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8年的夏末秋初,就在小麥收割完畢,秋玉米播進地裡,長到齊腰深的時候,隨着最後一聲隆隆的炮響,大梁山的山道上塵煙瀰漫,巨大的磐石滾滾落下。
不等硝煙散盡,人們就發出一聲歡呼,兩隻隊伍終於重合了。
這邊的山裡人跟那邊的山外人緊緊抱在一起,大家熱烈擁抱,感人的淚水奪眶而下。
王海亮歷經重重磨難,嚐盡人間疾苦,終於將這條大路修通了。
這是山裡人用自己的雙手跟智慧開出的一條山路。
是他們生生用炸藥,用鑿子,用鐵錘開出來的一條山路。
也是他們用接近十年的汗水跟勤勞換來的山路。
這條路是來之不易的,融入了王海亮八年的心血,也融入了大梁山人八年的豐碩成果。
他們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除了流淚就是痛哭。
這條路辛苦了王海亮,張建國還有憨子這一代人,王大夯爲此付出了生命,張建軍也爲此付出了生命。
因爲修路,山裡人付出了血與火的代價。
但是這路修的是值得的,從今以後,人們只要腿腳方便的,都可以利用這條路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山裡人走出大山的奢望不再是夢想,而是成爲了事實。造福了萬代子孫。
十多年以後,當山外的人一腳踏進大梁山,發現這個世外桃源般的世界時,根本不相信會有這麼美麗的地方。
這裡空氣新鮮,山肥水美,男兒健壯如山,女孩美如甘泉。
漫山遍野開滿了紅紅綠綠的花。漫山遍野是成熟的山果。還以爲踏入了人間仙境。
也不相信這路是山裡人生生開出來的,很多人都爲止咋舌。
大路非常寬闊,平整,光滑,彎彎繞繞,一路蔓延,從大梁山的深處一直跟山外的國道接壤,並排行兩輛汽車都不是問題。
這是大梁山人舉世矚目的傑作。
再後來,這條路成爲了省道的一部分,接着這條路,上面注入資金,將大路無限延長,橫穿了整個大山,大梁山的山民也因此而獲益,將生意做遍了全國各地。
按說,這條路兩年前就該修通,但是中間經歷了重重波折。
首先是大地震,再就是大暗病,大瘟疫,幾次突如其來的災難,生生將修路的時間押後了兩年。
但這不影響山民們的喜悅心情。
大路修通的當天,就在所有人陶醉在喜慶中的時候,王海亮卻沒有感到興奮。
他反而一步一步來到了大梁山小學對面的山坡上,一下子跪在了二丫的墳前,哭得泣不成聲。
海亮說:“二丫,路修通了,海亮哥沒有辜負你,完成了你生前的願望,你可以瞑目了。
我爲大梁山修了一條路,也爲大山修蓋了一座學校,並且爲山裡人留下了最好的老師。
海亮拼搏了八年,全都是爲了你啊……你冷不冷,陪哥喝一杯吧……”
王海亮不知道是難過還是興奮,提着酒葫蘆坐在了二丫的墓碑前,他一口酒,在地上倒一口。
他多麼希望二丫可以活過來,陪着她喝一杯啊。
沒錯,這八年的時間,他就是爲了二丫而活,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八年前的冬天,拉着女孩的手私奔的情景。
在那個篝火燃燒的山洞裡,二丫將女孩的第一次給了他,而他也把少男的第一次給了她。
他們一起在山洞的乾草鋪上顫抖,震撼,糾纏……並且立下了永不背棄的誓言。
他修路是爲了二丫,蓋學校也是爲了二丫,以後開工廠,辦企業,同樣是爲了二丫。
他沒有頹廢,反而把對女人的思念轉換成爲了奮鬥的動力。
他說:“二丫,海亮對不起你,在你死去不到三個月,我就娶了玉珠。
我已經傷害了一個女人,就不能再傷害第二個女人。我的身子在玉珠哪兒,心卻一直在你那邊,儘管這樣對玉珠有點殘忍……我想你會原諒我的,是不是?”
王海亮這一晚喝醉了,躺倒在了二丫的墳前,恍惚中,他看到二丫向他走來。
女孩還是當初的羊角辮子,一身的畫格子小襖,腳上的布鞋很利索。
她站在草叢裡,身體宛如一朵山茶花,她輕輕呼喊一聲:“海亮哥……”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王海亮將二丫納緊,他的心就像滑翔在廣闊藍天下的雄鷹,他親女孩的臉,吻女孩的脣,二丫身體的香氣還是那麼讓人着迷。
但是一覺醒來,身邊卻空空如也,懷裡的姑娘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酒葫蘆。
他的身體還躺在女人的墓碑前,天光已經大亮了。
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睡了很久,哈喇子拖出去老長,將二丫的墓碑都弄溼了。
大路修通以後,王海亮沒有讓山外的修路隊立刻走,而是非常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他將村子裡的糧食,蔬菜,豬肉,整車整車拉進了工地,利用最豐盛的飯菜招待這些幫過大梁山的人。
宴席整整擺了幾十桌,將整個山道都堵得嚴嚴實實。
村子裡的婦女們也過來幫忙,玉珠,帶娣,芳芳,全都忙活起來。燒水的燒水,做飯地方做飯。
粗俗的山民跟她們開着一些不倫不類的玩笑,女人卻一點也不生氣,跟那些毛頭小夥子打情罵俏。
爲了慶祝大路修通,海亮特意跑了一次城裡,請來了最好的戲班子。
真正的戲班子劇團被請進了大山,熱熱鬧鬧又歡呼了七八天。
十天以後,山外的修路隊就陸陸續續離開了,所有的機器也分批撤走了。
王海亮又有了新的計劃。
山裡人有了路,接下來就是忙活着開廠子,辦企業了。
大路修通,不能證明山裡人走向了富裕,只不過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
以後的事情還多得很,要開礦,將山裡的礦產開採出來。煤礦開採出來,還有鐵礦,銅礦。
海亮雄心勃發,這時候竟然有了開飲料廠的打算。
兩年前他就做好了準備,早就打算大路修通以後該怎麼走。
他開出了七八千畝荒山,近萬畝的荒山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山果。
那些山果即將成熟,成爲了大山豐富的資源。
一部分要賣出去,一部分儲存起來,用作以後開工廠的原料。
他需要更多的人才,包括技術人才,還有勞動資源。
可就在這時候,他的家門被人拍響了,張建國低眉耷眼走進了他的家。
王海亮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對建國非常親。
“建國,來,坐下,陪着哥喝兩杯,玉珠,弄倆菜,今晚我跟建國不醉不歸。”
張建國可是王海亮手下的第一員虎將,爲村子裡的那條路立下了汗馬功勞,也爲海亮在大梁山的山果收購,柳編收購跟藥材收購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但是張建國卻尷尬笑了笑,說:“哥,我不喝了,我要走了,明天就出發。”
王海亮吃了一驚,問道:“你……要到哪兒去?爲什麼走?山路雖然修通了,可咱們以後有的忙了,我要開廠,離不開你啊……”
張建國說:“哥,你留不住我,我是爲了小燕,小燕離家出走兩年了,我必須把她找回來,他是我媳婦。”
王海亮的心裡一酸,眼淚同樣掉了下來。
小燕的確離開兩年多了。
當初,張二狗從城裡回來,利用十萬塊換走了小燕的貞操,小燕覺得自己不乾淨了,無法面對建國,所以選擇了離家出走。
那時候,張建國就想把小燕找回來。
可海亮哥太需要他了,手下人才奇缺,他一走,修路跟山貨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現在山路修通了,他沒有愧對海亮的仁義,以後山裡的山貨生意,憑着海亮哥的本事,閉着眼睛也能做。
他覺得自己沒有留下的必要。
而且因爲思妻心切,他已經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
海亮說:“建國,那你知道小燕去哪兒了嗎?”
建國搖搖頭說:“不知道。”
“那你怎麼找?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無異*撈針。”
建國默默道:“我不管,一天找不到,我就找兩天,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一年,一輩子找不到,我就找一輩子,總之,非把她找回來不可,她是我媳婦,沒她,我活不下去了。”
王海亮罵聲:“老婆迷,沒出息……。”
雖然嘴上罵,可心裡挺佩服建國的。
張建國這人是有情有義,對朋友有義,對媳婦有情。這正是大梁山人的性格。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有各自追求幸福的方式。
海亮不好意思強人所難。他也想建國將小燕找回來。
小燕這死妮子,一走就是兩年,一封信也沒有,你到底是死是活?瞧把建國緊張得。
海亮拍了拍張建國的肩膀說:“兄弟,哥支持你,把小燕找回來,好好過日子。”
建國說:“哥,我今晚特意過來跟你告別,以後弟就不能幫你了。你保重。”
王海亮說:“你慢着……”
建國停住了腳步,海亮從懷裡拿出一個存摺,說:“這個,你拿上,路上有用。”
建國搖搖頭說:“哥,我不用,我有錢,這些年你給了我不少工資,我都存着呢,還有那些分紅,加起來好幾萬,足夠我再娶幾個媳婦呢。”
海亮一瞪眼:“讓你拿着就拿着,窮家富路,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你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錢花完了還是找不到小燕咋辦?”
張建國猶豫了一下,玉珠立刻將海亮手裡的存摺揣進了建國的懷裡,說:“建國,海亮讓你拿着,你就拿着,路上圖個方便,如果找不到小燕,你再回來。”
張建國鼻子一酸,抽泣了一聲:“哥,嫂子……”
他雙膝一軟,差點給海亮跪下。
跟了王海亮八年,他們之間建立了比親兄弟還要親的感情。
每次上山,張建國總是衝在開山的第一線,他跟海亮一個掄錘一個扶鉗,叮叮噹噹的響聲傳遍了山谷的每一個角落。
王海亮救過他好幾次,就是自己的親哥張柺子都做不到。
他已經把海亮當做了親哥。
第二天早上,張建國收拾了一下行李,帶上盤纏,就那麼跟孫瘸子和王海亮告別了。
他踏上了尋妻之路,要走出大山把小燕找回來,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張柺子跟海亮還有鄰居們一直將他送出村外。
張建國衝大家擺擺手,背上褡褳走了……身影一點點消失在了山道上……他的背影很滄桑。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看起來像個歷經風霜的老人。
他不知道這次出山能不能見到小燕,也不知道小燕離開他有沒有重新嫁人。
他期盼着女人的迴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