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有些不屑,笑道:“難道還有人比張家姐妹比那秦氏更厲害?”
茜宇道:“最怕不是敵人厲害,而是他們窩在陰暗之處,叫你看不見摸不着。冷不丁一槍刺入心臟,怎麼死都不知道。”
“哎喲喲……到底是做了皇后,升了太后,說話也比從前狠上幾倍。”德妃的性格一如從前。
茜宇嗔其玩笑,遣了兒子迴避,待侍女們侍奉自己與德妃洗臉勻面做了新妝後,班君嬈方被帶進來。她的身子也有了月分,腹部已明顯得隆起。因其本就生得豐腴,懷孕後臉頰手腳又顯浮腫,此刻形容的確不甚美觀,之前那柔美風韻已蕩然無存。一連德妃初見,也微微蹙了眉。
班君嬈由侍女扶着,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太后太妃行了禮,如今她的胎像已穩,太醫也囑其多多走動來日好生養些,故而茜宇並未要其免禮。算起來,這是自己從傅王府回來後頭一次接見她。許久不見,竟不想班君嬈孕後已是另一副模樣,心中暗歎她倒也不需擔心產後能否恢復,縱使恢復了從前的容貌,睿皇后還會讓這樣的女子侍奉皇帝麼?
“臣妾方纔有些不適,故未能及時跟隨皇后娘娘前來向慈愨太妃請安,還請太妃恕罪。”班君嬈唯一沒變的是她的語氣語調和那渾身上下散發的恭謙之態。
德妃揚手笑道:“你我初見,當隨和些纔是。況且貴嬪身懷龍種,此刻可是皇室頭一份功臣,縱使不來,哀家也不會見怪。緣亦啊……快給貴嬪賜座啊!”
“不用了,惠貴嬪身子重,來見一見姐姐已是不易,哀家這裡也腆着肚子,要得這屋子都嫌小,奴才們來來往往都挪不開地方。惠貴嬪既然見過慈愨太妃了,就早些回去歇着!方纔你有不適,那讓哀家這裡千金科的太醫隨你回去看一看才叫人放心!”
茜宇長長地說了一通話,將一切都安排下去,饒是不給班君嬈任何開口的機會,她連坐也未坐,茶也不沾,就生生這麼被驅走了。
她一個小小的貴嬪,哪裡敢在太后太妃面前逞強,縱是心中不滿怨懟也不敢表露,諾諾地又行了辭禮,悄然退了下。
德妃有些奇怪,問茜宇道:“你不像是如此不待見宮嬪的人,何況她還懷着身孕。”
茜宇苦笑道:“只是姐姐不知道罷了。好姐姐,我是坐着太后的位子受了張文琴的託付不得不染指這乾熙帝后宮瑣事,姐姐來了就只管好好住着陪珣兒待嫁,這惱人心思的事情別去管它,沒得要自己勞心。”
“呵……你這丫頭,不記得我從前也不管麼?到如今怎麼會想起來管這些娘娘的事情了!”德妃笑道,“你的懿旨到了燕城,張文琴卻問我,你若不願去,我們可與茜宇商量將若珣接過來。當時我也猶豫了,後來想想,把女兒接過來容易,你怎地過得來?我想見你呢!”
茜宇心中溫暖,人常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年自己被赫臻冷落的兩年,便是姐姐對自己也不過爾爾,可德妃卻時常噓寒問暖,更將白梨文杏遣來照顧自己。正如她所說是素來不管旁人瑣事的,卻偏偏心疼自己。
“便是姐姐疼我。”茜宇說着喚緣亦道,“快些打發人去書房把孩子們都接回來,就說是我的懿旨。另請皇上皇后也來,今晚馨祥宮擺宴給太妃洗塵接風,要蓮妃帶着女兒過來。”說着又對德妃道,“要姐姐看個小丫頭,你看看與若珣小時候是不是一個模樣的?這宮裡頭缺了那丫頭就不熱鬧了。”
看着茜宇姐姐長姐姐短地與德妃親熱,璋瑢莫名地感到一份失落,獨自坐在一旁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實則如今她與德妃也好、張文琴也好,都是一樣的人,她們已不可能再指着赫臻過日子,若自己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人生就會迷失。
如張文琴有個當皇帝的兒子,也許過兩年從悲傷中走出來,還會風風光光地回京受萬人朝拜;一如她陳璋瑢膝下有臻璃這個養子,既然養了就要將其撫養**,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辛苦,容不得她懈怠半分;再如德妃有若珣牽掛,琪淑容等也有女兒可以指望。
可正像德妃方纔說的,燕城別宮就如寡婦堂,死氣沉沉沒有任何生氣。不爲別的,只爲有念想有指望的女人僅寥寥幾個,餘下的全是年輕的寡婦,赫臻一死,她們便什麼也沒有了,一併連那副軀體也僅是皇室中留名的妃嬪而非自己。能做的就是等光陰逝去、菊老荷枯,空留那“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的悽怨。
璋瑢暗自冷笑,若赫臻真的沒死,他算得上是古今第一狠心負心的男人。想至此,竟潸然淚下。
“瑢妹妹這是怎麼了?”德妃瞧見,不禁問道,“方纔不是還勸我們來着,怎麼此刻自己又悲傷起來了?”
璋瑢從淚中展出笑容,略帶苦澀道:“姐妹幾個這麼坐着說話,恍惚回到了從前,只是他不在,笑……也笑得與從前不一樣了。”
一句話說得茜宇和德妃皆無語,三人旋即沉默相向。許久,終是茜宇打破了寂靜,卻也只是吩咐白梨道:“你跑一趟,既然請了蓮妃,就把錢妃、楚貴嬪、錢嬪、宜嬪她們通通請來。”
白梨問:“秋棠閣和芙蓉堂的貴人們請不請呢?”
“也請,再去棲霞殿把凌美人請來,這些日子她似乎頗受皇帝喜歡。”茜宇說着起身拉着德妃與璋瑢道,“緣亦替我做了幾身新衣裳,卻是按了從前的尺寸來做,如今哪裡裝得下我的臃腫?姐姐們與我身量差不多,如今又顯清瘦,替我試一試,若好,就穿着吧!”
德妃也轉了心思,打趣道:“顯擺你這皇太后富貴呢?”語畢遂笑着與茜宇璋瑢往內室去。
是夜,馨祥宮裡熱鬧異常,帝后攜衆妃皇子皇女奉三位太后、太妃一同享宴。如今後殿諸事由錢韻芯打理,她貴族家出身的女兒出手極其闊綽,趕着夜色調了兩班管樂舞娘,便是過了百日禁娛宮裡也不曾有奏樂歌舞的樂趣,故藉着慈愨太妃的光要好好樂一樂。
臻傑不免打趣錢韻芯:“皇后崇尚節儉、季妃依法炮製,到了你手上便是這聲色靡靡,宮裡今年的用度支出定要超出往年了。”
悠兒卻笑道:“皇上冤枉錢妃了,此刻她是想請太后、太妃高興。皇上這麼一說,錢妃往後倒是收斂了,卻要母后和母妃們心裡以爲皇上小氣呢!”
衆人一陣輕笑,卻聽錢韻芯聲音鈴鈴,笑道:“難得皇后娘娘都不覺得浪費,皇上這裡卻計較上了,太后和太妃心裡纔想誇臣妾孝順,被您這麼一說到嘴邊的話也嚥下去了。”
少有這般輕鬆,衆人臉上皆洋溢笑容,又見慈愨太妃甚喜元戎,便笑道:“太妃娘娘這樣抱着大公主,可是以爲到了國和公主幼年時了?”
德妃笑道:“怎麼說是一家人,這孩子與她姑姑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蓮妃在一旁盈盈笑道:“便是如此,看國和公主如今的模樣,臣妾也放心這丫頭不會長成個混世的魔王來。”
若珣捏着元戎胖乎乎的臉蛋笑道:“我小時候哪裡有她那麼頑皮?要幾位哥哥看見她都害怕。”
衆人又笑,臻傑擡眼見臻雲與臻昕並肩而坐說笑言語沒有半點生分,心中頗安慰,遂問臻雲:“雲兒學了些什麼書了?”
臻雲見皇兄與自己說話,不免拘謹了幾分,起身恭敬地答:“四書已畢。”
“比你的弟弟們學得好。”臻傑很滿意,“既然回宮了,往後就在書房學習,你既學得比昕兒他們快些,朕會替你另安排師傅。在燕城獨你一個自然清靜,回來後切莫只顧與兄弟侄子玩樂荒廢了學業,騎射也需更精進方好。”
臻雲是在赫臻身邊陪伴時間最長的孩子,眼下父親英年早逝,他對皇兄自更是敬重,此刻聽臻傑這麼說,便應得利落認真。畢竟比別的孩子大一些,臉上少許多稚氣。
錢韻芯離座從侍女手中拿下一盅魚翅放在臻雲面前,將這孩子按了坐下,對臻傑笑道:“皇上今日真是奇怪,一會兒計較臣妾鋪張浪費,一會兒又給四小皇叔做起規矩,四小皇叔回來多久?還未記起宮裡從前的路,就被您唬得不敢出門了。”
臻傑嗔道:“偏你心疼他?竟來挑朕的不是。”
悠兒也笑着要錢韻芯回坐,繼而拉着臻雲說了好些話安撫,又要自己的兒子們敬重皇叔,一家人熱融融地說笑,叫人好生羨慕。
一曲唱罷,茜宇方布了賞,便見品鵲盈盈起身離座到了面前,她與德妃是不陌生的,故也沒有那麼多客套,此刻前來倒非說話打趣,而是有喜事要向上稟告。待她一席話說完,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射向徐玲瓏,開朗不拘小節慣得她竟也會有臉紅的一刻,如此羞澀地垂着頭,可愛的模樣叫人很是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