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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傻妞的手上纏上一層一層的紗布,張遙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剛纔,自己彷彿死過一般,萬念俱灰。雖然前後不到短短的半個小時,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去地獄走了一遭一般。原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去,而是你愛的那個人在你之前死去。
他在這一刻忽然頓悟了很多。比如,他愛她,他不能沒有她。他第一次覺得生命是如此地重要,不是他的,而是她的生命。
在很久以後的一個夜晚,他在夢中醒來,然後緊緊地抱着枕邊人說:“你不能死,你要好好地活着,要比我活得更長,更久。沒有你,我一個人在世界上怎麼能活得下去,你的生命是如此重要,比我的重要千倍萬倍。”
而枕邊人在睡夢中被他驚醒,過了良久才說道:“你這句話說得是多麼地殘忍,難道你要我一個人留在世界上嗎?你捨得我嚐遍孤獨寂寞,每天呼喚你卻沒有迴應?”
他沉默,最後還是說:“那還是你先死吧。”
這一句在任何一個其他場合聽起來都不是悅耳的話,此刻卻是比我愛你更爲深情。
張遙看着護士最後用繃帶將傻妞手上的傷口紮緊。他緊緊地握住了傻妞的另一隻手,然後拉着她走出了醫院。
他們沿着醫院外面的人行道慢慢地走着,一路無話。傻妞忽然停住腳步不走了,並且掙了掙被抓在張遙手心的左手。
張遙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不讓她掙脫分毫。傻妞卻還是執拗地扯着自己的手,最後語氣不耐地說:“鬆手!”
張遙聽了心裡像刺了一下的疼,他終於鬆開手,傻妞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紅色的印子。他一下子心疼起來,擔心地問:“抓疼你了?”
傻妞搖了搖頭,然後將自己的手展開,慢慢地手心與張遙的手心相對,緊緊地貼在一起,握緊,十指相扣。
陽光直直的照射下來,路邊的兩個大孩子,臉上都浮現了一層紅暈,說不清楚是被太陽曬熱的,還是爲了遲遲來到的甜蜜而害羞。
他們站在路邊癡癡看着十指相扣的手,默默無語,心裡的悸動猶如初知情愛的少年。過了好久,直到路燈亮起了,往來的行人走了一撥又一撥,他們才彷彿清醒過來。
“我們回家吧。”張遙說,他說每一個字,都要去看傻妞的反應,唯恐她不同意。
傻妞看着他,羞澀地笑着點點頭。
於是他們手牽手往家裡走去,渾然忘記了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他們還沒有吃晚飯,他們也忘記了,這裡是建設路,與他們家所在的蓮花路離了不是一兩公里。
還好,地球總是圓的。在一個小時以後,他們還是回到了所在的小區。他們就這樣一路牽着手,眼睛裡只有對方。在小區裡面,王致和他們迎面走過,他看到那副情景心裡一痛,最後還是硬着頭皮朝傻妞打招呼,可是她一心看着張遙,她被張遙牽着手,連路也不用看了,只消用眼睛看着佔據了她全部身心的人,連王致喊了好幾句也沒有聽見。
她的眼裡只有他——知道這個的時候王致覺得自己應該釋然,早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了不是嗎?可是心裡的酸澀卻是無法抵擋。
他們手牽手回到了家裡,打開門的時候,沒想到家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馮俊軼。他抱着一個大大的全家桶,坐在沙發上,佔據了大部分地地盤。傻妞愣了一下,然後耳根開始泛紅,想掙脫出自己的手。張遙用力抓住不放,她的另一隻手被厚厚的紗布包着,只好看着張遙彎下腰,用一隻手給她換鞋子。
馮俊軼像一個高瓦數燈泡一樣,睜大了眼睛看他們,目光一直放在他們交握的手上,然後問傻妞:“傻妞,你的右手怎麼了?”
“被車刮的。”傻妞說。她感覺到張遙的身體在瞬間僵硬了,她笑着說:“沒什麼事啦,我不是好好的嗎?”
張遙勉強地笑了,然後一手將她抱住,將她的頭攬在自己的胸前。
馮俊軼看着他們倆個毫不避諱的親暱給震住了,然後抽搐着嘴角將自己的頭默默地扳向一邊。
他想,自己到這裡來是否明智,是不是要去住酒店好一點,但是一想到能夠讓他們倆個鴛鴦拆散,心裡又舒服了一點。
他們倆回來以後,張遙就把馮俊軼給趕到了單人沙發上面,然後他看着張遙繫了一條上面畫着可愛龍貓圖案的圍裙進了廚房。
他又挪到傻妞身邊,問:“平時都是張遙做飯的?”
傻妞搖搖頭。馮俊軼吐了一口氣:“我說我也不信。”
一晚上,馮俊軼看着張遙下好了麪條,然後一口一口地喂傻妞,看得他一個大男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是爲了實現自己的那個小小的壞點子,他硬是在旁邊撐着,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動物世界,而該死的電視裡頭,放着趙忠祥充滿磁性的聲音——“又到了動物交配的季節。”
更可恨的是,當張遙洗好碗筷以後,居然從他房間裡將馮俊軼的行李箱給扔到了客廳,說:“今天晚上你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吧。”
馮俊軼立馬跳了起來,笑話,他等了一晚上不就是爲了霸佔張遙牀上的另一半麼?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被他踢出來了?
“你的牀不是足夠大嗎?還不怕擠不下兩個大男人?”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又想朝張遙的臥房裡邊邁進。
可是張遙卡着他的房門就是不讓馮俊軼進去。
最後是傻妞弱弱地說了一句:“馮俊軼,你去我房間睡吧。”
得,你們兩個都明擺着要同牀共枕了,我能怎麼辦?馮俊軼恨恨地咬了牙齒。
他最後被那一房間的粉紅給看瞎了眼睛。
粉紅的窗簾,粉紅的牀單,粉紅的被罩——他記得張遙剛回國內不久的時候,曾經打電話問他,女孩子最喜歡什麼顏色?馮俊軼立馬說粉紅色,因爲連他那五十歲的老媽有的時候還懷着粉紅色的少女情節,不要說女孩了。
馮俊軼躺在粉紅色的牀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爬下牀,貼着牆壁聽對面的動靜,可是沒什麼大的動靜,安靜得不得了,他敲了敲牆壁,是實心的。於是他悄悄走出了房間,來到張遙的房門外、
房間是虛掩的,馮俊軼想到了電視上趙忠祥的聲音“又到了動物交配的季節”,一想到這裡,他像是渾身打了雞血一樣沸騰起來。可是,爲什麼門沒有關死還是這麼安靜?
他忍不住推開了一點縫隙,只看到了一角地牀單,再推開一點,再推開一點,最後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上。
張遙和傻妞都奇怪地看着他,傻妞奇怪地問:“馮俊軼,你怎麼不敲門,要這樣進來?”
而跟馮俊軼打了二十幾年交道的張遙則是把他臉上的小九九給猜了個七七八八,沒好氣地說:“出去,把門帶上。”
馮俊軼臉皮厚厚地理了理衣服,然後看着他們兩個。無他,他們盤坐在牀上,在玩着一副拼圖,拼了一大半,傻妞在拿着一瓶膠水粘着什麼東西。
他的興趣一下子失去了,失望地說:“大晚上的,不做些花前月下的事,而在這裡玩拼圖,無不無聊?”
馮俊軼也瀟灑,回頭看到粉紅色的牀,再也睡不下去了,索性連夜訂了酒店,再也不看着礙眼的不需要燈泡的倆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