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冠英北上的消息,沒幾個人知道。爲了保護父親的安全,韓東戈暗中盯防佈置,確定一切都萬無一失之後,方纔安排父親離開。
這麼隱蔽的行事,這麼秘密的佈置,還能有人提前算好時間,埋伏炸彈。可見他們對父親的行蹤,一目瞭然,清清楚楚。
這不是有內奸是什麼?
盛薔薇聽了他的話,心便砰砰地跳。
她看向韓東戈,問道:“你最懷疑的人是誰?”
韓東戈把嘴脣抿成一線,沉吟片刻,才道:“吳昌碩。”
他只是懷疑,沒有確實的證據。
“父親出事之前,曾經不止一次地提醒過我,小心吳昌碩。”
盛薔薇繃緊心神,用力地想了想,忙道:“吳昌碩在出事的第二天就來弔唁了。在父親的靈堂之中,他哭得很傷心。”
那些日子,她整個人還恍恍惚惚的,卻唯獨對他的記憶很深,很深。
因爲他的一舉一動,實在太過令人矚目了。
“仔細想想,他那時的表現,的確太誇張了,像在演戲……也許他就在演戲。”盛薔薇挺直後背,看向韓東戈道:“他爲什麼要背叛父親?”
“野心。”韓東戈幽幽吐出兩個字道。
一個男人的野心越大,他的手段就會越狠,不惜趕盡殺絕。
“那你準備怎麼辦?”
韓東戈語氣幽幽:“該抓的抓,該審的審,該殺的殺。”
盛薔薇聞言微微垂眸,便知他要做什麼了。
她默默躺下,伸出手臂,抱住韓東戈的身體,依偎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只有她能給他安慰。
…
凌晨時分,盛薔薇翻身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韓東戈不見了。
她慌了一下,忙撐起身子,朝着房間看去。
昏暗的房間裡,並不見韓東戈的身影。
盛薔薇披上衣服,走出房門,院中只有一處地方還亮着燈,正是書房。
盛薔薇走過去,發現書房的門是半掩着的。
韓東戈果然坐在裡面,微微低着頭,靠在扶手椅子上,手裡拿着一隻酒杯輕輕搖晃。
“怎麼又起來了?”盛薔薇輕輕推開門,站在他的身邊。
韓東戈淡淡回了一句:“我頭疼。”
“喝酒的話,會更疼的。”
盛薔薇走到他的身後,拿過酒杯,放在桌上,對他道:“我給你按一按好了。”
她替他按揉肩膀,一下比一下用力。
“明天我要出門一趟。”
須臾,韓東戈淡淡開口,用得並不是商量的語氣。
盛薔薇的手微微一頓,只道:“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韓東戈淡淡道:“我要去一趟南京,處理一些事情。最快一個月,我就回來。”
這樣的保證,並不能讓她安心。
韓冠英剛剛出事,萬一他有什麼差錯的話,她實在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盛薔薇停了下來,用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父親的喪事,還沒有辦完,你就這麼走了,我一個人要怎麼辦?”
她嫌少這樣悽悽切切地懇求他,聲音軟得像是隨風飄蕩的蘆葦草。
韓東戈沉吟一下:“薔薇,安穩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我要替父親做完,那些他沒能做到的事。”
盛薔薇咬脣不語,只是把他又抱緊了些。
“薔薇,別怕,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本來就很堅強。所以,我把這個家交給你了。”
盛薔薇眼含淚光,默默點頭。
她還能說什麼呢?她實在沒有藉口和理由,留住他,牽絆他。
“別怪我,你們留在這裡纔是最安全的。”
“我明白……”
盛薔薇低頭,枕着他的肩膀,默默地忍住眼淚,跟着才道:“你要幾點走?我去給你準備行李。”
“天亮了就走。”韓東戈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那去看看孩子們吧。”
若是安安睡醒了,發現爸爸不在,怕是又要哭上一陣子。
“安安最近是不是總在哭?”韓東戈突然問了一句。
“嗯。”盛薔薇只是應了一句。
想必,他也看出來了吧。安安的眼睛一直紅紅的,眼神也怯怯的。
韓東戈起身道:“我剛剛不該喝酒的,她最討厭酒的味道。”
盛薔薇搖了一下頭:“沒關係的。”
韓東戈還是去漱了漱口,刮淨了鬍子。
安安睡得不沉,聽見動靜就醒了,自己坐了起來。
房間裡沒有開燈,她只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人影兒,小聲地喚了一句:“奶奶……”
韓東戈聞言腳步一頓,知道她是在找姨娘,忙輕聲道:“是爸爸。”
“爸爸……”安安軟軟地叫了一聲,張開小手,跳下了牀。
韓東戈把她抱了起來,摸着她的頭髮,問道:“是不是做惡夢了?”
“爸爸,爺爺和姨奶奶真的不回來了嗎?”
韓東戈拍拍她道:“恩,爺爺和姨奶奶都不會回來了。”
“那他們住在哪裡?在上海的家嗎?”
“不是。”韓東戈的語氣沉了一沉。
“那他們住在哪裡?”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韓東戈的聲音微微一哽。
“可是,安安很想他們怎麼辦?”
“爸爸也是一樣……”
安安巴掌大的小臉上掛滿了淚痕,她擡起頭來,看向爸爸,發現他的眼睛裡也亮晶晶的。
“爸爸不哭!”
她用自己的小手給他擦眼淚,還不忘揉揉他的眉頭。
“安安不哭,爸爸也不哭。”
韓東戈以額頭輕觸女兒的額頭,深深地嘆息一聲:“好,安安,親親爸爸。”
安安乖乖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韓東戈臉上露出一抹溫潤的笑意,緊緊地抱着懷中的女兒,心緒百轉千回。
他最捨不得的人,就是她了。佑兒畢竟還是個尚在去襁褓之中的嬰兒,什麼都不明白,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韓東戈與女兒依依惜別,不敢多留,生怕自己會捨不得。
天亮之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關上車門的那一瞬間,盛薔薇的心臟爲之一顫。
不安,惶恐,擔憂,難過……現在的每一次分離,都有可能變成永別。這種恐懼感,足以令人發瘋,發狂。
身爲客人的杜知安並不知道,韓東戈已經離開了。
吃早飯的時候,她才恍然發覺,不由當場怔住。
“少帥就這麼走了?”
盛薔薇點點頭:“有急事,所以……”
杜知安忽然語速變急:“他怎麼能這樣呢?他就這樣把你一個人留下了?”
就算有再要緊的事情,也不能就這樣扔下自己的妻兒啊。
“薔薇,你怎麼能讓他走呢?現在是什麼時候,喪事還都沒有結束呢。”
盛薔薇輕嘆一聲:“知安,他在他的位置上,不得不這麼做。”
“那你怎麼辦?”
盛薔薇親自給她盛了一碗湯,只道:“這家裡家外,有這麼多的人在幫我,我不會有事的。”
杜知安聞言除了嘆息還是嘆息。“薔薇啊……”
“好了,我真的沒事。”盛薔薇朝她點一點頭:“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怕,真的。”
因爲恐懼並不能爲她帶來勇氣,帶來力量,只會絆住她的手腳。
“怎麼可能會不怕呢?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只是在強撐着罷了。”
“不管怎樣,我都要守住這個家。”盛薔薇語氣堅定道。
杜知安聽了這話,心裡一陣陣地疼,爲她心疼,也爲安安心疼。
吃過早飯,杜知安陪着孩子們玩,盛薔薇則要處理家事。
喪事還沒有辦完,花銷卻是一筆跟着一筆。
韓家並不差這點錢,也不會在意這點錢。不過,當盛薔薇抽出時間,去看賬本明細的時候,還是察覺到了問題。
她把家裡的管事叫來,將賬本摔在他的面前,低低問道:“這筆錢是怎麼花的?”
“少夫人……”管事聞言一臉納悶,拿起賬本,看了看只道:“這些都是蠟燭紙紮的花銷。”
盛薔薇繼續問道:“是嗎?那你繼續往前翻。”
管事的戰戰兢兢地翻了幾頁,這才恍然發覺,這數目不對。
“少夫人,這個可能是記錯了……”
盛薔薇嘆息一聲:“這是大帥的喪事,你們一個個就這麼糊里糊塗的。”
管事的忙低下頭:“是小的不對,少夫人請息怒……”
盛薔薇坐在正廳的主位之上,看着面前戰戰兢兢的管事,忽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肖蓓鳳還坐在這個位置上,管着家裡的各種瑣碎小事。
“你們看看,這是什麼狗屁賬本?”
“明知道小姐喜歡吃江南的香米,你們還怎麼不多買一些來?”
“少夫人最喜清淨了,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盛薔薇的耳朵裡一陣幻聽,彷彿肖蓓鳳還在這裡。她下意思地朝四周看去,卻看不到她的身影。
管事的等着少夫人的吩咐,卻見她半天不說話,不禁擡頭看去。
盛薔薇坐在那裡,神情恍惚,臉色很是難看。
“少夫人……”
盛薔薇堪堪回過神來,又看了他一眼:“你們也知道的,府裡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候。我在乎的不是錢,而是你們敷衍的態度。你若是連底下的人也管不好的話,那我就親自去管……”
“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不敢怠慢馬虎了。”
待他走後,盛薔薇獨自一人坐在正廳,念起姨娘的好,不由又紅了眼眶。
須臾,門房的人來報:“少夫人,何家六少來了。”
何建業臨時有事,耽誤了幾日,所以來晚了幾日。
杜知安領着元寶,一路去到大門口迎接,見他從車上下來,語氣嗔怪道:“你啊你,怎麼比老蝸牛還慢?”
最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不見他的人影。
何建業一身風塵,神情疲憊,“你不知道,韓大帥出事之後,很多鐵路都被封了,火車難行,我能來這裡,着實費了不少的功夫呢。”
杜知安聞言一臉心疼道:“突然之間,好像所有事情都不對勁了。你來了就好,快去給韓老爺子上柱香吧。”
何建業聞言,忙整整衣襟,清清嗓子道:“我這就過去。”
何建業給韓老爺子上了香,行了
禮,正想着要不要去見一見韓東戈的時候。
杜知安阻止他道:“韓少帥已經走了。”
“什麼?”何建業聽了十分詫異:“喪事還沒結束,他就走了?”
杜知安無奈道:“你也知道,韓家的事情有多麼地麻煩。”
“那我去見見盛薔薇吧。”
何建業看着韓家府內,空蕩蕩的,除了滿目素白,幾乎什麼都沒有。
“這地方怎麼這樣?”
杜知安輕輕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就別那麼多話了。”
盛薔薇和何建業見了面,對他表示的感謝。
“謝謝你讓知安來陪我,她幫了我很多。”
何建業看着面前臉色蒼白又略顯消瘦的盛薔薇,暗暗吃了一驚。
“知安是你的好朋友,你們是朋友,這種時候理應互相幫助。”
何建業稍微遲疑了一下,才道:“我這次來是接她和元寶回去的,現在外面的世道,實在是不太平。”
杜知安聞言一怔,忙道:“誰說要回去了?我沒要回去。”
這種時候她怎麼把薔薇一個人扔下呢。
何建業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示意她不要說話。
盛薔薇卻是瞭然點頭:“是啊,知安陪了我這麼久,幫了我這麼久,是該回去了。謝謝你,六少。”
杜知安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不回去,薔薇。”
何建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讓她安靜:“你該回去了。”
仔細算來,她在這裡也有快一個月了。
杜知安有點生氣了,對着何建業道:“等等,你先跟我出來一下。”
盛薔薇垂眸不語,只是盯着杯中的茶。
杜知安和何建業來到院中,她問他道:“你明明說來幫我的?怎麼能說那樣的話?”
何建業沉住氣道:“這是韓家,不是何家。杜知安,你心疼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總不能一直管別人的家事吧?”
“我沒有管他們的家事,我只是想留下來陪着薔薇。她剛剛失去了最重要的兩個親人,韓東戈又走了,她一個人怎麼熬得過去?”
“熬不過去也要熬,因爲她是韓家的少夫人,她沒得選擇!你能幫她什麼?除了陪她流眼淚,哭鼻子之外,你還能做什麼?”
說白了,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容不下太多的悲悲切切。
他這一句話,讓杜知安臉上的神情起了變化。
她睜大雙眸,看着他,語氣裡充滿了不可置信:“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那麼不中用的人嗎?”
何建業搖頭:“我沒有小看你,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幫不了盛薔薇什麼。”他見她瞪着自己,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所以,馬上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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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安堅決反對:“不,我不會跟你回去的。”說完,她轉身就走,何建業追了兩步,問她:“你要去哪兒?”
“我去看看孩子們。”
她把他一個人留在廊下,何建業雙手叉腰,深吸口氣,平復心緒之後,方纔回到正廳。
盛薔薇見他一個人回來的,便知,他們肯定又吵了一架。
“對不起,六少,我無心讓你們鬧得不愉快。”
何建業對她沒有不滿,搖搖頭,淡淡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的錯,只是事情就是如此地不好辦。知安最在乎你這個朋友,但凡是關於你的事,她總會心急火燎的,根本不聽別人的勸告。”
因爲杜知安不在,何建業更想對盛薔薇說幾句實話:“大帥出事之後,外面局勢變了又變,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動。這裡雖然是韓家的地盤,但誰能保證那些人就會罷手?韓夫人,你要理解我,我不能把知安和元寶留在你的身邊。當初我送她過來,乃是誠心誠意地想要幫忙,只是現在,我必須得把她帶回去了。”
這其中的厲害,盛薔薇如何能不明白。
她點一點頭:“六少的意思,我很明白。”說完,她站起身來,對他道:“六少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勸勸知安。”
何建業見她如此,便放心了。“好,那我就在這裡等。”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今天就帶着她們母子返程。
…
孩子們還在午睡,杜知安輕手輕腳地走到房中,隨意坐在一旁,獨自一人生着悶氣。
她將已經疊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展開,又一件件地疊好。
這些簡單重複的動作,可以讓她變得心平氣和。
“知安。”盛薔薇輕輕喚她一聲:“我已經讓下人們替你收拾行李了。”
“什麼?”杜知安輕呼一聲,又忙壓低聲音:“薔薇,怎麼連你也這樣?我不走!”
盛薔薇握着她的手,微微含笑道:“我也捨不得你走,但我不能太自私了。六少長途跋涉地過來接你,可見他有多麼地擔心你和元寶。韓家已經出了這麼多的事,我不能再連累任何一個人了。”
“你不要總想這些,你不會連累我的!”杜知安皺着眉頭看她。
“知安,我真的很感激你,你陪我熬過了最難過的日子。現在,我得把你還給何建業了,因爲他比我還要在意你,珍惜你。”
“你方纔也看見他的樣子了,他爲了來接你回去,吃盡了辛苦。知安,他真的很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