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仍舊心照不暄地幹着活,彷彿這些事重了許多次,村子百年,已經死了許多人,對!這些事他們一定也已經做了成百上千次,以至於動作嫺熟,輕車熟路。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說什麼話,什麼時候不說。
除了沈恩衣,他們全都背對着心衣,一心一意,十分莊重。
對沈恩衣來說,躺在那兒的是親人哥哥,對他們來說也許是具屍體,不帶感情,既使白髮送了黑髮!他們怕屍體嗎?
不管他們怕與不怕,沈恩衣長大與否,她都萬分感激他們。
“這個線到底怎樣?夠不夠長!嗯!試試就知道!是紅色!大紅!紅不搭檔!有沒有麻絲,就那種納鞋底的白麻,實在沒有,紅線也行,將將就就,萬事順利,嗯!夠結實和到長度就好,理理,然後比一下!”說話的老人叫李七爹,沈恩衣也叫他這個名,但如果按輩分,肯定不是這樣叫。
李七爹身材瘦小,但面部紅潤,也有可能是凍住了給人精神抖擻的假像,他穿得很少,說話時因爲缺牙,脣角凹了下去,戴個解放軍帽,但不影響發音。
他把紅線快速折成幾圈,然後給定一人:“站這,拉好!”他邊退邊放,邊放邊說:“試下行不行,不行馬上找!”
沿棺材邊沿拉一圈,他說:“這個可以,夠用,只要綁一會就行,這棺材可真大呀!”
“開玩笑!不大不會買!心衣爹的身材高大槐梧!我們看好了纔買!”沈長號很是自豪地說。
線量好了,李七爹把它攏了放一旁,人們拿來白色薄薄的紙,那紙薄如禪,尖對尖,角對角一直鋪!
“認真點大家,一定這樣鋪!”
“紙好像太多啦!”
“主人傢什麼都買多!”
“這紙一會還用!”李七爹收了手,呵一聲道:“成!”
人們於是把紙放下,換成紅繩,紅繩的作用原來是固定那些紙,並最大限度護住它們的位置。
很機器與默契的,幾個人把布袋包裹的心衣擡起並且十分費力的放入棺中。
“這傢伙,真重。”幾乎是每次搬弄,他們都說這句話,單單沈恩衣聽的,就許多次。他們一再強調心衣的身高體重,彷彿他末病重,健全且康健。
“碳呢?在哪,快拿碳來!”李七爹有條不紊吩咐道,“他的肉開始縮了,空間變大,至少拿兩袋碳過來!”
碳隨即送來,他於是又說:“快點,大家都過來幫忙!”
這一切沈恩衣都一動不動站那看着,她想象中的家人去世,悲傷流淚,堅強不哭,在靈堂跪拜一夜,不吃不喝,和逝者說話,親吻或者撫摸他們的額頭。
每個人都有這一天,幾乎人人都有機會面對和經歷,她記憶中想象了無數次的假設,因爲別人說一句:“於情不合,於理不對,你是女生,看着我們就行,作爲親人,保重身體,如果我們須要什麼,你拿就行!”
她看着他們,看到誰都感激。
一個人要修多少恩積多少德,纔有今天一人不幸衆人來幫的待遇。
她的角度把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感情像空紙一樣日後充填回滿,她看到沈小行!沈小行也看到了她,兩人無話,僅一個眼神交流,就全部都懂。
人與人之間,我雖無借你千萬家財的能力,但我卻有隻要你失魂落魄,不用喊不用叫,必出現,陪伴你身側的勇氣。
“他的腳!”沈恩衣爲此擔心了好一會,他好像也是知道,確切的給她一個不用擔心的表示,他腰板一會筆直,但馬上卑躬屈膝的認真做事。
他們用紙把碳嚴嚴實實裹起來,溫柔又惋惜的放進棺裡。
“從左到右,順着邊邊一直放!”
“好!”
“只要把身體固定好就行!固定,防止明天開悼會擡上山時晃動就行!”
他們塞了一會,又改爲紙錢。
都是比較乾燥的東西。八九個人忙了大概半個小時,綁棺的紅線撤掉,沿棺白紙像羽毛一樣彈了起來。
“把它們也摺進去!”李七爹說完大家折了一會,李七爹問“恩衣娘娘,那個帳布在哪?”
“什麼帳布?”沈恩衣問。
“就那個蓋身上的一個被子!”
“買了嗎?如果買了的話,應該和衣服一樣就放在那個箱子裡面!”
“箱子我們找了,沒有!”
“你確定有被子?”
“確定!吃飯前我們還一起拿出來看過!”
“不是白綾!”
“像白綾!可上面紋有花!”
“那我去上面找一下!”沈恩衣說着三步並作兩步,一路小跑的去了樓上。
她找了樓上沒有,所見的人問了情況也加入尋找的隊伍,小小的繡花布沒有,中堂的沙發椅子上面只有一條半米長布,如果乎略這塊白,家裡除了人多熱鬧以外,倒和平時沒有區別。
“我來看一下她家的香火,她家好像沒有這個,真是奇怪,那靈堂!”六嫂說。
“靈堂在下面,香火也在一樓!”
沈恩衣心情複雜的聽了這段話,繼而跑回一樓。
“找到了,就在這裡找到!”沈長號拿出一塊繡花白布,依然薄如禪翼,於是大家七腳八手的把它蓋上。
這會兒,因爲找帳蓋的問題,沈薰衣也走下樓來,沈恩衣於是摟着姐姐,她鼓起勇氣說:“我們最後看一下哥哥吧!”
“好!”沈薰衣說着也朝棺材走。按順序,沈薰衣走在前面,觸摸一下親人的想法依然存在,可真正看到心衣時,沈恩衣不敢。
“怎麼回事,怎麼這樣,恩衣你看,恩衣的臉和麪部,鼓鼓的,好像藏了血!”
沈恩衣於是探頭,她看到心衣仍一動不動躺在那兒,是躺不是睡了,因爲他的肢體疆硬,臉色發白,二舅媽死的時候霍大哥說判斷一個人是否去世,只看他的上脣凹線是否移位。
沈恩衣看心衣的上脣,凹線不僅移位,紫嘴脣更是腫得變味。不止嘴脣,腮幫更是被積血充盈薄如禪翼,彷彿吹禪既破。
除了血包,心衣的五官依然立體,大鼻樑依舊,好看的丹鳳眼既使閉着也能悶勾出好看線條。如果心衣的人生不是如此空白如紙的話,如果心衣娶妻生子,負人間之重,負得了爲人子,爲人夫,爲人父的責,內心堅定踏實,他所顯現給人們的五官也是端正不欺,陽剛帥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