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消失地,
那泛白回憶裡多餘的白粉筆,
是痘印一樣難看的青春。
黑板裡埋葬的舊時光,
死一般灰得冷色,
日子是漏水的桶,
滴滴答答流逝掉我來不及過活的命。
風也快老死了,無言地,
再不能訴說黃昏裡瀰漫着初戀的故事。
心開始沒有耳朵,偶爾地,
已不曾聽說愛情來過的傳說。
而想一個人,還是那麼久,
彷彿是若即若離的遠歌,隔了幾個光年的距離。
我等了無數次輪迴,
在上輩子的重逢,待下輩子的陌路,
可這輩子的天,不想卻未曾拂曉,
閉眼的暗夜是那麼地黑,
我失去的永恆,竟是光明:最無助的短暫。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隨筆《豆末青梢》
不知道該怎麼說苗俊這個人,明明是城裡人,可是笑起來竟然有鄉下人的土氣,沒事兒就是一副傻傻的樣子,寬邊的眼鏡兒像古板的橋一樣架在鼻樑上,還記得我給他推車的那天,他穿着很高的水鞋,瞪不是那麼紮實的瘦身板兒像電線杆子一樣單薄,車軲轆就風火輪一樣嗖嗖地往後打着轉,我用力從後扶住的時候,他又是那樣的傻笑,就像開了花的鐵樹一樣,看着會覺得是那麼的新奇的。“是你呀,你是新來的老師麼?”您聽到了,我問的問題不算尷尬,可當時的場面是很尷尬的,他透明鏡片裡的那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一樣的微笑,嘴角也很誇張地上翹着,就像早就定性的蘇雕一樣,就是不會說話。我就這麼低着頭推着他,而這個靦腆的大男生就像一個害羞的姑娘一樣,是不是回過頭來看着我,路上漫步的葉子輕飄飄地颳着,他的笑變成了桃花一樣的風,颳得我有些無言以對,似乎就光是低着頭,都是一種不自然的罪過。“水鞋容易打滑的”到小茅屋門口的時候,我替他的車上了鎖,看着他滿是泥漿的鞋子,我提醒他說:“下次騎車應該穿防滑的鞋,不然會不安全。”他滿臉都是花一樣的燦爛,我抱起一摞書來,有些難以理解地搖頭,他卻是把我手上的書硬是給抱了過去。“謝謝你!”他說:“你是個好人。”說完這些,他就跑掉了,甚至來不起把不小心落到地上的書籤給撿起來,我拿起來看了一下,上頭寫着一句很普通的:學海無涯。那是一個葉子一樣的形狀,一看就是純手工的。我看得出,他是一個很用心的老師,我拾到的這一打有十五個,每一個剪裁得都很整齊,像是小冊子上紅色的小獎章,規矩卻又別出心裁。他也該向這些葉子書籤一樣,是一個看似相同,卻又與衆不同的人。好比說,他戴很尋常的眼鏡,但藏在後面的眼睛會那麼不尋常地呆起來,又好比說,他穿很大碼子的鞋,但是走起路來,像一個扭扭捏捏的姑娘,不是太那麼地爺們兒。而最震驚地,是他是個同性戀,這個消息是寸草告訴我的,那是在竇泌失蹤的那段日子,後來寸草不知從哪兒得來消息說竇泌在昆醫附二院治病,所以就跟着去了,只是不幸的是他回來的時候就病了,透着風的板房是那麼地冷,那個掛在長木棍上的吊瓶就那樣子插在他的手上。他咳嗽着告訴我說:“阿哥你有大麻煩了,蜜豆那傻瓜喜歡上別人了。”我當時並不相信,還那麼不輕不重地在他的頭上扣了一下,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瞎扯。可誰知他說:“是真的,她是爲了苗俊傻到跳山的,只是更糟糕的事情在後頭。”“什麼?”我緊張地問他:“是竇泌不好嗎?”“比這個還糟糕!”他說:“苗俊他變性了,現在成了個女人了,也就是說,竇泌愛上了個人妖。”我一聽就驚了,我心疼我的竇泌,她竟然得了這麼肆意大膽的病,衝動讓她變成了瘋子,她竟然會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我也難過,她終於情竇初開了,只是她愛的對象不是我,這該是多麼地心酸。再次見到苗俊那是不久後的事兒,如寸草所說,他真的變成了女人,但竇泌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她叫他栗子,她和他的親密讓我嫉妒,我看到我的竇泌就那樣渾然不知地把手挽在他的胳膊上,而他望向我的眼睛,有些難以捉摸的光。很久之後,當我明白那層光的意思的時候,我已經受傷。這事情還得追溯到幾天前,大妞來管我借書的那個日子,她說,她想借一本英語書去看看,我隨便拿了一本給她,問道:“這本可以嗎?”她嘻嘻笑,拿了書就走掉了。後來我才意識到那是個巨大的失誤的,那本書裡頭還夾着春花嬸兒打給我的借條,可是我竟然忘了拿出來。而事情真的如我料想的那樣,不可收拾地發生了,大妞看到了那張條子,很仇視地把它交給了阿媽。還記得她走得時候笑得很無辜,可是東窗事發的那天,她笑得就很得意了。我跪在阿媽腳前,暈過去前的最後一眼,恰好瞟見了躲在門外的她,她的眼睛是那樣子怨毒地盯着竇泌,就像是一個在尋找寄主的怨靈一樣,巴不得竇泌死無葬身之地。睡着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天上飛着一羣灰色的鳥人,每一隻都有像大妞那樣衝着天的辮子,他們沒有舌頭和雙腳,卻很誇張地盪漾在了藍得很假的天上,然後有一次回眸,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七隻,八隻,成千上萬地回頭,我看到它們在笑,而那詭異的笑裡,叼着竇泌的影子,她的魂靈漸漸融化在了鳥的身子裡,然後大妞的聲音就從無數個鳥嘴裡雜亂地回聲着:“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竇泌!”我驚叫着醒了過來,而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苗俊,他挨着我挨着的是那麼的近,柔軟的嘴脣竟然就那麼沒有半絲顧及地吻到我額頭上來,我皺着眉頭去看他,他看到了醒來的我,然後很緊張地紅着臉彈開。“你這是要幹嘛呢?”我有些生氣地質問他,不禁有些費解地去擦額頭上粉色的口紅印。我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因爲一個男人,去親吻另一個男人,就像垃圾箱吞進了隨意濺入的口痰一樣,有些說不出的噁心。她看着我似乎有些很不自在,苦笑着跟我打哈哈說:“我去給你煮些吃得來。”“不許去!”我拉住他,指着額前那個抹得花花的印記問她道:“你還沒解釋,這是什麼意思呢?”她抿着嘴,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回答我,苗俊”我有些不解得出離憤怒了,她哀怨地看着我,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請改口吧,我是苗栗了,我不再是男人。”我忽然間明白些什麼了,不禁有些恐慌地看向窗外,那很黑的星空裡沒有月亮,只有一層薄薄的霧,輕輕地籠罩着最後的光亮。“寸金”苗俊在這時候拉住了我的手,我皺起了眉頭,他嘆息,將指頭輕輕放上我眉梢。他說:“我想,我喜歡你。我變了,你肯,我就願意……”“我什麼都不肯”我將他推遠了一些些,很嚴肅地說。他苦笑:“是嫌棄嗎,因爲接受不了這樣子的我,所以你……”“不是這樣的,你是個好……”我終究沒能把話說完,因爲這混亂的轉變太突然,所以不曉得稱呼他爲姑娘,或小夥兒的緣故。思量了頗久,我最終不忍傷害地表明說:“你是個好人,只是我心裡有意中人了,再也容不下別人,你可懂嗎?”他沉默了很久了,還記得我難過的時候,也像他一樣沉默這麼久的,這是太過厚重地錯愛,如果不是這不該發生的插曲,我想我們能是朋友,畢竟我們是那麼相似的人,可以是兄弟,哥們兒,就是不能做戀人。“我知道了”良久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照顧好自己吧,”他說:“我走了。”“竇泌喜歡的人,是你吧。”就在他要走出門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他回頭,同樣沒忍住地說:“你喜歡的人,是她吧。”我默認地笑,他也笑,只是我看到他的臉上寫滿了有別於食不知味的,藥一樣的苦澀,
我不是太敢看他,而這時候寸草拽着大妞來看我了,苗俊很苦澀地衝他點點頭,算打打招呼了,而寸草卻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把手打橫攔在了小木門上。“你到底哪兒好呢?”他挑釁地問他:“我怎麼看不出,你哪裡招女人喜歡?!”“寸草!”我呵斥他:“不得無禮!”“沒事兒的”苗俊很不在意地笑,稍稍低頭,從寸草的胳膊下頭竄了出去,看得出,她走得很落寞,大約是失望,纔沒有一步三回頭。“呸!”寸草看着她還未走遠的背影,恨恨地說:“搶別人喜歡的女人,真他媽不是人。”“寸草!”我呵斥他:“哪兒有你這樣說話的?”“那該怎麼說?”他笑着,環起手來諷刺我:“像你一樣,受了冤枉,什麼都不說嗎?”我不曉得怎麼回他,他從不曾跟我這麼回過嘴的,以往哪怕吵得再兇,也是不曾有過的。我有些無言以對地把手擱在了牆上,大妞卻在這時候大吼起來:“你們兩兄弟有必要這麼相似嗎,因爲長得一樣,所以非得因爲同一個女人而搞得永無寧日嗎?”“大妞……”我招招手:“你過來。”她紅着眼睛走過來,我很小聲地問她:“你爲什麼要把條子交給我阿媽呢?”“她活該!”她很大聲地吼:“這是老天的安排,是天讓她負債沒房子住,我不過是替天行道而已!”“大妞……”我捂着她的嘴:“你怕寸草不知道嗎,你怎麼能……”“我怕嗎!”她像吃錯藥一樣:“最沒資格說話的就是他了!動不動就言辭厲色的樣子,我簡直沒法兒忍了!”“寸草……”我看到寸草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他在大妞牛氣沖天的羊角辮上用力地打了一下,指着門很粗暴地說:“滾!”大妞真的滾了,而那個埋入夜色的灰色的背影,真的有像夢裡夢到的鳥一樣,有一種詭異的色調。我不禁想起了一首叫做鳥人的歌兒,那是一種有着墜落感的旋律,就像歌詞兒裡唱得那樣:要麼飛,要麼死。“幹嘛那麼兇呢”我皺着眉頭跟寸草說:“她還只是個孩子。”“某個人也只是個孩子呀瞧”寸草把背在後面的手攢成拳頭拿出來:“我想,她來過了。”他把掌心漸漸攤開,我看到一把白蘭豆似乎睡去一樣,安靜地躺在他的指紋裡。“竇泌……”我囈語着,抓起了一顆豆子,耳邊的風恍若是幻聽地,我聽到那最後的呢喃竟是: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