指吧,因爲能理清自己的感情,這於我,就像拿着蛋黃去煮月亮一樣,真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兒。

而最最不容易的還是原諒,我選擇不去憎恨,就在大妞喝下農藥自殺以後。死,真的是一件太過悲劇的事兒,而活着也太過痛苦,就像苗俊,也好像我一樣。

寸金走得時候,大妞看着,卻不敢出聲,而那時候,哪怕江邊遠處,像花兒開一樣,偶爾路過那麼三三兩兩的人,又或是大妞像風吹嗩吶一樣,高高地叫上那麼兩三聲,那麼我太陽一樣的哥哥,就不會因爲這樣的沉默,而在江裡沉沒。

類似地,還有苗俊,他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他的過去,所以如果我沒有清醒着暈過去,就不會聽到他坦承地告訴竺寸草這樣的不堪,和那樣的不堪。

而我能記起的真的很不堪,阿本當着他的面欺負我,我曾一度憎恨他眼睜睜地看着,卻不肯邁出哪怕多一步的距離來救我只是現在,我終於曉得,他再怎麼不堪,也只是因爲他怕狗而已。

將心比心地說,我也有怕的,他怕狗就像我怕水一樣,而張老爹不要寸草了,那略帶不滿地話,他有諷刺地說:“怕有什麼錯呢?”

怕是沒什麼錯的,怕只有遺憾的,我同樣遺憾去豆田之前的那個清晨碰到了竇秋波,更遺憾沒有憤憤然地衝過去攔下她。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畜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駕着三輛小馬車沿着土路飛奔,她看到我,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而當時,我只是很漠然地望着她絕塵而去,甚至連罵一罵,都不願浪費氣力。

而一切的真相,都像手指剝開烏雲地,*裸地浮現在我去了豆田,碰到寸草將將知道,竇秋波纔是真正的行兇惡徒之後。

她是去逃逸了,而我沒能攔下她,這纔是天大的遺憾,於老天,也是最大的不開眼。比較忐忑而有必要的是,我跟寸草說起了這件事,我以爲他該罵天了,可是他只是用力地摟着我,很低聲地嘆息。

“總會開眼的,”他說:“天不會這麼不長眼的。”

我想哭,原來這一個孩子氣的大男孩兒,他承受的悲傷,遠比我要多。

我始終沒想明白,他是這麼需要人安慰的,張老爹爲什麼捨得把他趕出門,而往後的日子,他該是多麼草一樣的風雨飄搖。

只是不知好壞的是,他終究脫變成了一個懂得掩飾的人,無論赤腳走多痛的路,他都嘻嘻哈哈地走過,憂傷牽強地跳躍在他略顯蒼白的笑容裡,像一朵綻放在晴天下,卻揮之不去的雲。

“寸草啊~”

從張老爹家出來的時候,我曾建議問他:“不然,去找村長吧,讓他重新給你過繼一戶好的人家。”

我當時呆呆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大發雷霆地訓斥我說:“扯淡!”

又或者是昂起頭,捶胸頓足地望着十里坡大叫:“不管他認不認,我就他一個阿爹。”

誰知他只是皺起眉頭來捏我的鼻子,嬉皮笑臉地說:“不需要,我哪兒都不去~”我低着頭回味他所說的一字一句,覺得哪怕他就是笑着,也是那麼逞強的苦澀。

說真的,他從沒有這麼痛苦地笑過,這曾經最會笑的人,被折磨得忘了笑,我看着他俊朗的臉龐上,有遭了風霜的痕跡,那是本不該顯露的蒼桑,卻過早地浮現在這年輕的面容裡,如果變化能持續一個夏天,那麼時光也會融化在這面目全非的畸變裡,伴着他憔悴的心,一塊兒蒼老下去。

“我好怕~”

我哭着擡起指尖,輕輕掃過他掩蓋着悲傷的容顏,心有不忍地問:“告訴我,你一個人,該怎麼過,我怎麼能放心你一個人過~”

“呵呵~”他臉上仍掛着嬉笑,沒所謂地那麼假。

“誰說我要一個人過,有空我會跟村長說的,我快十八了,所以有自己的決定,誰都不能左右我,因爲~”

他輕輕牽着我的手,也看着我,是那麼認真地說:“我要和你一起過~”

“寸草……”

我面有難色。

他輕輕招手把我攬過去,環住我的肩頭講:“知道麼,我只有你了,如果你也嫌棄我,那我只好去睡土路。”

我擡起頭去看他,難過地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知道這一定不是我最初期待地蝸居。

但,我還是答應了。雖說哈尼族的板房其實十分簡陋,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分擁擠,但我不曾覺得添堵,因爲那空空蕩蕩的空間裡,起碼有一個溫暖的他。

我知道,他要的不僅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需要有家的感覺,但我很怕他住不慣,所以門栓一直栓在門上,當我站在門口的時候,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拉上哪怕過多的一下。

“怎麼?”

他和我一樣站在門外,斜斜地倚在門欄上佯裝酸着鼻子問我:“還不讓進?”

“太簡陋,”我說:“怕你笑~”

“哈哈~,又不是沒來過!”

他聽完以後就哈哈大笑。自來熟地把門栓抽到門邊兒靠着,然後習慣性地開口就聊:“你家比我家好多了,你看看我阿爹,那房子收拾的喲,真他孃的欠收拾……”

他笑着笑着就僵了,我看着他好想哭,毋庸置疑的是,悲傷就像個漩渦一樣,隨便說一兩句話,繞着繞着就掉進去。我鐵青着臉去賭他的嘴,十分不滿地對他講:“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那就不說。”

他抓起我溫涼的手,輕輕貼到他溫熱的面頰上。而眼裡轉着我從未見過的淚花兒,但臉上還是那種要強得不想哭的表情。

我忽然間也想哭,因爲他要哭了,所以我不曉得怎麼地,竟然也好像哭。

他見我一臉哀怨的表情,立馬喊着淚花兒笑,我撅着嘴瞪他,他無奈地聳聳肩,脣像燙過的山芋一樣輾轉到我臉上親吻。

“竺寸草你別鬧了~”

我紅着耳朵推開他,他笑着捧起我的臉說:“我一直很認真啊,你別不好意思嘛。”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湊近過來的那張好看的臉,忽然間真的不好意思了。

以前的我從來不曾這般羞澀的,但現在的我是如此害怕去看他的眼睛,因爲他的眼睛裡,一直有一個不像我的自己,陌生地彷彿從未來過,卻真實地活在一個只有他能看得到,而影子一樣無形地折磨着我的地方,於是他把我看穿了,所以我後怕。

“我做飯去”

終究還是躲開了,我像老鼠一樣夾着不好意思的尾巴灰溜溜地鑽進了屋子,他也跟了進來,笑得跟什麼似的。

但約莫是很小心地,那天的飯,我們吃得格外的安靜,他就坐在我對面,連喝湯都沒有太大的聲響。

我和他一樣,怕說錯一些憂傷的話,想起一些憂傷的事兒,所以心照不宣地沉寂着,像兩半碎掉的心一樣,隔着一定地距離悄悄望着彼此,直到月亮窗戶紙一樣地模糊到了天上,我們才收拾着各自的碗筷,回望着彼此清晰的背影,和細細聆聽着影子那頭,夜曲一樣安眠的踱步。

半夜的風是涼的,擋在風口處的報紙沒有窗簾一樣的飄逸,所以乾巴巴地捲起,然後薄薄的毯子也就哆嗦。我無法入眠,因爲風口的那頭,他很自覺地蜷在了一把舊掉的長椅上,風是那麼地大,而他蓋的被子比毯子還要薄,我幾乎都能聽到螺栓在木屑裡打架的聲音,與幾近坍塌的聲響中,他戰戰兢兢地入眠,因爲太冷,所以在夢裡,都木然得忘了打顫。

“竺寸草……”

約莫是睡死了,他沒有反應。我拽起了毯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把薄薄的,像暮色一樣的溫暖蓋在他身上。他好像醒了,眼皮輕輕動了動,然後伸手用力地鉗住了我。

“竺寸草?!”

我在他臂彎裡不安地掙扎了一下,睜圓了眼睛問他:“你沒睡啊~”。

“別動……”

他的眼睛夜星一樣動人心魄,我真的沒敢再動。

後來,有晚夜那般冗長的親吻,他淡淡的鼻息有風一樣溫熱的味道,在一個忘了時間的刻度,他鬆開我很低很低地講:“夢裡都是你,嚇得我不敢睡~”

風聽得到的,這是太過溫暖的假話了,可是假得好甜蜜。和他不同的是,我是真的嚇到,而且嚇得不敢那麼輕易地甦醒,直到他抱着我很輕很慢地放到硬牀的邊沿,我纔不得不醒地搖頭,不得不醒地皺起眉頭,也不得不醒地,用一種比心跳還要忐忑的眼神去瞪着他。

“你……,你想幹嘛啊?”

我緊緊地拽着自己的領子,一個手心都是汗。

“我想幹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嘛~”

他啞着很低地嗓子,我紅着臉跳起來,飄在風裡的報紙也繚亂得心慌那般,冷不防地嘩嘩響。

“你可別想!”

我撅着嘴,不明悲喜地啓齒:“我……我我、我還沒準備好呢~”

“準備什麼啊?”

“準備……”

他睜着無辜得不知所謂的眼睛,我望着他,欲言又止地張不了口。

“哈哈哈~,你可想多了~”

他算是作弄到了,於是哈哈地大笑,指着那張浮萍一樣搖曳在風裡的長椅說:“瞧,那兒多冷啊,我凍壞了,你不心疼啊。”

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忿忿地控訴:“那是你自己要……”

“我現在腸子都悔清了~所以……”

他揉了揉鼻子,壞笑着講:“我和你一起睡吧!”

“惡俗!”

我望着他,面紅耳赤地冷哼。

“怎麼是惡俗?”

他豎起四個指頭,對着透風的屋頂信誓旦旦地說:“我保證,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做夢~”

我罵他。

他很不要臉地講‘那就一起吧’,然後很霸道地攬我到他懷裡,沒有多大會兒,就睡得死死了。

我的耳朵貼到了離他心臟最近的位置,聽到了很均勻的心跳,而我自己的,卻動得打鼓一樣地響。我賊一樣小心地擡起頭去望他,看到窗口處透來的月光靜謐地打到了他的臉上,那硬朗的輪廓,童話得是那麼地不可思議。哦,這個小人一樣的人,卻從未做過小人一樣的事兒,窗口的報紙脆弱得讓風捅了去,他是那麼貼心地,用健碩的背脊堵住涌動的嚴寒,而我可以那麼安逸地蜷在他的臂彎裡,又該是多大的感動。

“晚安~”

我看着熟睡的他,很輕地囈語,最後終於閉眼。

我相信,這就是安心,我能再安心不過地地躲在有他的幸福裡,聆聽每一分一秒的心動,悄悄地把滿足,感恩地塞進呼吸裡,等風瀰漫。

黑夜悄悄走掉,我睜眼的時候,天已經白白地亮了起來,他也不在我身邊,桌上有一張紅紅的紙條,上頭有用土磚碎屑印上的幾個土黃的小字兒:早安,蜜豆。我去找村長了,總是要說明不該再次過繼的,他不會勉強,因爲過了今天,我十八了,這是屬於我心的決定,我說過,我會和你一起過,所以煮好豆湯慶祝吧,等我回來,就和我依偎着,一起變老好嗎?愛你!

“這個竺寸草,真是多次一舉~”

我腆着被晨曦燒紅的臉,在紙條上輕輕吻了一下,埋怨聲都變得棉花糖一樣甜蜜。

然而事實是,那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寧,因爲他那麼早出去,而到了那麼晚了還沒回來。中午煮好的豆湯,在夕陽偏西的時刻涼掉,我守在門邊張望,手裡編織着半個腳丫子大的草鞋,手指卻被粗針頭紮了好幾下,於是深深地疼近心裡去。

“是不是出事兒了~”

我吸允着指尖突突泛着腥味的鮮血,再也等不了地出了家門。

跑到半路的時候,碰到了很多人,像是約好了一樣,聚攏到幾輛被砸壞的車前,碎碎念地議論着些什麼——

“喲,真慘啊~”

“就是啊,人也就算了,車這麼好,給砸成這樣,莫不是可惜的喲~”

……

我模糊着視線,不禁好奇地停下了步子走近,可看清的時候,卻不敢再逼近。在那觸手可及的距離裡,停着十分笨重的三輛馬車,我想我認得這些似曾相識的壓抑的,不久前,這三輛車滾動着,碾過我身旁,不久前,車上有人朝我吐吐沫,然後車咬着軲轆,掠過我揚長而去的。

所以,這是竇秋波的車。

她回來了,這車路過的痕跡,都和她一樣,看得人厭惡,甚至作嘔。

“竇泌喲……”

一個虛弱的聲音在這時候傳入了耳畔,我扭過頭去,將將看到村長狼狽地從車軲轆底下爬出來。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慘兮兮地爬着,直到渾身蓋滿灰的時候,他才拽住我的褲腳,很吃力地說:“秋波,秋波她……”

“不要告訴我她駕車回來的時候從山崖掉下去摔死了~”

我輕輕踢開他的手,向後邁去,然後環起手來,笑着告訴他:“真那樣的話,我不要太開心纔好。”

“竇泌~咳咳咳”

他氣得咳嗽,然後深吸一口氣,壓抑着說:“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她,可是那些恩恩怨怨地能不能暫且放下,你看~”

他指着那三輛破破爛爛地,已經跑不動的馬車,憂心得哽咽:“這是寸草砸的,秋波嚇得跑回家了,他拿起車上一罈子白酒和火柴,就追着她去了,狠得不要命喲~”

“你說什麼?!”

心完全沒了一絲的安定,我知道,他該是拼命去了,爲了她欠他的命,該是豁出命去了。

可是我怎麼辦呢?

如果他沒命了,我該怎麼辦呢?

“不……”

我寧願這不是真的,瞪着村長拼命地搖頭,一個勁兒不肯罷休地問他:“你騙我的,對不對,你撒謊的對不對?!”

“沒假的哩~”

他捶胸頓足,忽然間老淚縱橫。

“寸草這孩子不知怎麼搞的,發了瘋似的要燒秋波,我想管管,可是這情勢肯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秋波,我的娃誒~”

他仰天長嘆:“爲什麼那命,會這麼地苦呢?!”

我望着這個無藥可救的孤寡老頭兒,他從來就是這麼自私地愛着他最愛的那個孩子,而無情地放棄了與他無心關愛,卻依然孝敬着他的最親的人,好比阿媽,好比阿爸,甚至好比寸金。這都是曾經鮮活過,而今卻窒息着逝去的生命,而縱容悲劇發生的人,竟然就是這個長不大的長輩,他孩子一樣地,任性了每一個草率的決定,爲了一個不值得疼惜的人而葬送了令我最最心疼的人!

“夠啦!”

我再也無法容忍,很大氣力地吼他:“是以至此,你怎麼還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護短呢?!”

“不要以爲你藏得那麼深我就什麼都覺察不到,竇秋波身上揹負了幾條人命你比我更清楚,你說寸草瘋,那竇秋波就是魔,她早該死,就該死,所以哪兒有命苦,怎麼就命苦呢?!”

他吃驚地望着我,啞口無言。

我真希望他從此就這麼做個啞巴,這時間乾淨的,就不會再剩下哪怕一絲一毫理屈詞窮的辯護。

“竇泌~”

不遠處,白大娘扒開人羣,從擁堵的土路上擠了過來。

“總……總算找到你了,你快去勸勸寸草吧,我剛下來,她們、她們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當真?!”

我心一下子吊打了嗓子眼兒。

她喘着氣兒,突然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千……千真萬確,我勸不動,你快去吧,再晚……再晚可就真的來不……來不及了!”

“呀!着火啦!快看啊,村長家的屋子燒起好大的火啊!”

更突然的吶喊終究還是來了,不知是誰的一聲吼,我愕然地回頭,真的看到水溝對面村長家那隔得不曾遙遠的板房蹭蹭地冒着火光。

“竺~寸~草~”

幾乎是崩潰得叫的,可終究真的來不及的。

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十里坡的時候,看到了擔架和三三兩兩的鄉村醫生進了又出。我被堵在了板房的門外,看到那個面目全非得,早該死掉的人,如果不是那胖胖的體型還沒走樣,我是怎麼都認不出,她就是竇秋波的。她終於死了,死得那麼罪有應得。

可是我的寸草呢?

我的寸草在哪兒呢?!

“重度燒傷,活不了。”

“慘哪,那把他和那個女的一併拖出去吧。”

幾乎是望眼欲穿的最後一瞬間,兩個戴口罩的人小聲議論着,擡着一個鮮血淋淋的人,和一副鮮血淋淋的擔架走過我身旁。

而幾乎是同一瞬間,我看了暈厥在擔架上那個熟悉的眉眼,還有那微微入眠的笑,痛苦的神情,彷彿羈絆輪迴裡的數千年。

“寸草~”

像是要死的鳥,我已然絕望地朝着那涅白的白布單撲過去,彷彿有無數梨花雨打紛飛地,我淚如雨下。而今時今日的天,從不曾這般地灰的,像是回憶被掃帚掃過的,是那麼清晰而黯淡的樣子。不久前,我們還曾嬉戲,說好了要過像蜜豆湯那樣平淡而甜膩的日子。不久前,還有一張字條,有過相邀地,跟彼此說好到白頭。只是誓言,終究還是失言了,一場大火過後,什麼怒火,什麼文火,都大抵是灰燼那樣,成爲飄散在蒼穹裡的微粒——那心裡揮之不去,想留下卻終將離去的:塵。

“你醒醒哪!”

從未這麼大聲的呼喚過一個人,擔架上的他像春末遲來的,那最後的甦醒,吃力地撐開了眼皮。他是那麼氣若游絲地笑,像飄忽的風一樣,哪怕不經意的一瞬間,就會消失。

“小姐~,節哀吧,請不要妨礙我們工作哪,小姐~”

咫尺間的,那兩個個帶着白口罩,擡着白擔架的人放下了虛弱的他。約莫是見慣了生死離別,所以是那麼淡漠地想要拉開我,也是那麼沒所謂地說着那句殘忍的節哀。

“你們幹什麼工作哪?!”

我哭着特沒好氣的大吼。

兩個戴着同樣白口罩的人用同樣白得很沒情緒的眼神相顧對視一眼,很機械地講:“殯、儀、館。”“去死!”

我像趕雞一樣地轟他們,生氣而憂傷。

“神經病吧你~!”

他們終於走掉,寸草的手在這時候輕輕捏上我的手心。我緊張地回頭,握住了那個冰涼的溫度,而那一頭的他,很吃力地笑,笑得是那麼地苦澀,笑得也是那麼不捨的無奈。

“蜜豆~”

那鮮活在記憶裡的好看的臉呵,而今像抹了熬過了頭的豆醬一樣焦紅。他咧嘴,就連白白的牙齒上,都有還未褪去的鮮紅。終於到頭了,生命的顏色就這樣子肆意奔涌流逝,而他卻不忘挖苦地講我:“你還是那麼扎人的老樣子……”

“竺寸草!”由於害怕失去,我很害怕地握緊了他的手,忍不住地叨叨:“你混蛋!混蛋混蛋!”

“咳咳咳~呵呵……”

他笑着咳嗽,顫慄着伸手扶着我的面頰講:“你的混蛋,這次恐怕真的要永遠滾蛋了……”

“胡扯!胡扯胡扯!”

我流着淚問他:“爲什麼要這樣,你爲什麼要這樣,你曉不曉得我豆湯都煮好了,而你竟然沒喝到,竟然沒喝到!”

“下輩子,下輩子吧~”

他依舊笑着,卻是那麼憂傷地說:“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喝。”

“我不要下輩子!這一輩子就夠了!”

我望着他啜泣:“一輩子那麼短,輪迴不曉得要多長久呢!”

“那麼……,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他殘忍地說了,說的是我這麼不願意聽的話。我拼了命地搖頭,他卻別過頭去,像無人再知曉的小草一樣,把悲傷轉到了一個我看不到的角度。

“其實有件事兒,我瞞了你好久了~”

良久,他終於肯面對地,回過了頭來,那眼睛裡滾動的淚,像水晶的球一樣,亮起了點點的熒光。

“蜜豆,”他說:“苗俊有一段過去的,知道麼,他怕狗,而在破廟的那天他不肯救你,是因爲他怕狗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

他用微弱的氣息低語,眼裡像寫滿言語的紙一樣,卻沉默得無法傾訴衷腸。

“嗯~”

我頓了頓,然後老實地告訴他:“其實,我那天是裝暈的,所以你們說了些什麼,我都能聽到……”

“咳咳咳,呵~”

他虛弱地笑。

“好吧,”他說:“那我沒告訴你,我那時候之所以不說,是因爲我不自信,你曉得,我怕你最終選擇離開碧波山,離開十里坡,更怕你離開我。”

“我也知道~”

我哀怨地看着他,無比難過地講。

“那再好不過了~”

他愣了愣,不再遲疑地苦澀着告訴我:“既然你都知道,那麼現在你也該知道,我想你走到大山外面去,你可以去找……”

“竺寸草!”

我急忙堵住他的嘴。

“別說了,”我望着微笑的他啜泣:“我知道你想什麼,可我不會走,更不會去找他的……”

“爲、何呢?”

“因爲我不要離開你,竺寸草,我愛你……”

他又笑了,笑得西沉的太陽都紅到家了,山林遊蕩的魂靈該是迷路了,而最後的清醒中,他就是這麼笑着來問我說:“我這麼壞,老逗你,幹嘛還愛我……”

“我……”終還是說不上所以然的,他嘴角牽扯出久違的壞笑,而眼裡欲言又止的話只剩眼神間一個沉寂的交替,於是什麼都不用多說了,因爲愛情:終究不問緣由。

“蜜豆~”

冰涼的指尖拭落我溫熱的淚,然後我聽到他艱難的說:“再讓我吻一次,好嗎?”

我難過得哭慘了,於是最後的吻別輕輕浸染到淚水的腥鹹裡,又糖一樣的化開。

“我知足了,蜜豆~”

很短的,也是足夠回味一生的親吻了,他還是不得不離開地鬆開樂了我,也是那麼愛憐而熟悉地把手輕輕捏到我鼻子上來。

“我不會忘記你的味道,蜜豆~”

他在我耳邊風一樣地囈語:“因爲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甜蜜……”

聲音像夜幕那般,就這樣子低了,他捏在我鼻翼上的那雙涼掉的手,葉子一樣飄了下去,落了一些,又低低地落了一些,最後安靜地沉到了大地的心臟上,作別了一切曾經活過的跳動。

“不!不要離開我……竺~寸~草~”

我不甘地呼喚,可他終究沒再甦醒。原來青春是鮮活的,而終究的離去,是這般葉落秋黃的。

只是,我不要忘了那些豆子一樣青澀的時光,還有那個常常把蜜豆掛嘴邊的他。

是的,他。

沒錯,就是他。

那個一直隨着我在青春裡煎熬的他,那個一直在青春裡書寫我甜蜜回憶的他,其實何曾苦澀呢?

他該是沒有死去的,因爲他永遠活在我泛黃的回憶裡,而思念是那麼濃,哪怕像紙船一樣駛進了盪漾着水波的魚子江裡,也是衝不淡的。

哦,寸草寸草,請不要走得太遠,因爲在豆田裡還有一個姑娘,種着豆苗,熬着豆湯。

如果有天你聞到了豆香的話,就別忘了回頭看看,在崖壁的山巔上,記憶着我思念的日子,無論時光如何老去,那豆藤般年輕的味道和相思豆一樣火紅的色調,終究都會像不落的太陽那樣,擦亮你走過的每一寸金,每一寸草,甚至:每一寸心。

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21節 那些關乎於愛的哭訴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86節 破碎的,請讓它隨風而去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58節 我的舊識,我不曾熟悉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86節 破碎的,請讓它隨風而去第88節 他的放棄,我的拯救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64節 夜驚魂第64節 夜驚魂第41節 說一個憂傷的故事,他要離開了第68節 終究還是迴歸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31節 這便是阿媽的怨毒,我無能爲力第60節 我有了知己和愛人第29節 不圖回報,纔是最好的回報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54節 半路殺出個怪姐姐第28節 電腦賣了,而我把心當了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85節 ‘ 太陽’墜落了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18節 替代,淺吟低唱第41節 說一個憂傷的故事,他要離開了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64節 夜驚魂第24節 瞧,多情的天就這麼破曉第84節 阿本歸來第80節 穿一件丟了的衣服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23節 偶遇不該是故事,該是心酸第37節 魚子江的鬧劇,誰是誰的救世主第67節 曖昧讓人失去勇氣第11節 飢腸轆轆在午時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40節 他給了我一把通往幸福的密匙第20節 老子,兒子,傻傻分不清第51節 破天荒的生機第63節 前腳踏出醫院後腳踏進棺材第92節 短暫的相擁懷抱着長遠的訣別第9節 任性是休眠的活火山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10節 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第78節 不知不覺飄過的‘雜草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57節 走了阿本,來了柳薪第70節 一世浮華,幾度潮漲潮落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55節 被詛咒了的毒孩子往事不堪回首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32節 家有瘋娘,難過我過不去的過去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84節 阿本歸來第54節 半路殺出個怪姐姐第34節 阿公是我比生人更陌生的生人第80節 穿一件丟了的衣服第39節 過繼烏龍,異想天開地瞞天過海第14節 命是不知所謂的服從第65節 三碗蟲子一盤菜第38節 光陰散了,寸金走近了回憶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17節 無底的絕望第12節 杞人憂天的預言第51節 破天荒的生機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78節 不知不覺飄過的‘雜草第10節 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第60節 我有了知己和愛人第26節 丟了臉的小三不要臉的威脅第57節 走了阿本,來了柳薪第44節 我有一顆離果,遙遠我喜歡的人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40節 他給了我一把通往幸福的密匙第9節 任性是休眠的活火山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90節 誰瞭解,那死亡背後的斷腸第56節 早有預謀的相識錯把惡魔當天使第42節 如果說我能走那必定要跟隨心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65節 三碗蟲子一盤菜
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21節 那些關乎於愛的哭訴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86節 破碎的,請讓它隨風而去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58節 我的舊識,我不曾熟悉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86節 破碎的,請讓它隨風而去第88節 他的放棄,我的拯救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64節 夜驚魂第64節 夜驚魂第41節 說一個憂傷的故事,他要離開了第68節 終究還是迴歸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31節 這便是阿媽的怨毒,我無能爲力第60節 我有了知己和愛人第29節 不圖回報,纔是最好的回報第82節 再見後的天堂第54節 半路殺出個怪姐姐第28節 電腦賣了,而我把心當了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85節 ‘ 太陽’墜落了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18節 替代,淺吟低唱第41節 說一個憂傷的故事,他要離開了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64節 夜驚魂第24節 瞧,多情的天就這麼破曉第84節 阿本歸來第80節 穿一件丟了的衣服第74節 真相,這麼水落石出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23節 偶遇不該是故事,該是心酸第37節 魚子江的鬧劇,誰是誰的救世主第67節 曖昧讓人失去勇氣第11節 飢腸轆轆在午時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40節 他給了我一把通往幸福的密匙第20節 老子,兒子,傻傻分不清第51節 破天荒的生機第63節 前腳踏出醫院後腳踏進棺材第92節 短暫的相擁懷抱着長遠的訣別第9節 任性是休眠的活火山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10節 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第78節 不知不覺飄過的‘雜草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57節 走了阿本,來了柳薪第70節 一世浮華,幾度潮漲潮落第61節 有緣千里來相會第55節 被詛咒了的毒孩子往事不堪回首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32節 家有瘋娘,難過我過不去的過去第59節 我與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第84節 阿本歸來第54節 半路殺出個怪姐姐第34節 阿公是我比生人更陌生的生人第80節 穿一件丟了的衣服第39節 過繼烏龍,異想天開地瞞天過海第14節 命是不知所謂的服從第65節 三碗蟲子一盤菜第38節 光陰散了,寸金走近了回憶第77節 我的糊塗,一個聽不到鼓聲的人第17節 無底的絕望第12節 杞人憂天的預言第51節 破天荒的生機第30節 浪子回頭,幡然的醒悟第76節 午夜裡炸開的口角第78節 不知不覺飄過的‘雜草第10節 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第60節 我有了知己和愛人第26節 丟了臉的小三不要臉的威脅第57節 走了阿本,來了柳薪第44節 我有一顆離果,遙遠我喜歡的人第19節 大張旗鼓的過繼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40節 他給了我一把通往幸福的密匙第9節 任性是休眠的活火山第83節 他的一別,竟是一世第75節 誰來牽掛,我無處安放的青春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90節 誰瞭解,那死亡背後的斷腸第56節 早有預謀的相識錯把惡魔當天使第42節 如果說我能走那必定要跟隨心第71節 是該說命運使然,還是命運多惴第65節 三碗蟲子一盤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