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王三兒一路走着,水如蔫頭耷腦,連連嘆息。因爲王三兒告訴她,就算是她留在了鶯啼閣中,也不是時刻都能與古嵐在一起的。
“嵐少爺照顧自家院子中的姑娘,越是受人捧的,他照顧的越多。”王三兒口若懸河的說着,“你要是真想常常跟着嵐少爺,就好好的學歌舞,學媚術,捧你的主顧多了,嵐少爺自然也就重視你了。水如姑娘啊,你底子好,人長的漂亮,要是能機靈點兒,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成這裡的頭牌!在那之前,你要是有什麼難事兒,就來找我。”王三兒看看水如,笑着說,“算我攀大了,你要不嫌棄,以後叫我王哥吧。”
水如點點頭,有氣無力的問,“王哥,你們一直說這裡來的都是男客,這裡到底是做什麼的啊?”
王三兒一瞪眼,驚道,“我們這麼說,你都沒明白?都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就把賣身契簽了?”
水如苦笑一下,心想,人世的一紙賣身契,哪能拴的住我?拴住了我的,是別的東西啊。
王三兒見她不說話,想着她可能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真的不懂這些東西,不禁又嘆了口氣,給她解釋起來。
“來鶯啼閣的客官,爲的都是美色。聽歌看舞,喝酒聊天,我們這裡都是有的。嵐少爺仁慈,不做苟且的買賣,要是哪位客官有意給院子裡的姑娘贖身了,那姑娘若是也同意,嵐少爺就不攔着。可要是有無禮之人在這裡胡鬧……唉,這麼說吧,現在皇城中敢來鬧的少了,以前掀出去幾次,嵐少爺也都算是留着情面呢。要是在老家那會兒,那幫孫子,老子早就……”
說到這裡,王三兒突然停了下來,望了一眼水如,緩了神色,笑道,“我看姑娘也不是那惹事兒的人,你就好好的在這兒呆着,有事兒啊,王哥罩着你,別怕。”
水如見王三兒說這話時,也像是真心實意,她感激的點點頭,輕聲說,“那以後就麻煩王哥照應了。”
說話間,兩人穿過了鶯啼閣的前身,轉過幾個迴廊,到了後面寬敞的院子。王三兒又領着水如過了兩層院子,還在往前走。
水如這時才發覺,這個鶯啼閣,竟然這麼大。
“這裡好大。”水如四下望着,說到。
“可不是嘛。咱們這裡住的,上場的姑娘有百十餘人,侍奉的小童也有幾十,還有像我這樣打雜的夥計,預備酒菜的後廚,前後應承的老媽子,多了去了。皇城之中啊,除了皇上的宮殿,就要數着鶯啼閣最紅火。哈哈哈……”
水如皺着眉頭邊走邊看,又問,“不知嵐少爺……住在哪裡……”
“你說嵐少爺?”王三兒瞧了她一眼,說,“嵐少爺回來的時候都是住在後院裡的。”
過了一個迴廊,走到一處小院,王三兒一指,“你就住這兒吧。清淨。”
水如跟着王三兒進了小院,見這院中只有三間房子,房前幾株桃樹,看樣子早就枯死了。
王三兒推開正中的房門,領着水如進去。這屋子不大,裡面只有牀和桌椅。王三兒說,“明天我找人帶你出去,買些女兒家平時用的東西,再叫人搬個衣櫃過來,你看行不行?”
水如沒什麼心思想這些,木然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王三兒見她如此,也不多說,轉了一圈,獨自離去了。
水如坐到牀沿上,唉聲嘆氣,心想,來是來了,見也見到了,可爲什麼我這心裡還是空落落的呢?
她站起身,繞着屋子轉了幾圈,終究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不再想了,一頭倒在牀上,昏昏睡去。
等她一覺醒來,見到天已經黑了。她心中仍是煩悶,開門探頭往外看了看,見院子中沒有人,又摘耳側聽,前面鶯啼閣的方向,似乎有些鼓樂之聲。
那又如何……
水如嘆着氣想,說到底,還是不知古嵐身在何方。自己追出這麼遠,卻仍只有思念的份兒。
她無聊的走到桌邊,推開窗子,讓月光照進屋中,一揮手,身邊騰起一陣霧氣。就在這霧氣騰起之時,水如突然想到了什麼,忙又揮揮手,讓霧氣消散開。她原地轉了幾圈,嘴角帶笑,點了點頭,再次擡手,霧氣消散時,已然不見了她的身影。
古嵐忙完了事情,從鶯啼閣回到後面的院子,也有些疲倦了。他讓人在自己屋中的大木桶裡放好了溫水,脫掉衣服搭在木桶前的屏風上,伸了個懶腰,進到桶中。溫水漫過身子,古嵐長舒了一口氣,舒舒服服的閉上了眼睛。
突然,窗櫺紙噗的一聲響。這響聲雖然不大,可還是沒有逃過古嵐的耳朵。
古嵐睜開眼睛,仔細聽着,屏風外似乎有些細小的動靜。古嵐警惕的緩緩站起身,儘量不發出聲音的邁出木桶。
就在他腳剛沾到地面的時候,一個小黑影從屏風上面探出來。古嵐一擡頭,發現了那小黑影,定睛望去,可還沒等他看清楚,這黑影竟直直的摔到了古嵐腳前。
古嵐蹲下身細看。
不看則可,一看之下,卻把古嵐也嚇了一跳。
摔在地上那東西,雖然只有手掌大小,可竟然有烏黑的頭髮,還梳着髮髻,身上穿着綢緞的衣服,有手有腳,還在不停的抖動!
妖怪!
古嵐第一個想法就是一腳踩死它!
可他剛擡起腳來,轉念又一想,妖怪?莫非這東西,是今天來的那個……什麼神?毛毛蟲神?
這麼想着,古嵐心中也定了不少。他四下尋找,看到了自己的摺扇。古嵐拿過摺扇,撥弄着那東西,讓它翻過身來。
“嵐……嵐少爺……我……是我……別捅了……”
那小東西齜牙咧嘴的從地上坐起來,揉着額頭,擡起頭來,眼中噙着淚花,對古嵐說,“嵐少爺,是我,水……水……”
古嵐望着坐在地上那巴掌大的人兒,只見她小小的身子圓滾滾的,丁點兒大的小手按在自己頭上,黑亮亮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望過來,粉嫩嫩的小包子臉……不對,那臉……是在臉紅?越來越紅?
古嵐順着她的視線往回看,猛然發覺,自己從木桶裡出來,還沒穿衣服!
古嵐大驚失色,又看到那小東西黑溜溜的眼睛不錯神的盯着自己,一時間真不知是羞是惱!
“你!閉眼!”
古嵐大吼一聲,跳起來抓了件衣服裹在腰上,兩步跑到了屏風的另一面。
等他氣急敗壞的穿好衣服再回來的時候,發現那小小的人兒仍傻傻的坐在地上,動都沒動!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古嵐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指着那小人兒吼着。
小人兒一副嬌態,雙手捂着臉,臉頰緋紅,身體也在顫抖。她聽到古嵐回來了,身子一僵,微微轉頭,從手指縫兒中偷看了一眼,才顫聲問,“嵐少爺……我能睜開眼了麼……”
“你!”古嵐心裡恨得都發顫,可面對着這樣一個小人兒,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發作!古嵐攥着拳頭,咬着牙,在原地轉了幾圈,才狠狠的說,“你睜開眼睛吧!反正什麼都看到了!”
小人兒慢慢放下手,古嵐看到她臉上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你還敢笑!你還敢笑!”古嵐瞪着眼睛衝她擡起拳頭。
“不是不是!我沒笑!嵐少爺!我!我是水如!別打別打!我是水如!蝶神!水如!”
水如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來,一邊抹臉一邊叫喊。
“什麼蝶神!”古嵐怒火未消,卻已經穩住了神,發覺自己吼的聲音大了,怕被別人聽到,便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的說,“我看你就是個色魔附體的毛毛蟲!一個姑娘家,看到了我……你……你還敢笑!”
水如騰身飄起,離地半尺,拍拍前心,喘勻了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臉上仍然滿是紅潤,望着古嵐低聲說,“我不是故意的……白天見不到你,晚上想出來找找你住哪裡,結果在窗外發現了你的氣息,進來之後……誰知道……誰知道……你那樣……”
“住口!”
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世間竟有如此……
古嵐在原地轉了幾圈,想不出什麼恰當的詞語能形容眼前這個飄飄悠悠的小東西!
恬不知恥!對!就是恬不知恥!
這世間竟有如此恬不知恥的女子!
可等古嵐再望向水如,卻發現她那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神色!嬌羞是明晃晃的嬌羞!高興是再自然不過的高興!那笑容是如此純粹,這樣子簡直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
爲何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反應?爲什麼突然覺得自己把“恬不知恥”這樣的詞語放在這個小東西身上大大的不妥?
如果是尋常女子會是如何反應?
如果是其他人被偷看了洗澡,該是如何反應?
老子應該如何反應纔算正常啊!
越想越是泄氣,古嵐擡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好半天,才無力的說,“你這小東西……果真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