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這一座殘城孤零零的聳立在這片土地上,秋日餘暉,顯得格外的破敗冷清。
一個人影,小心翼翼的從城牆方垛箭孔中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極快的縮了回去,之後又再慢慢的探出頭來張望。如此數次之後,才大起膽子朝城下望了過去,隨即雀躍叫道:“賊人撤退啦。”聲音清脆,帶着些稚嫩,竟然是個半大的小女娃兒。
隨着這一聲呼喝,城牆上陸陸續續的站起來了不少人,相互攙扶着趴在城牆上向外張望。一眼望去,俱是老弱婦孺,最小的纔不多十來歲上下,年紀大的卻已經白了鬍鬚,走一步都要喘上兩口氣的老者。而且城牆上多半是女子,自然不是呼察冬蟬麾下那些比之猛虎還要兇上幾分的女將,都是些平常人家的女子。這些女子年紀有大有小,沒有軍服,更沒有盔甲,便穿着平日在家時的衣裳,有錦衣華服,也有粗布麻衣,形態各異,多不勝數。不過此刻都是一片污黑,便連臉上的模樣也被煙火薰的看不真切,着實狼狽不已。
只是不知道這座城池中的精壯男子去了何處,只剩下這些老弱婦孺還枯守一座孤城。
“夫人,夫人,你快來看,賊人都跑啦,咱們又贏了。”方纔說話的女娃喜不自禁的跑去一邊,在一個靠在牆上努力喘息的女子身前高興的說道。
這個女子是此刻城牆上屈指可數的穿着盔甲的人,手中倒杵着一根丈二的紅纓槍,劍眉杏目,頗顯英氣,縱然是滿身血污也難掩天生麗質,只是臉色慘白了些,很是辛苦,卻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女子點了點頭,道:“梨兒,去告訴大家抓緊時間休息,這些草海惡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攻過來,不能掉以輕心。”
梨兒聽話的應了一聲,跑去幫襯東倒西歪的鄉親鄉民。女子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驟然失了血色,腹如絞痛,腳下便是一個踉蹌,急忙伸手扶住城牆才勉強穩住身子。過了半晌,女子才艱難的邁出了一步。不過讓人驚訝的是女子每挪動一步,腳下便愈加堅毅,從遠處看,彷彿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股氣,敢於向天問命的意氣。
女子沿途所過,每一個見到這名女子的人,不管是老幼,都會恭敬愛戴的喚上一聲夫人。女子頷首輕笑,這一笑給臉上的英氣添了一抹柔情,在這濃煙四起的境地之中格外讓人覺得珍惜。
女子溫柔的和身旁路過的每一個人都說上一兩句話,或是勉慰,或是問候。有淚眼婆娑的老者,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還有一臉崇敬,忘卻了痛楚疲倦的鄉民,不論身外境況怎樣,也不管是不是飢腸轆轆,困頓不堪,總會尊敬的看着女子,應上一兩句話。士爲知己者死,當是如此。只不過一個人如果能有一個可爲自己死的知己,該算不枉此生了,而眼前女子,卻似乎有一城不計生死的黎民百姓可以爲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城牆下的一塊碎石上坐着一個富態婦人,看模樣該是養尊處優已久,此刻卻只是靠在黑乎乎的牆根上閉目養神。身旁有兩個丫鬟模樣的婢女,一左一右,早已累得昏睡過去了。
女子走到此處,溫顏一笑,輕輕將婦人滑落了一半的外衣拉了拉,蓋好了些。這些日子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天色漸涼,婦人的身子骨想必是熬不住的。
婦人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身前站着的女子,低呼一聲,掙扎着正要坐起身子來,女子連忙按住,輕聲說道:“戚夫人,你再歇歇吧。”
“程夫人,我沒事。那些惡賊都走了?”
“嗯。”
戚夫人長出了一口氣,一臉欣慰的說道:“這些挨千刀的終於走了,程夫人,他們還會回來麼?”
戎裝女子微微一笑,道:“戚夫人莫怕,萬事有我。”
戚夫人眼眶一酸,眼淚便如珠兒般落了下來,衝去了臉上的煙泥,露出頗顯白淨的膚色:“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慶兒有沒有受凍捱餓,這些天怎麼連個書信也不給咱們送上一封,我,我,我……”說着說着,戚夫人便抽咽起來,驚醒了正在熟睡的兩個婢女,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茫然的看着自家夫人。
戎裝女子柔聲勸慰道:“戚夫人,如今世道不太平,哪裡還有人送信,放心好了,紀誠他們和慶兒在一起,沒事的。”
戚夫人拉着戎裝女子的手,一哭起來便沒個完了,嚶嚶咽咽,好一個淚眼婆娑。
戎裝女子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情,溫聲勸解,安撫戚夫人六神無主的悲嗆。這一耽擱,戎裝女子身旁圍上來了好些人,有的在勸戚夫人,有的牽腸掛肚,亦有問戎裝女子的,是在問戎裝女子家裡的男丁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戎裝女子看了衆人一眼,朗聲說道:“大傢伙都別怕,他們離城之前說了十天後回來,不管誰回來了,還有誰回不來,我們都要等夠了這十天,我相信只要有一個人還活着,他們就一定會回來報信的。我們在這裡的人都是親人,現在是,以後也是,咱們相護扶持,一定能渡過這個難關。”
衆人紛紛點頭,這戎裝女子已是衆人的主心骨,此刻戎裝女子說了什麼,衆人便當是什麼。連日鏖戰,已讓這些百姓疲倦不堪,如果不是因爲戎裝女子不停的鼓氣激勵,也許這座城池早就落到了草海遊兵散勇的手中。
“夫人,前些日子城裡收留逃難的人,他們說大都城都被別人給佔了,整個十堰府除了咱們這裡,別的地都讓那些壞人給糟蹋了。夫人你說是真的麼,要真是這樣,那程大人他們是不是很危險啊?”一個婦道人家憂心忡忡的問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咱們都不能慌,我相信紀誠,你們也應該相信自己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