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在那包間之中又等了一會兒,古嵐就笑呵呵的來接她了。
兩人穿過後堂,走到後院迴廊之中,古嵐才低聲問,“第一次出來迎客,感覺如何?”
水如滿不在乎的一揮手,“這種小事能難得住我蝶神大人麼?簡單簡單!”
“簡單?這麼說,讓你辦的事情你是辦好了?”古嵐其實還真沒指望水如一次就能辦成,不過聽她這語氣,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水如跑在前面兩步,轉身仔細盯着古嵐的臉看看,皺着眉頭問,“你是小瞧我麼?以爲我辦不成是不是?”
古嵐笑道,“我是怕你不適應,第一次出場,難免不順利不是。”
“哼!”水如昂頭挺胸,揹着手走在前面,得意洋洋的說,“蝶神大人出馬,當然是馬到功成!你這凡人,居然還沒了解我多厲害!哼!”
古嵐聽着水如一口一個蝶神大人,忍不住笑個不停。
“是是是,蝶神大人威武,蝶神大人厲害,不知道蝶神大人從那個舉子口中打聽到了什麼啊?”
說到正經事,水如也正經起來。她跑到古嵐身邊,壓低聲音問古嵐,“什麼叫做削減兵勇、增收人丁稅啊?”
古嵐聞言就是一愣。
“那宋沛風說這個了?他沒給你解釋麼?”
水如擺擺手,“這話不是他說出來的。是他想的。”
“想的?”
“我用了蝶族的幻影之術,不僅能看到他看到過的事物,還能聽到他心中所想。與其用那些凡人的招法套他的話,還不如我用這法術來的快呢。而且中了這幻術的人,會清清楚楚的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他自己又察覺不到。嘿嘿嘿……怎麼樣?比你們以前用的那些方法都厲害吧!”
水如越說越得意,下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古嵐可不像她那麼高興。古嵐心想,沒想到這小東西的法術還不少,又是放毒針,又是變戲法,這次又會迷惑人了?這法術要是被她用到我身上,那可就糟了……
古嵐皺着眉頭,沒動聲色。
這時兩個人也走到了他們住的院子,水如高高興興回到屋中,弄好了水,讓古嵐去擦了把臉,然後她自己也把滿臉的妝容洗掉,之後變回了巴掌大小的樣子,仍是得意洋洋的滿屋子飄蕩。
古嵐找準機會,一把逮住水如,帶着她來到桌邊,古嵐坐下來,把水如放在自己面前,這才問道,“你都在宋沛風那裡看到什麼了?詳細說一說。”
水如一五一十把她如何引宋沛風進了幻術的圈套,又在幻術之中看到了些什麼都告訴了古嵐。古嵐聽完,皺着眉頭想了想,問水如,“你說你是在那張紙上施的幻術?”
水如點頭道,“我鋪紙的時候就在那張紙上施了法力,那個宋沛風從落筆開始就中了幻術了。他心中想的是自己家鄉的景色,而後漸漸被我的問題吸引過去,等他回憶起那時發生的事情,解答了我的疑問,就從幻境中出來了。”
“那最後你給他看的那山水畫……”
“他被幻術矇蔽了雙眼,看到的還是他心中想到的,自然就不會有什麼破綻。”水如悠然的坐在古嵐面前說,“不過要是下次他再來,要看那幅畫,我可就拿不出來了。”
古嵐坐在那裡半天沒說話,抱着肩膀思考着。
按水如所說,宋沛風來皇城之前果然也被人威脅過。那些把他拽出酒館的大漢,應該是五里巔城中的人,是被那個怪模怪樣的人僱傭的。那怪模怪樣的人說,自己家的主子要宋沛風在恩科中寫讚頌削減兵勇、增收人丁稅的文章,那他所說的那個主人,一定會從中受益……
古嵐又問水如,“你說你也看得到宋沛風看到的東西,那個怪模怪樣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什麼樣的打扮?”
水如想了想,隨口道,“總之就是很奇怪……那人瘦骨嶙峋的,顴骨很高,眼窩很深,像個骷髏架子。身上裹着大黑袍子,看不出穿着。他說話的聲音,很沙啞……”
聽過水如的描述,古嵐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從未見過類似的人。
“古嵐,那個宋沛風一直嘟囔着,不可不可的,到底是爲什麼?”水如問道。
古嵐嘆了口氣,低聲說,“削減兵勇,增收人丁稅,這兩件事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都是當年皇帝提出來的試題。”
“試題?”
“大概也就是兩年前,皇帝在御花園中給幾位皇子出了這個試題。讓他們說說,這削減兵勇與增收人丁稅對國家的利與弊。當時大皇子手中握着些兵權,於是就從領兵方面說了些看法,削減兵勇,對邊防不利,可增收人丁稅,卻能多處銀子給兵務,所以他算是支持一半反對一半。二皇子與四皇子沒什麼建樹,說的含含糊糊。五皇子善於分析這種事情,所以對這兩件事情都是極力反對的。那日三皇子來的遲了,等他到之後,皇帝也讓他說同樣的題目。三皇子以爲皇帝想要推行這兩件事,便對其大加讚賞,歌功頌德,說的天花亂墜。可惜最後皇帝道出這兩項政舉的不妥之處,又將三皇子訓斥了一通。”
這件事情其實古嵐也是以前聽五皇子提起過的,不過其中細節當時五皇子也沒有多說,所以古嵐也不得而知。照現在看來,應當是三皇子記着那時候丟了顏面的事情,想要藉着恩科挽回來。
三皇子敢這樣大張旗鼓的威脅舉子,是因爲今年的主考是五皇子。恩科生源如果在來皇城途中遭遇意外,恩科一定會受影響。這是其一。三皇子專找那些有名氣有聲望的舉子,他們要是死了,影響一定很大,要是順從了自己,寫了那種文章,那又是將難題丟給了五皇子。當年皇帝已經明確說了其中弊端,五皇子若是選出讚揚那兩種政策的文章作爲恩科典範,必然不行,但若是一概不選,那最後選出來的,一定又是些二流貨色,定要遭人非議。
三皇子這是一石三鳥之計,明晃晃的要把五皇子逼到絕境。
古嵐對水如說了這事中的隱情,水如聽的是暈暈乎乎。
“這麼說來,這些壞事都是三皇子做的?”水如皺着眉頭問,“那他做的不是太明顯了麼?事情一出,誰都看出來了。”
古嵐搖搖頭,“這件事情,他做的甚是隱秘,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那些受了威脅的舉子,要麼誓死不從,最後會被滅口,就像蘇天睿和宋沛風那樣。要麼是順從了三皇子,以求日後的高官厚祿。他們寫了那種文章,必然等着三皇子爲他們撐腰,也算是有恃無恐。就算最後真的有人指出三皇子從中作梗,三皇子的母妃還會在暗中抹平這件事。現在老皇帝已經算是病入膏肓了,他哪有閒心去追究這麼細緻。朝野之中,都明擺着分出了陣營,五皇子若是挺過了這次,那便是大大的有利,但若是挺不過去,一旦走錯一步,那定是牆倒衆人推,破鼓亂人捶。”
水如這纔有些明白。
“朝廷啊,爭奪皇位啊……古嵐,這種事情,你怎麼會這麼熱心的參與其中?不是很麻煩麼?”
聽水如這麼說,古嵐苦笑一下,嘆道,“當初我與五哥一個頭磕在地上,說好了生死相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出身帝王之家,身邊處處都是危險,那時他身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在朝廷中也沒有勢力。他的母妃……唉……不知他是沾了母妃的光,還是受了母妃的牽連。五哥一身才華,在諸位皇子中算是出類拔萃,可皇帝對他,既不器重,也不疏遠。後來皇帝得病,爭權奪位,時時刻刻都有性命之虞,五哥要我來保護他。我能保護他一時的性命,卻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就想,不如助他奪了皇位……”
說到這裡,古嵐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年少輕狂,古嵐算是明白了。自己當初在揚雲山上,那是呼風喚雨的少當家的。揚雲山上下千八百號人,要麼兇狠,要麼狡詐,這些人都聽從古嵐的。江湖上行走,古嵐也是橫行無阻。那時候只覺得朝廷上,不過是些迂腐文人,無能的武將,還有些貪官污吏,都是烏合之衆。沒想到,到了皇城之中,開起了鶯啼閣,與這些人周旋起來,才發現,這就是一灘淤沼,進去容易出來難。
古嵐又想起唐金寶和楊辰詩說過的那些話。他與五皇子的八拜之交,確實是情誼深厚。可事情到了今天,卻越來越難以預料了。古嵐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是自己想象不到的,又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該去做的。
水如見古嵐皺着眉頭陷入了沉思,便靜靜的坐在一旁。
看着古嵐滿臉憂鬱的神色,水如幾次想問,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最終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水如暗想,不管是什麼事情讓古嵐憂鬱,我都會努力,幫他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