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有貞等人十一月底回京後,見京城那城門樓上掛了許多屍首,引得許多麻雀來啄食。
徐有貞目不斜視,徑直入城上報朝廷治水情況。藍棋是徐有貞的人,也得聽候他差遣。他的臉上有一塊刀疤,顏色很淺了,林書此前都不曾細瞧。藍棋望着那一具具屍首眼神中似有異樣,但是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同徐有貞一道離去。
阮中琴是個閨閣小姐,何時見過這般慘狀,叫了一聲掩面迴避,不敢再看。陳遺愛本來亦駭然,可聽見阮中琴的叫喊聲,又見她那般樣子,嘟囔道:“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就是柔柔弱弱。不過死人而已,也怕成這樣!”
這阮中琴與陳遺愛都已無親無故,不過陳遺愛性烈,早已緩過來,阮小姐倒時常以淚洗面的。二人在寧城治水期間,陳遺愛常上前幫助,這阮中琴什麼也做不來還要人伺候,因此陳遺愛甚不喜阮中琴。言語之間常夾槍帶棒,只是這阮中琴也不同她吵,只偷偷抹眼淚。有時林書等人瞧不過,道:“你自小自由慣了,這阮小姐是詩書禮樂人家,本就做不得粗活,你何苦總針對她?”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陳遺愛便跳起來道:“你們男人,見了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嬌滴滴的女人,恁壞脾氣也沒了。個個都巴不得替她擦眼淚。真真個沒腦子一般!”
林書慣不會吵架,勸過幾次也便罷了。如今見武林中人慘遭屠戮,心內悽然,嘆道:“寧城之禍,死傷百姓十萬餘人,如今武林中人,也得殺他十萬方罷休麼?”
立了一會,領着陳遺愛阮中琴二人投奔鄭尋而來。
鄭尋正在店內忙碌,見是林書,大吃一驚,隨後又哽咽起來,一把抱住林書。他力氣大,林書險些喘不過氣來。
“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林書故作玩笑道:“自然活着,此前我有個好友給我算命,說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能活八十多歲呢!”
鄭尋知他是玩笑話,笑着拍他肩膀。道:“寧城的洪水我們已經聽說了,原本有貨船要走運河運柿子到南方去賣,但寧城出事後貨船都停了。我生怕你出事,差人去打聽,都說沒你的消息。我差點以爲你……”
林書好言勸慰,付玉箏從後堂出來。幾人見面一片歡樂。鄭尋欣喜地對林書道:“玉箏有喜了!我要當爹了!”
林書忙賀喜,惹得付玉箏不好意思起來。
陳遺愛等人已站了許久,林書忙介紹。付玉箏當下收拾了兩間上好的客房,又一人指派了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伺候。晚間擺宴接風洗塵,不在話下。
阮中琴本是心思細密之人,見了這番景象夜間回房也不睡,傷心掉眼淚,又不敢讓別人知道,也不哭出聲來。丫頭伶俐如何不知,報與付玉箏知道,付玉箏只恐自己招待不週。因此次日着人請了會做寧城小菜的廚子,又給她房間添了許多擺設。誰知那阮中琴吃着寧城小菜,愈發憶起舊事來,眼淚止不住,當場哭起來。陳遺愛當即放下筷子道:“鄭夫人處處爲你着想,你還整日哭哭啼啼!”
付玉箏忙在二位中間調停,阮中琴知曉付玉箏一片好心,此後連哭也不敢哭,遇着難受的時候便忍回去。
陳遺愛不想總是在付玉箏家吃白食,因此也在店裡幫忙。付玉箏再三不願,陳遺愛只好附近閒逛。免得遇着來挑事的主。
這石彪本從石亨在外抓捕武林中人,如今已抓了十之八九,因此便回京。餘下的由錦衣衛及東西二廠繼續抓捕。簡素心沈燕陽等人還未歸案。石彪因鄭尋打了自己,銜恨在心。在外時就吩咐家丁時常來騷擾,但有鄭尋在,因此不敢造次。
石彪回來後,聽聞鄭尋越過越滋潤,怎能忍受。又要來搗亂,提着把鐵錘就上前,還沒走到門口,陳遺愛就攔住了他。
石彪正要發火,卻見是個美人。一雙眼耀若辰星,雖是女子,眉宇之間卻有一股英氣,鼻子挺立,膚白若雪,自是花中虞美人!
見了美人脾氣緩和了些,調笑道:“娘子是鄭尋那木頭新納的妾麼?”
陳遺愛從腰間抽出盤花牛皮鞭,狠狠地抽在石彪嘴巴上。石彪不曾提防,疼得捂住嘴巴,瞬時怒了。陳遺愛笑道:“娘子也是你叫的麼!姑娘我未曾許人家,你這狗嘴還要是不要?”
“你!小丫頭片子也敢教訓你爺爺!”石彪放狠話就要打架,陳遺愛也不是吃素的,兩人打起來。石彪雖然粗魯,但的確有本事,陳遺愛不是他的對手。幾招之後陳遺愛漸漸不敵,石彪一把摟住她的腰,道:“小娘子的火爆脾氣很對我胃口,既然不是鄭木頭的妾,那就做大爺我的妾。榮華富貴,享也享不盡。”
陳遺愛啐了他一口,石彪見她不識好歹,正要動手打她,鄭尋等人出來喝停了他。
石彪冷笑道:“鄭尋,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可你也要知道,我隨時都能抓了你。這小娘子有武功,看她面容就知道是新來的,此前都不曾見過。京城戶籍斷然沒有她的名姓,我自然可以隨時了結了她。誰知她是不是江湖中人。”
這話說得付玉箏等人百口莫辯,鄭尋道:“你們終日裡四處抓人,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早晚會有報應的!”
石彪哈哈大笑起來:“無辜?報應?寧城百姓不無辜?武林人不該有報應?我是在替天行道!”
說罷石彪就要帶陳遺愛走,鄭尋上前阻止,兩人打起來,石彪不敵。
石彪要走,放下話道:“鄭尋你會武功,就算你岳丈上下使錢,給你保了平安。可你要記住,我仍有辦法滅了你!你若繼續如此,就等着讓你娘子守寡,將來做我的小妾吧!”
此話着實激怒了鄭尋,可也提醒了鄭尋,鄭尋會武功,就算自己能逃,妻子呢?
付玉箏知曉鄭尋心中憂慮,道:“相公莫憂,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們的銀子使了,哪有不見效的理?況且就算他們還是要抓你,玉箏便同你一道走。絕不苟活受辱。”
鄭尋心下觸動,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只是鄭尋又道:“泰山大人怎麼辦?”
“爹爹走南闖北做生意,自有他的脫身妙計,相公勿憂。”
陳遺愛知曉自己闖了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想留下繼續給鄭尋等人添麻煩,辭別要走。付玉箏苦留不住,只能給了她許多銀子做盤纏,陳遺愛遂離去。
林書早早就出門去了尚書府尋于謙,並找林憶。于謙今日休息,因此得空見林書,也不是于謙非要休息,陛下猜忌,如何能不休息?
林書不過是想請求于謙上奏,莫要再誅殺無辜了,可於謙此前已上奏多次,皇上皆不應允。他也無力迴天。
于謙又道:“此事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因江湖門派爭鬥而起,仍舊要由江湖人來解決。若是那幾個爲首的早日歸案,我有辦法勸服陛下收手。但主犯還在外,寧城那麼多百姓,如何交代!”
林書聽罷,想起祝亭雲來。也不知祝亭雲現今如何了。
說着林憶跑出來,見了林書,怪他道:“你去哪裡玩來?這一走就是兩個月,難不成你不要我了麼?”
林書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哄了他好一陣方罷。林憶在於府同於冕玩得熟識,一時不願意走,林書便讓他再玩一會兒,晚點來接他。
略談了許多,錦衣衛出動捉拿祝亭雲等人,因此于謙今日話倒多些,兩人談了許久,林書遂告退。
出了尚書府,卻有個胖乎乎的人跑過來,原來是任謙。
他跑步便喘,林書見了他激動不已,忙問他許多事,何時來的,怎會找到自己的,任謙說話慢,都回答不上來。林書遂帶他去了小茶館,邊喝茶邊聊。
原來這任謙本替林昭料理後事,見林書來京許久,卻久不回京,心下擔憂,算了一卦不甚太平。又收到林書寄給金四海的信,金四海思念女兒,早已成疾,收到信後,心如死灰,竟去了。任謙見林書最初說來京找于謙大人,京城那麼大,哪裡找得到林書,因此來於謙這裡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見着了。
林書聽聞金四海死了,心裡懊悔不已,似乎這兩父女的命都是自己奪去的一般。
任謙又見這京城到處是屍首,心裡害怕。陛下詔令此前就聽說,不曾想這般慘烈。
正說着,卻見街市上有囚車過,車上都是些女子,都有百餘人。見他們裝扮,皆是峨眉派的人。看樣子是要拉去行刑。
茶館裡其他人都湊到前頭看,議論起來。有人惋惜道:“今年殺的人,比往年加起來都多。可惜了,實在不干她們的事。”
卻還有人說:“哪裡不干她們的事,這峨眉派當時不也在寧城爭鬥麼?若不是這些江湖人,寧城百姓也不會死。我是不同情她們。”
卻還要好色之徒道:“這些女孩子,何必殺了,雖說是道姑,那也是女人,況且還是長得不錯的女人。”
說罷有人附和着笑起來。林書覺得這茶館逼仄壓抑得很,帶着任謙出門,去刑場看看究竟。
今日殺的是女子,卻比旁人更多人來看。
監斬官在等什麼似的,正午了也不下令行刑,不時地看天。那些女子們口乾舌燥面容憔悴,早已武功盡廢,是否已被侮辱,不得而知。
有人附耳對監斬官道:“還沒有人來,恐怕是不會來了。”
“這峨眉派的弟子都在這裡了,簡素心一定會來。再等等。”話音剛落,就有一人從天而降,兩個劊子手當場斃命。監斬官還沒反應過來就死在那人的碎骨離魂掌下。
聽得那些女子都在興奮的喚:“掌門!”
來人便是簡素心了!
圍觀百姓趕忙退世紀步,簡素心冷笑起來,四周出現了許多錦衣衛,由逯杲帶領。
此時的簡素心同林書之間所見的簡素心已然不同,印堂之間更黑了些。
見到錦衣衛,她沒有半點害怕,卻狂笑起來。逯杲命部下上前,簡素心一掌就要了兩個錦衣衛的命,餘下的人不再敢上前,逯杲親自上陣,兩人打起來,其他錦衣衛遂來幫忙。
林書在下面看時道:“今日的簡素心比往日要厲害許多,碎骨離魂掌不僅更快,而且力度更大。”
正看着卻見簡素心使出了一招乘風破浪,這不是峨眉派的武功。錦衣衛和簡素心不相上下,兩方都暫不出手,思忖如何破敵,就開始對罵起來。
“妖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呵呵!最高層的碎骨離魂掌,加上武當乘風破浪,秦留三十年的功力,你以爲武當峨眉,都是吃素的嗎!”簡素心此言一出,林書便感到大事不妙,問道:“你把秦留掌門怎麼了?”
“用完了,當然是變成廢人一個了,反正武當也沒幾個人了,他這掌門,做不做都不算了。”簡素心說罷大笑起來,林書覺得此人簡直瘋了,心狠手辣,殘忍至極!
逯杲道:“真是要謝謝你,省得我們動手了!哈哈!”
簡素心又出手,罵道:“這是我們江湖人的是,你們一羣小雜種,知道什麼!”
錦衣衛一個接一個倒下,簡素心功力大增,正要趕盡殺絕時,卻又有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祝亭雲。
他及時接住簡素心的招,並讓她停下。
簡素心不曾想祝亭雲這個時候會來,有些詫異,又道:“祝亭雲,你是武林盟主,出了事你不領着大家反抗,反倒來制止我。這麼些日子以來,朝廷殺了多少武林中人,你就是個懦夫!”
祝亭雲不曾否認,卻道:“簡掌門,還是收手吧!當大內高手都來了,一個人也擋不住這麼多人。這件事情我祝某人一力承當,你只管清修,不要再行殺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