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昧給了唐蘇足夠的調整時間,他買完單出去時,她已經恢復了一臉冷淡的樣子,靠在邁巴赫旁邊像是在等他,突然覺得這樣被等待的感覺很好,他走過去開了車,“沒吃飽吧?帶你去吃牛肉麪!”
“牛肉麪?”她愣。
“美國有地道的牛肉麪吃嗎?我想應該沒有吧!”他開着車打了個方向,“正好,現在夜市起來了,帶你去過過嘴癮!”
“夜市?”唐蘇突然有點好奇,冷昧這兩年在S市都是怎麼過的,“你也會去夜市逛?誰帶你去的?”
“終於開始對我的事情感興趣了,我還以爲你永遠不想知道我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呢?”冷昧調侃道,“看來,向你鄭重地彙報一下冷大總裁的私人生活是很有必要了!”
“不必,我只是隨口一問!”
“嗯,那你也當我隨口一說就行!”
他帶她去的夜市街就是那天他與她和莫鬆天相遇的那條步行街,現在這一條低端的小街已經改裝成爲較爲高端的精品小吃街了,保留了原來的各種特色小吃,只是環境衛生更爲上檔次了,反而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光顧。
他們去的時候,整條街圍滿了人,唐蘇有些驚喜,“是誰這麼有商業頭腦啊,知道把平民小吃高端化,這會吸引更多有消費能力的人前來消費,又可以大賺一筆了!”
“你猜猜?”冷昧神秘一笑。
“難道是你?”她有點不敢相信,他有頭腦是絕對的,只是他會管這種小買賣嗎?
他笑笑不語,拉着她直接走到了一家牛肉麪館,叫了兩碗大碗的牛肉麪,又親自拿來了筷子遞給她,“嚐嚐?”
她嚐了一口,味道果然相當不錯,擡頭看了看坐在平民小吃店裡也泰然自若享受着美食的冷昧,她覺得她可能有必要回去科普一下S市的動態了!
大碗的牛肉麪下肚,她有點撐,這裡離她的酒店不遠,她想走回去,冷昧不肯讓她一個人走,把車停在了路邊非要陪她,她無法拒絕,默默地走在前面,冷昧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沒有與沉默不語的她交談。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突然就想起兩人那一次在海南的散步溫馨而甜蜜,那種靜謐的溫暖至今難忘,原來她就是一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時間把傷痕都抹平了,遺留下來的是美好,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唐蘇,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去趟海南!”
她正想着,冷昧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害得她一陣心虛,難道她心裡的想法他能窺見不成?她停下腳步,“我這次回來,不太想去其他地方!”
“外婆已經住在危重病房一週時間了,她能說話的時候,還一直在惦記着你,說你回來後,無論如何都要帶你去見見她!”冷昧走到她身邊。
“她,不能說話了嗎?”唐蘇嚇了一跳。
冷昧點了點頭,“兩年一晃,她都九十了,人太老了!”
“那好,明天幾點,你來接我吧?”唐蘇想了想答應下來,就算要離婚了,就算當年外婆有所偏袒,但最後老人還是疼愛她的,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冷昧鬆了口氣,“我替外婆謝謝你,晚上給你短信,你進去吧,我先回去了!”送到她門口,他默然轉身離開,那長長的影子有種說不出的寂寥和悲傷。
原來外婆已經老得即將要離開他了!
回到酒店,洗完澡出來,她拿出了電腦,打開了S市的網站,瀏覽着這兩年的新聞八卦,幾乎沒有冷昧的,有關於他的都是工作,那麼兩年前的事情是怎麼結局的?
她纔想起她居然從來沒有想要去追究過,因爲害怕心徹底被摧毀,她想了想給皇甫尊發去了郵件,皇甫尊居然在線,第一時間回覆了她,“終於開口問了?”
“是啊,也許我早該知道了!”
“你不知道也許會更好,不過我也猜到你回國後,可能會來問我,這些存在我電腦兩年的資料,時刻爲你準備着!”
“那就來吧,不管情況是怎麼樣的,我都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我真不想告訴你,因爲我怕你知道後,我再也留不住你了,但是我又不能允許我自己自私,自己看吧!”
緊接着這條信息之後是幾個文件,她一一接收打開,看完後她很久都沒有動,坐在電腦面前沉思良久。
她明明已經離開S市了,爲什麼冷昧不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這件事,反正兩年後他們要離婚了,她可以理解爲他在爲他們之間尋找退路嗎?所以不得不犧牲了冷歡?
她離開之後的第二天,他就開了新聞發佈會,說那視頻是有人刻意僞造的,而他跟冷歡純屬兄妹情義,並沒有其他的情愫,他一直愛的人是他的老婆。
剛巧,前一天新聞才爆出冷歡叫囂着唐蘇是小三,破壞了她和哥哥感情的小三,冷昧這樣一來,不等於打了她的嘴巴嗎?
所有指向唐蘇的輿論一下子倒戈相向全部指向了冷歡,甚至有人說那段視頻是冷歡故意勾引冷昧,然後故意找人拍攝,截取了片段而成的,一系列的流言蜚語,將冷歡逼出了國。
冷昧也是在她出國後,才逐漸將這件事情平息下來,後來有人猜測,冷昧故意放任不管,就是想將冷歡逼出國,對這種存有僥倖心理又忘恩負義的冷家養女徹底失望了,纔不得不採取的做法,而這種做法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
對於躺槍的唐蘇,媒體人做了道歉,網友也紛紛表示不明真相當初真不該亂罵她,而關於她更多事情的報道似乎找不到蛛絲馬跡了,想必是冷昧刻意所爲。
所以,這兩年冷歡也出了國,而跟她的情況不一樣的是真正在S市無容身之所的人是冷歡!
出乎意料的結果,讓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去消化,手機震動了兩下,一條短信跳了出來,“明天九點,我準時在樓下等你!”
唐蘇想了想,回了一條信息,“兩年前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不明白,對冷歡你也狠得下心嗎?”
良久,她才收到回覆,“我虧欠她的,早已經在她對我們的一次次傷害中還清!”
看完,她長長呼出口氣,終於了結了,冷歡一直肆無忌憚利用的也不過是冷昧對她的虧欠之情,現在這一點點的感激都被消耗完畢之後,還能有什麼狠不下心呢?
況且,一切都是冷歡一手製造出來的,是她咎由自取罷了!
現在的冷歡只單純是冷家的養女,跟冷昧一起長大的義妹而已,有冷家的財力支持,她比其他窮苦人家的留學生,過得好得多吧?
正想着,手機再次跳動了幾下,她劃開一看,又一條新信息毫無預警的跳了出來,猛地撞在了她的心上。
“一直以來,我愛的人都是你,從開始到現在!”
心無限慌亂的時候,皇甫尊的電話又進來了,“還沒有看完嗎?有什麼要問我的?”
“看完了,沒什麼要問的!”她吸了幾口氣,讓亂了的心安靜下來。
皇甫尊笑道:“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尊尊,對不起,我現在心裡很亂,我不知道該跟你說點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樣的決定,我想靜一靜,我……”
“好了,好端端的道什麼歉?我對你的態度已經夠明確了,不需要我重新說明了吧?我是愛着你,一直等着你,但我不會強迫你,給你一切最大的自由,你願意選擇誰,是你的權力,就算你不選擇我,我們也永遠是最親密的朋友,OK?”
他語氣輕盈,尾音的時候卻仍有淡淡的傷感,哪有人可以愛得如說得這麼灑脫自在呢?他給了她最大的自由,是把最苦的一面留給自己了!
“嗯,謝謝!”
除了謝謝,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唐甦醒來時接到冷昧的短信說他已經連夜趕過去了,外婆昨晚上很不好,他已經安排專機返回來接她,花年會安排她登機的事情。
果然,沒一會兒接到了花年的電話,他已經在樓下等着,這次會跟她一起去海南看外婆,看一向嬉皮笑臉的花年也一臉凝重,唐蘇知道這次外婆多半是不行了!
漫長的飛行時間唐蘇想了很多,無論以後與冷昧怎麼樣,這次她想好好配合他送外婆離開,也會在這段時間多少寬慰一下他,畢竟外婆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下了飛機,花越已經等在機場了,安排了她和花年上車就馬不停蹄地往療養院趕。
車裡很沉默,唐蘇輕聲打破了僵硬的場面,“花越,外婆怎麼樣了?”
“外婆不好已經幾個月了,這一週最爲厲害,昨晚差點沒搶救過來,現在勉強維持着神智,但也……”花越嘆了口氣,“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醫生說她大限已到!”
“外婆不好,這兩年特別明顯,那件事以後她老人家心裡也不好受,遠比不了之前你陪着她的時候,她能說話的時候一直唸叨着你呢!”花年也嘆息道。
唐蘇呼吸一滯,臉色有點蒼白。
花年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忙解釋道:“你別多想啊,外婆本來年紀大了,家裡出點什麼事,她總免不了心裡記掛,我可半點都沒有怪你的意思,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怪不到你頭上,吃苦最多的人,就屬你了!”
“我吃了什麼苦,都過去了,在外婆面前就別提了吧,讓她老人家開開心心地走吧!”
他們趕到外婆的病房時,冷昧正坐在外婆牀上守着她,見到他們進來,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但還是驚動到了老人,老人已經不會說話,臉上帶着氧氣罩,很艱難地扭了扭頭,往聲源的方向看了看,又好像什麼都沒看清楚,忙伸手去抓冷昧。
冷昧趕緊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外婆,你沒猜錯,是唐蘇回來了,你瞧,她不是過來了嗎?”說完,他朝唐蘇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到牀前來。
在車上已經知道外婆的情況了,可是知道跟看到永遠都是兩回事,她沒有想到外婆已經老成這樣了,那蒼白的樣子叫人心疼,一走近牀前,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若是再晚一點回國,她可能就永遠錯過了與這位老人的最後一面了!
老人喉嚨裡發出幾聲渾濁的聲音,那樣子像是在叫她,唐蘇趕忙應道:“外婆,是我,我是你的蘇丫頭啊,我回來了,來看你了!”
老人伸過來的手已經瘦成了皮包骨,是那種瀕死前的蒼白無力,唐蘇緊緊握着她的手,讓她感受到她的溫暖,“我在這呢,陪着你呢!”
“好,好……”面罩下,老人含糊不清地說着話。
冷昧眉毛一跳,趕緊替她取下了面罩,低頭湊到她嘴邊,“外婆,你想說什麼?”
“蘇,蘇,好好……”
她斷斷續續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些了,唐蘇卻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是迴光返照嗎?她趕緊湊過去,低聲道:“嗯,我在,我在,您說啊!”
“好丫頭……我們冷家……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原諒冷昧……好嗎?”她握着唐蘇的手尤爲用力,好像她心心念念記掛的就是這個,所以她才遲遲不肯嚥氣。
唐蘇一下子就泣不成聲,“外婆,你別走,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怪過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外婆,我也原諒他了,過去不開心的事,我都忘了,我回來了,就是想要重新開始,你別走啊,你還沒有看到我們的寶寶呢!”
“寶寶?我老了……看不到了……你們好好……在一起……原諒歡歡……她不懂事……”
“我已經原諒她了,我不恨任何人,不怪任何人了,外婆!”唐蘇緊緊抓着老人的手,哭着喊着,好像多年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崩潰了。
花年與花越溼潤了眼眶,紛紛別過了臉,只冷昧一直坐在牀邊,緊緊拉着老人的另一隻手,深邃的眼眸微紅了。
老人哆嗦着手已經使不上半點勁,卻執着地要將他們兩個人的手拉到一起,冷昧順從她的意思握住了唐蘇的手,唐蘇也沒有反抗。
“好好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告訴歡歡……外婆愛她……讓她好好聽哥嫂的話……外婆無憾了!”老人說完最後一個字,嘴角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緊握着他們倆的手無力一鬆,輕輕地垂在了牀榻上,唐蘇頓時淚崩,她不知所措的看着那隻剛纔還握着她的手,還會用力的手,“外婆?外婆?外婆……不,不要走,外婆!”
從小到大她沒有經歷過親人的離開,內心的惶恐和不捨,讓她不知該怎麼辦,她回過頭撲入了冷昧的懷裡,趴在他胸口上哭得傷心不已,“冷昧,外婆走了,外婆是不是走了?你說啊!”
冷昧紅着眼眶,卻始終繃着一張臉沒有露出太多悲傷的表情,他不能哭不能亂,外婆離世他還有很多事來做,他抱着唐蘇起身,讓醫生給外婆做最後的檢查。
幾個醫生會診之後,鄭重而悲傷地走到冷昧面前,“老人走得很安詳,節哀吧!”
“好,這些年辛苦各位了,這幾天也要麻煩你們!”冷昧朝幾人謙恭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想陪外婆一會兒,待會再來做臨終處理吧!”
“可以,您請便,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我們!”
醫生離開後,冷昧抱着唐蘇坐在了外婆牀頭,他呆呆看着面容安詳的老人,這是第二次經歷生死,上一次他也是這麼坐着,送走了爸媽。
唐蘇在他懷裡抽泣着,觸到冷昧的神色,她慢慢收斂了不可控制的情緒,這世界上最悲傷的人應該是他纔對,他纔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外婆已經是他最後的親人。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安靜地面對他父母的離世的嗎?
感覺懷裡的人安靜了些,他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吩咐花年道:“送她回別墅休息吧!”
“不,不要,我想在這裡陪着你!”
看着她倔強的樣子,冷昧嘆息道:“接下來的事很繁瑣,你還是想回去吧,等外婆換了衣服,撤走這些東西你再過來,聽話!”
臨終處理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收拾,他不想讓她面對這樣的殘忍,這種傷痛由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我要留下來,既然我們還沒離婚,我們就是夫妻,要共同面對親人的離開,我不走!”光是多看老人一眼,她的淚水再度決堤,老人的身邊就剩下他們幾個親人了,若是再不多陪陪她,以後再沒有機會。
“那好,你過來,給外婆洗臉!”冷昧拉過了她。
唐蘇重重點頭,“我來!”
她找來外婆的臉盤毛巾,開始細緻地給她擦臉擦身子,護士配合着把她身上的所有儀器撤下來,也把牀旁清理得一乾二淨,不到一小時時間,整個房間就只剩下那張毫無生氣的牀。
她一點都不害怕,專心給外婆穿好壽衣,還細緻地幫她把頭髮梳理整齊,冷歡匆匆趕到療養院衝出病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唐蘇坐在牀邊,在整理着外婆的遺容,表情肅穆而難過,冷昧站在一旁整理外婆的遺物神色很是凝重,那模樣般配得很!
可她早已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一把撲倒在外婆的牀前,哭得聲嘶力竭,“外婆,你怎麼不等等我,你不想見到我嗎?是不是對我已經徹底失望了?我改了呀,外婆,我已經知道錯了,外婆!”
“外婆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歡歡,歡歡已經變好了,歡歡聽你的話了,你都不肯給歡歡機會了嗎?不肯再看我一眼了嗎?外婆,你醒醒啊!”
冷歡哭得聲嘶力竭癱倒在地,冷昧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冷靜道:“外婆已經離開我們了!”
外婆年老,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是事實,最近這幾年都在反反覆覆的病情變化中,每次都覺得已經做好了她離開的準備,可當她真的離開的時候,還是那麼不適應!
“外婆一定是不肯原諒我,所以纔不肯早點把她病重的消息告訴我,所以纔不要我來見她最後一面的,是不是?”冷歡抓着冷昧的手問,“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要改了啊,她已經不給我機會了,是不是?”
“不是,外婆早就原諒你了,她知道你是好孩子,一定會改好的,臨終的時候還讓我們告訴你,她愛你!”
“那爲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爲什麼?”
冷昧眉目傷痛,“不是不讓見,而是回來得有些晚,錯過了!”
“外婆,外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冷歡瞬間再次淚崩,她趴在老人牀邊,足足懺悔了一個小時,才慢慢止住了哭聲,有太多的過錯,太多的話想說了。
見她止了哭聲,唐蘇默默地遞過去一杯溫開水,冷歡一愣,錯愕地擡起頭,“你?”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她淡然道。
冷歡痛苦地點了點頭。
外婆的追悼會定在兩天後,開完追悼會她的遺體會長眠在這片大海旁邊,冷昧帶她去看過地址,是個很好的地方,可以瞭望整片海洋。
把外婆送走後回來的路上,花年開着車,冷昧與她坐在後排,窗戶放了下來,他靠在窗邊一直看着天空,這兩天他很堅強,少言寡語條理清晰地安排着外婆的後事,比起已經哭暈過去的冷歡,他內心更加難受吧?
唐蘇伸手,默默握住了他的雙手,一如這兩天一樣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陪伴,冷昧嘆了口氣,有些惆悵地苦澀道:“十二年前,我爸媽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天,好像整個世界都陰沉沉地壓在了頭上!”
她沒有經歷過那種悲痛,但光是想想已經無法承受,此刻說什麼都是虛的,她默默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溫香暖玉入懷,冷昧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片刻鬆懈,他將悲傷的臉埋入她的發間,嗓音沙啞得令人心痛,“我沒有血脈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