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山的麥子又熟透了,黃澄澄鋪了一地。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前面的三個月,因爲海亮調集了人馬,從三十里以外將飲馬河的水引進了村子,河水引到山坡上,剛好是小麥的灌漿期,大量的良田得到了灌溉,所以今年的小麥收成都很好。
那是一條簡易的小溪,只能保證一時的增產。
真正的水渠是兩年以後挖成的,那時候,大梁山的所有田地才真正得到了滋潤。
這段時間,海亮的心情很不好,經過了大械鬥的村民變得一蹶不振。幾個村子也變得死氣沉沉。
很多人的臉上看不到笑色了,他們還沒有從家人跟親人受傷死亡的痛苦中掙脫出來。
因爲大梁山的山坡上又增添了十幾座新墳。這十幾個人都是在械鬥中死去的。
有的被扁擔砸爆了腦袋,有的被鋼叉刺穿了胸膛,有的腸子都被挑了出來。
這些人死得一文不值,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而打鬥,好像憑藉的就是一口氣。不讓家族受屈的那口氣。
大梁山的人開始離心離德,幹勁也不再十足。
五大姓氏的人魚龍混雜,摻和在海亮領導的隊伍裡,見面也不說話,招呼都不打,從前的一團和氣如今變得形同陌路。
隔離的傷痛需要時間去撫平,或許十年二十年以後,大家纔會忘記這段仇恨,從此以後相近如賓。
五月小麥開鐮的時候,海亮爲山裡的所有隊伍放假,讓他們回家收割莊稼。
修路重要,但是五月收割同樣重要,民以食爲天是千古不變的常理。
到嘴邊的糧食,不能眼睜睜看着被雨水沖走。於是,所有的村子又忙碌起來。
海亮安排了人手,首先將張大毛跟李老實家的麥子收回了家。
揚場放磙以後,麥籽被曬得焦黃苦幹,他也首先把這兩戶人家的糧食挑了回來。
大白梨這段時間一蹶不振,李老實的女人也一蹶不振。
男人坐牢了,等於家裡塌陷了半年天,以後的日子該咋過?
可他們不恨海亮,因爲王海亮沒錯,張大毛跟李老實的確罪有應得。
海亮將她們的糧食挑回家,首先勸了李老實的女人,讓他別難過。李老實雖然不在家,但是有我王海亮,我不會看着你們受苦。
另外,李老實跟張大毛的分紅年底照發。
大白梨徹底病倒了,躺在炕上直哼哼,海亮走進了她的家門,說:“嬸子,我給你挑糧食回來了,糧食挑進了倉裡。您那兒不舒服?”
大白梨哭了,說:“海亮,你好狠的心啊,你跟二丫那麼好,就忍心看着你大毛叔去坐牢?”
海亮說:“嬸子,不是我狠心,大毛叔犯法了!我不能爲他說情啊,爲他說情,就是對死去的那些人不公。也就是十年,十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大白梨說:“你守十年的寡試試?你根本不知道孀婦的滋味有多難受?”
海亮苦笑一聲說:“我是男人,當然不知道孀婦啥滋味,可這又怪誰?希望大毛叔接受改造,好好教養,早一天回來吧,經過這次教訓,他以後就不會這麼魯莽了。”
大白梨點點頭,知道海亮已經仁至義盡了,這是個好孩子,難得的好孩子。她感動得想哭。
海亮頓了一下,問道:“嬸子,上次大毛叔說,二丫還活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告訴我,二丫在哪兒?我要找她回來。”
大白梨驚愕了一下:“胡說八道,二丫七年前不就死了嗎?你親眼看着他掉下山崖的,她的墳目前還在山上,怎麼可能活過來?”
海亮問:“嬸子,這麼說那是大毛叔騙我?二丫根本沒回來?”
大白梨說:“當然沒回來,如果二丫還活着,俺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是你叔怕死,編造謊言騙你。”
王海亮覺得也是,二丫怎麼可能還活着?
這些年,張大毛的嘴巴也夠嚴實的,閨女還活着的消息,媳婦也沒告訴。
張大毛有自己的想法,如果真把二丫活着的消息告訴海亮,一定會破壞海亮跟玉珠的婚姻。王海亮將陷入兩難的境地。
他不可能丟下玉珠不管,再去跟二丫成親。當然,也不會丟下二丫不管。
到那時候,他將十分糾結,二丫的迴歸不但不會讓海亮幸福,反而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痛苦。
最關鍵的一點,一旦二丫回來,大毛擔心海亮不會再照顧他。
要知道,這些年正是因爲沒有二丫,海亮才那麼照顧張大毛,讓他幹最輕最有面子的活兒,掙最多的錢,逢年過節送點心。
張大毛精着呢,所以對媳婦大白梨也是守口如瓶。
大白梨沒有難過多久精神就恢復了,因爲心情好。
男人雖然坐牢了,可海亮還是跟兒子一樣照顧她。吃的喝的一點也不比別人差。
五月的莊家收割完畢,海亮進了一次城,來到了看守所,準備看看張大毛跟李老實。而且給他們帶去了很多好吃的。
他們兩個在接待室見到了海亮,讓海亮驚奇的是,張大毛跟李老實沒有頹廢,兩個人身穿囚衣卻容光煥發。
他們的關係又和好如初了,而且放風的時候還在一塊下棋。
他們同在一個勞改農場,睡的也是上鋪下鋪。關係好的跟親兄弟一樣。
想起從前打鬥那會兒,簡直就是做了一場夢,脫了褲子放屁,腦子裡進漿糊了。
他們談笑風生,告訴海亮不要愧疚,也不會怪海亮不講情面。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王海亮覺得這就是一對神經病,也是一對老頑童,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最近的一段時間,村子裡謠言紛紛,有罵張大毛跟李老實罪有應得的,有罵王海亮不懂情理的,也有人說這件事不同尋常,背後有人在搞鬼,挑撥家族與家族之間的仇恨,才把事情搞成這樣。
所有人的心情都不怎麼好,如果說整個大梁山只有一個人最興奮,最得意,最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那個人就是張二狗了。
張二狗成功了,隔岸觀火,渾水摸魚,李代桃僵,三條妙計一起成功。
他成功地挑撥了張李兩家的關係,讓他們產生了仇恨。
經過這場械鬥,王海亮的團體聯盟果然一蹶不振。
張二狗的出了這口惡氣,心裡屁顛屁顛美得不行。
我二狗就是聰明,就是那諸葛孔明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王海亮,跟我鬥你還嫩了點。有錢了不起啊?有本事會打針了不起啊?不就是整天幫人打針的時候摸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屁股嘛?
修一條狗屁路,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出力不落好。
把大梁山攪合個天翻地覆,只是二狗計劃的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徹底鞏固自己在疙瘩坡的地位,樹立自己的威信。
再接下來,老子要徹底幹倒你,將修路的工程奪過來。還有采藥隊,柳編隊,運輸隊,全部奪過來。
老子要篡你的權,收購你所有的生意,讓大梁山所有的村民都佩服我張二狗,聽我的調遣,天下唯我獨尊。
現在的張二狗是疙瘩坡的村長,可他這個村長也就是個空架子,早就被架空了。
他這一生都在跟海亮使絆子,只要是王海亮同意的事,無論對錯,他全部反對。
海亮說往東,他偏偏就往西,海亮說打狗,他偏偏就罵雞。
海亮說雞蛋是樹上結的,張二狗立刻就反駁,放屁!那個不是帶把滴。
總之,海亮無論做什麼,他都想橫加干涉。
可他次次都失敗,次次都會付出代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鍥而不捨。
最近的張二狗憋得不行。他的生理得不到宣泄。
一生中的兩個女人都走了,四妮跟了唱老腔的小武生,小燕也離開了大梁山。
二狗覺得是該再找個媳婦了。
找誰呢?村子裡的好女人不多了,而且所有的女人都在盯着王海亮。
所有的未婚女人都恨不得不將海亮的媳婦玉珠掐死,自己一頭扎男人的懷裡。
最美麗的未婚女人,也就是學校裡的帶娣姑娘了,對了,還有那個新老師芳芳姑娘。
帶娣不能碰,那是個掃把星,專門克男人,誰碰誰死,誰娶誰死。
芳芳還是不錯的,而且跟二狗的關係很熟悉。
當初在Z市的時候,張二狗利用芳芳,幹掉了自己的對手高老闆,將高老闆活活氣死。他的媳婦也上吊自殺了。
只剩下一個傻兒子憨子,現在也來到了大梁山,在王海亮的工地上幹活。
芳芳姑娘本來也想死,最後被張大毛救了,領會了大梁山。
芳芳的美麗再一次吸引了張二狗。現在的張二狗有點後悔,當初在Z市,那麼好的機會,爲啥不把芳芳咔嚓了呢?
要知道,芳芳還是個閨女呢?原裝的花姑娘。
張二狗酒足飯飽,想起當初芳芳在他跟前賣弄輕佻的樣子,不由呵呵笑了。
四妮得不到,小燕得不到,把芳芳娶回家也不錯。
恩恩,老子這就到學校去,跟芳芳攤牌,把她領回家,過日子,生兒子。
張二狗知道自己對四妮是妄想,小燕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邊。只能對芳芳下手了。
傍晚,夜涼如水,夏季的天空非常炎熱,田野裡的小麥被收割回家了,地裡只剩下了低矮的麥茬。
玉米在麥子沒有收割的時候就點播在了地裡,剛剛長到腳脖子高。
麥茬跟玉米葉上都掛着露珠,一輪皓月掛在天上,大梁山沉浸在一層薄薄的濛霧裡。
二狗哼着*,唱着過三關,來到了學校的圍牆外面。
他拍響了學校的大門。嘩啦啦,嘩啦啦。
“帶娣,芳芳,開門啊……”
張二狗醉醺醺的,扯着公雞一樣的嗓子吶喊。
辦公室裡的二丫跟芳芳已經用過晚飯,兩個女孩子正在備課。
忽然聽到校門響,她們一起出來查看。
“張二狗?怎麼是你?你來學校幹什麼?”
張二狗說:“本少爺今天高興,芳芳,當初在Z市,你把心給了我,曾經有一段美好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錯過以後才追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對你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在這個愛字上加個期限的話,我會說……一萬年……芳芳,跟我走吧,我錯了,當初是我不對,我決定好好跟你過日子了,咱回家吧。”
隔着學校的鐵柵欄門,張二狗就要拉芳芳的手。
但是芳芳卻瞪了他一眼,罵聲:“無聊!”
咣噹一腳踹在了鐵門上,大鐵門發出一陣脆響,正好撞在張二狗的鼻子上。
張二狗哎呀一聲,鼻子流血了,他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