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疙瘩坡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拍散了,傾覆了,顛倒了……揉碎了……。
村子裡的房屋大半都已經倒塌,沒有倒塌的也在顛覆中搖搖欲墜。
王慶祥看到一座房屋靠在一個山包附近,那個大山包被地動整個晃散了架,山包接連打了兩個滾,直接將那座房子給扣在了下面。
不遠處的山坡上,因爲大地震的晃動,形成了山崩,磨盤大的石塊裹着紛紛碎石,猶如萬馬奔騰直撲而下,瞬間將幾座房屋給吞噬了。
那些土打牆,茅草頂還好一點,即便倒塌也不會砸死人,但是一些石頭房子一旦倒塌,裡面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因爲是暗夜,能見度不高,王慶祥無法估算死亡的人數,也無法估算房屋倒塌的數量。
但是他知道,這場大劫難一旦過去,整個大梁山都將是一副不可收拾的慘狀。
王慶祥哭了,哇哇大叫:“別跑!大家別跑,快,抱樹,找顆大樹抱起來,別動啊,千萬別動。”
逃上曠野的人不動還好點,一旦來回亂竄,隨時有被山石砸傷掩埋的可能。
王慶祥,玉珠,海亮娘,還有獵狗黑虎,他們死死抱着那顆大春樹,直覺整個大地都在往下陷,往下陷,往下陷……下面好像有一隻鬼手,要把他們包括所有人,全都拉進十八層地獄。
他們嚎叫着,呼喊着,痛苦着……
玉珠非常擔心海亮,不知道男人在山上怎麼樣了。
要知道,大地震一旦來臨,山上的人會更加危險。
首先,山道上不能站人,這邊是懸崖,那邊是峭壁,大山一晃,隨時可以把人晃進懸崖去。
再就是大山崩,巨大的能量撼動了大山,很多山峰從中間被拉扯了,出現了一條條裂縫,一旦形成山體滑坡,不單單修過的大路會被掩掩埋,大路上的工人也會被掩埋。
就在玉珠爲自己男人海亮擔心的同時,大梁山上的海亮他們也正在度過難關。
山上的修路隊應該比村子裡的人好一點。
至少山上的工人不是住在房間裡,不用擔心房屋倒塌,因爲工人住的大多是帆布帳篷。
而且他們的宿營地是距離山坡比較遠的一塊平地。
大地震來的時候,海亮他們也沒有意識到。
當時是半夜一點多,很多工人都睡覺了,也有很多工人在帳篷裡打小牌。還有幾個在喝酒。
晚上是工人的休息時間,他們自由支配,海亮一般不干擾工人的私生活。
當時,王海亮正在自己的帳篷裡看圖紙。
大夯哥不在了,大山裡上千羣衆,包括柳編隊,運輸隊,修路隊跟採藥隊,設備的採購,機械的維修,還有山貨走出山口以後的裝卸,所有的一切都磕在了海亮一個人的身上。
他早就累得疲憊不堪,也有點不堪重負。
雖然建國也很能幹,成爲了他的左膀右臂,但他覺得技術骨幹,跟領導骨幹都太少了,他已經感覺到了吃力。
比如分析圖紙,前面的路該如何修,哪兒的距離最近,往哪兒走省時省力。這些大夯哥在的時候根本不用他費心。
但現在,他必須要親力親爲。
大地震來臨的時候,王海亮正在燈下看圖紙,忽然,整個大地就晃盪起來,旁邊的大梁山也晃盪起來,整個帳篷開始劇烈抖動。方桌在地上也啪啪作響。上面的油燈噼裡啪啦掉在地上,打了個粉碎。
王海亮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原來最近的一切異常反應,包括半夜狼吼,包括井水的水位忽高忽低,包括飛鳥撞在山石上無辜死亡,包括田野裡出現各種奇怪的裂縫,全都證明的一點。
那就是……大地震要來了。
而且大地震已經來了。
王海亮打了個冷戰,眼前一暈,他差點昏倒,給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大梁山的人又要渡劫了。
他立刻意識到不妙,村子裡還有很多人呢,村民們又要遭殃了。
這時候,帳篷外已經有人呼喊了:“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王海亮放下圖紙,一腳踩滅了地上的油燈,因爲他擔心產生火災。
然後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大手一揮道:“誰也別跑!全都給我站住,幾個人抱在一起,一定要保持平衡,這兒很安全,不會出現山崩的。”
王海亮是非常聰明的。他沒有將帳篷羣安置在修過的大路上,而是將帳篷羣安排在了距離工地不遠處的一片平緩的空地上。
這裡已經避開了山峰,而且山峰的坡度不高,即便出現滑坡也不會有滾石砸過來。
這種安排救活了所有修路工人的性命。
短短的兩年時間,這隻修路隊有紀律,有集體,有責任,有擔當,而且調度分明,前呼後應。首尾相顧。
海亮已經將這些人訓練成爲了一隻鋼鐵般的戰狼鐵軍。
這裡的帳篷擺出了個一字長蛇陣,就是提放野狼的襲擊。無論狼羣從哪兒進攻,帳篷羣也會首位相互。
海亮這麼一喊,所有人都不再驚慌,全都三五個人抱成了一團,大家緊緊靠在了一起,手挽手,背靠背,人羣的相互支撐,保證了他們的平衡,任憑地動山搖也巋然不動。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哇哇啼哭了,也有人焦躁不安,因爲大家都看到了村子,村子裡早就亂作一團,人們的呼救聲,家狗家畜的吼叫聲,十里可聞。
他們看到了村子冒出了沖天的火光,不知道誰家着了火,隱隱約約,也看到了房屋的倒塌。
這裡已經離開村子足足三十里了。三十里的距離,並不是直線,山路修的也不是直線,特別的在暗夜裡,隱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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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聲音很快就被大地的轟鳴聲給淹沒了,四周的山石開始崩裂,幾處大山已經被扯開了裂縫。
忽然,有人嚎哭一聲:“娘!娘——!”幾個年輕人甩開人羣,衝着山路向着村子裡奔跑。
他們想趕回去,救出自己的老孃,救出自己的妻兒,一個人跑出去,更多的人開始往回跑,呼呼啦啦一大片。
王海亮的動作飛快,飛身抓住旁邊的獵槍,三五個縱躍跳到了人羣的前頭,咣咣咣,朝天放了三槍,將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其實大家也沒有跑出多遠,大地在抖動,邁出沒幾步就摔倒了一片。而且遠處的路,大山還在不斷抖動,顛簸。
海亮大喝一聲:“誰也不準回去!全都給我站好!”
張建軍不幹了,怒道:“海亮哥。爲什麼?我要救我哥,我哥還在村子裡呢。”
海亮說:“想活命!你們全都給我背靠背站好,聽到沒有,你們看看前面的山路!!’
所有的人回頭一看,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修好的山路很多都不見了,不是被地震扯裂,就是被山石掩埋。
特別是黑風嶺那一段,大路就修在半山腰,是他們用炸藥生生炸出來的。一側是萬丈山峰,另一側是千丈懸崖。滾滾的滑坡從山峰上飛下,很多路段被山石填充了。
一旦人們返回去,走到黑風嶺那一段,不被山石砸死,也會被甩進山溝裡去。
海亮阻止了他們,就是在救他們,因爲這一段地勢是最安全的。
目前,他們不能走,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也只能苦苦望着村子的方向流淚。
工人們被海亮震住了,他們只好又返回來,一邊流着淚,一邊緊緊靠在一起。
他們掙扎着,搖晃着,相互嘶喊着,無奈的等待着,只等着這震撼聲趕緊過去,好趕回家看看親人怎麼樣……。
王海亮心急如焚,焦躁不安,也恐懼到了極點,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到措手不及,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跟所有人一樣,也在惦記着家裡的父母,惦記着媳婦玉珠,惦記着女兒靈靈,他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他的心也跟着顫抖的大地一起顫抖……。
忽然,王海亮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帶娣,帶娣一個人還在學校裡呢。
女孩子一個人,偏偏又遇到了大地震,她會不會被砸死?
這裡距離學校很遠,大概二十多裡。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王海亮一下子拉住了旁邊的建國,說道:“建國,這槍你拿着,別讓任何人動。我回去看看!”
建國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海亮已經將獵槍塞在了他的手裡,擡腿一縱,飛上了對面的山樑。
海亮的身影靈巧,好比一隻兔子,忽閃就不見了。
海亮一走,幾個工人立刻不服氣起來,衝建國怒道:“不行!王海亮能走,我們也要回去!!”
建國一聽就急了,朝天咣放了一槍,怒道:“誰走一個試試?不想活了?全部給我站好!你們有海亮哥那副身手嗎?”
的確,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可以達到海亮的身手。
王海亮在大梁山橫行無忌,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他當然可以翻過前面的大梁,其他人不行。
王海亮藉着夜色,飛身上了那段抖動的山坡,直奔村子的方向就跑,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山上掉下來的滾滾雷石,忘記了大地正在撕裂,山峰正在裂縫。一口氣衝上了前面的山路。
他跑得的全身疲憊,虛汗如注,自己也不知道跑出了多遠,遠遠地,終於看到了學校。
跑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海亮首先虛了口氣。他發現學校非常堅固,所有的房屋縱然在搖晃,可沒有一間是倒塌的。
當初,修建大梁山小學的時候,教室的地基都是用夯石打出來的,白灰攪拌了紅土,非常堅固。
地基深入地下五尺,他竭力要修建一座堅固的學校,保證孩子們的安全。
這座學校沒有讓他失望,但依然像是一隻飄零在海面上的孤舟,隨時有傾覆的可能。
海亮不知道帶娣怎麼樣了,來到近前不敢怠慢,一個飛衝鷂子翻身,從圍牆的這邊翻到了那邊。
他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首先撲向的是帶娣的辦公室。
“帶娣,帶娣!你怎麼樣了?你還活着嗎?”
“哇——!”海亮聽到了辦公室裡的哭聲,帶娣果然還活着,但是女孩在屋子裡已經噤若寒蟬,彷彿風雨裡的樹葉,顫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