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宮之中照常如舊,誰也不知道宜嬪昨夜對皇貴太妃講了怎樣的一個故事,雖然這個故事還不足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但那一夜蒙依依睡得很踏實。
今日是錢昭儀受罰的第一天。錢韻芯是衛國公唯一的女兒,亦是正夫人所生,從小到大她都是家人的掌上明珠,莫說罰跪思過,就是連一句重話她也從沒有受過。如今這個驕傲的女人竟要承受這樣的屈辱,禁足也罷了,她還要被管教嬤嬤押着,需步行穿過重重殿閣去那供奉了歷代皇后遺容的崇德殿罰跪,被低等宮嬪當笑話看,被宮女太監在背後竊竊私語,錢韻芯恨得只想一頭碰死纔算完。
此刻她在管教嬤嬤的引導下,脫了珠釵去了華服,低頭垂眉一路往崇德殿走去。到底她往日的厲害還是震得住一些人,並沒有什麼宮嬪敢在她必經之路上等着看笑話,即便要湊熱鬧也都遠遠地看一眼便罷。可當行至棲霞殿門外時,不知班君嬈是有意爲之還是恰巧路過,她似乎是正要回宮,便與錢韻芯一行打了照面。
“臣妾給昭儀娘娘請安!”班君嬈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眼眉間露出極淡的一絲得意。
錢韻芯又羞又氣,一張美麗的臉漲得通紅,她歷來是看不起班氏的,只覺得如今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除了低低“哼”一聲她還能怎麼樣?
惠嬪有腔有勢地走上來,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往爲首的嬤嬤手裡一塞,低眉順眼地輕聲道:“各位嬤嬤喝茶罷,只是別爲難了昭儀娘娘。”
那幾個嬤嬤知道這些日子惠嬪在帝后面前是很有臉面的一個,並不願意得罪,又見她如此待見下人出手又大方,便也笑着默許收下了。
班君嬈繼而笑盈盈對錢昭儀道:“娘娘往後可不要和皇后娘娘致氣了,多不值啊!”
錢韻芯氣結,鮮紅的嘴脣緊緊抿在一起,雙手藏在袖籠裡攥着拳頭,若換了從前她早就一掌摑上去了,但這一次她忍了下來。她知道在旁人眼裡這個賤人是在好心好意地幫自己,若此刻起衝突只會更顯得自己無理蠻橫。而事實上班君嬈是存心來向自己示威的,爲的就是報當初在御花園罰她和蒙依依一同跪碎石路之仇。不就是一個月嗎?除非你有本事一個月後越過我去,不然有的是日子再來收拾你。錢韻芯忍不住腹誹。
“惠嬪主子有話往後再說吧,眼看要耽誤昭儀前去跪拜先祖了。”一個嬤嬤操着陰陽怪氣的語調說着。
班君嬈溫婉一笑,往路旁挪了挪,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恭送昭儀娘娘!”睫毛開合的那一瞬間,一股凌厲的目光從中透出,待錢韻芯的身體從面前走過時,她鼻尖發出極輕的一聲冷笑,卻足夠讓錢韻芯聽到。
“班君嬈!”錢韻芯終究是沒有忍住,她立定下來,直視着面前這個丰韻十足的女人。
班君嬈沒有一點畏懼,她擡起頭持着溫婉柔和的微笑,那細長得眼眉如兩條隙縫,卻從中射出挑釁的意味來。
“啪!”的一聲,錢韻芯本還緊拽的拳頭終於張開爲巴掌,一下摑在班君嬈圓潤的臉上,班氏沒想過她會使出這樣大的力道,自己沒能站穩,一頭栽下去。
“娘娘,娘娘!”班氏的宮女扶梅嚇得半死,過來攙扶起主子,卻見她的嘴角已沁出鮮血。
“昭儀娘娘,您太過分了,我家主子好心幫您,您怎麼能出手打人呢?”扶梅不曉得有心還是由心,竟一副心疼死主子的模樣嚎啕大哭起來。
“呸!”錢韻芯啐了扶梅一口,嘴裡罵道,“哪裡來的賤婢,竟然敢責罵本宮?你信不信本宮頃刻便能叫你腦袋搬家?你以爲皇后娘娘要本宮去敬奉祖宗,本宮就不是昭儀了?你家主子教你這麼做的,可以對主子娘娘隨意指責?”
眼見錢韻芯發怒,方纔幾個還陰陽怪氣的嬤嬤也懵了,她們自然知道這位昭儀娘娘到底有沒有分量的。
“娘娘恕罪,都怪臣妾教導無方?娘娘息怒,臣妾回頭定好好教導她,娘娘息怒。”班君嬈方纔那一瞬而過的凌厲和挑釁蕩然無存,她此刻如受驚的動物一般,慌忙地爬到錢韻芯腳下,哭着求她饒恕。
錢韻芯厭惡極了,覺得今日吃的早膳也要嘔吐出來,她一腳踢開班君嬈,冷哼道:“你這副可憐相裝給誰看?”
一個嬤嬤覺得看不過去,上來勸解道:“昭儀娘娘莫動怒了,您去重德殿的時辰要耽誤了。”
錢韻芯又被激怒了,她轉臉瞪着那個嬤嬤,“您不是管教嬤嬤麼?這樣的宮女是你們教出來的?”
那個嬤嬤不敢把事情鬧大,不然皇后追究下來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她一步上前正反手重重地摑了扶梅兩掌,只把個小丫頭打得葷素不清,那嬤嬤的手也火辣辣地疼起來,這才蹙眉問錢韻芯,“昭儀娘娘滿意了吧,眼看時辰就到了。”
“走吧!”錢韻芯高傲地白了坐在地上和扶梅相互依扶的班君嬈一眼,廣袖輕拂,揚長而去。
“主子……”扶梅的嘴和麪頰很快腫了起來,把眼睛都擠上去了,眼淚不斷地流出來,卻不敢哭,那抽動面部肌肉帶來的疼痛她經不起。
班君嬈一雙眼睛通紅,似乎努力壓制着心內的悲憤,幾個宮女一起上來將主僕二人扶起來,班君嬈站穩後便用力捏了扶梅的手,那雙細長的眼睛彷彿在說“你放心,這兩個巴掌我不會叫你白挨。”
於是衆人攙扶着班君嬈回棲霞殿,一行人身影才進入宮門,不遠處便閃出主僕三人來,那主子身材玲瓏,服飾華麗而不張揚,眼眉間的氣度有些許像從前的淑文皇后如今的聖母皇太后。
“貴人,咱們還去頤瀾宮嗎?”一個侍女諾諾問她們的萍貴人主子,她似乎被剛纔那一幕嚇到了,那老嬤嬤出手真的很重,“啪啪”兩聲她們隔的老遠也聽得清清楚楚。
“方纔你們看見什麼了?”品鵲本來就是體面的宮女,如今做了主子,也頗有幾分模樣。
“奴婢……”那兩個宮女不敢胡說。
品鵲冷冷一笑,“你們看到了惠嬪娘娘對錢昭儀不敬,教唆宮女辱罵恥笑昭儀娘娘,幾個管教嬤嬤這纔出手責打那個宮女的。聽明白了嗎?”
“啊……是!”兩個宮女糊塗了,在她們看來分明就是昭儀無理取鬧苛責惠嬪,怎麼到主子嘴裡都反了,不敢細究,還是應諾了。
品鵲朝那棲霞殿白了一眼,便帶着兩個宮女一路往頤瀾宮而去。
錢韻芯在盛怒之後,的確安安分分地跪在崇德殿拈香行禮,讓幾個嬤嬤都覺得奇怪。其實她一直都是明白的,憑着自己的出身、地位和在皇帝心中分量,她的確有資本任意行走在宮裡,甚至欺侮一些低等的宮女,但她絕不會輕易冒犯皇后,昨天的教訓她不要再來一次。
但坤寧宮裡還是聽說了這場鬧劇,那一廂惠嬪才請派出宮女去御醫館要治療腫傷的藥,這裡便有內監將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章悠兒,一併連那後來離開的萍貴人也沒有落下。
“當真是胡鬧的緊,這些日子宜人館清靜了,丹陽宮又出來鬧,一刻也沒有消停的。”悠兒蹙眉,滿臉的不滿,將古嬤嬤剛剛端上來的燕窩也推辭了,她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少時便喚了她的大太監全喜進來,“你拿幾瓶止痛消腫的藥膏送去棲霞殿,就說是本宮的意思,叫惠嬪不要委屈了,過些時候本宮便去看望她。”
全喜領命出去了,古嬤嬤上來道:“娘娘,您不怕那個萍貴人先在太后面前說反話嗎?”
悠兒很是不屑,她冷笑道:“就怕她不說反話,那纔沒意思呢,不要耽擱了,這會兒就去頤瀾宮吧,沒的爲了這些瑣事太后又來請我,總顯得我敷衍她老人家似的。”
古嬤嬤應承下,手腳麻利地爲主子收拾好一切,帶着一行宮女往頤瀾宮而去。
“呵……”茜宇此刻正和緣亦一起挑選着嬰兒肚兜的花樣,聽小春子稟報後,忍不住笑道,“這個錢昭儀真是有意思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更惹怒了皇后,恐怕太后知道了也要皺眉頭。”
小春子嘿嘿笑道:“主子您不知道啊,這錢公爺家的千金當真是厲害的主,那些個美人、才人,有誰沒吃過她的苦頭啊!”
茜宇白她一眼,嗔道:“你也愛嚼舌頭了?”話音才落,卻有宮女報若珣長公主進宮來了,少時便見若珣急急地進來,一見茜宇便雙目通紅了。
“母妃!”若珣似乎委屈極了,坐到茜宇身邊便扯着她的袖子低頭不語。緣亦機靈,立刻帶着宮女們都下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主子和長公主。
“珣兒怎麼了?”茜宇輕輕撫摸着若珣的秀髮,“怎麼不帶你青婭姐姐一起進來玩?”
若珣低聲道:“母妃有身孕了?”她擡起頭硬擠出幾許笑容,“兒臣給母妃賀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