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鐵廠放出的磁場嚴重影響了追蹤器的信號,使得定位裝置只能定位出一個方圓將近五公里的大概位置。
由於這裡地處偏僻,下了高速之後幾乎沒有攝像頭,而且又是深夜,非常不利於盤查,他們在三個目標點找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四點多,天際泛白時,才找到了老刁的車,並鎖定了一個罐頭廠的倉庫。
一羣警員悄悄地把倉庫圍住了,開始部署人員和制定突擊計劃。
黎朔看着遠處黑漆漆的倉庫,呼吸越發急促。
趙錦辛就在裡面嗎?他怎麼樣了?那些人會不會爲難他?
整整一個晚上,他快要被自己的臆想折磨死了,尤其是在追蹤器失靈之後。
邵羣靠在車門上,臉色陰沉地抽着煙,腳邊的草地上全是踩滅的菸頭。
倉庫安靜得有些不像話,外面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隊長擔心人質被轉移,決定在破曉之前行動,一羣人悄悄包圍向倉庫。
黎朔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兒,他的眼睛一直跟着警員,可他們靠近倉庫後,就融入進了暗黑的環境中,看不見了。
空氣中傳來一點微妙的響動,在寂靜的空氣中格外地突兀。
然後就是一片安靜。沒有恫嚇聲、打鬥聲,彷彿所有人都湮滅在了夜裡。
黎朔的掌心全是汗,眼睛也被額上流下的汗水浸溼了。
突然,倉庫裡晃盪起微弱的光亮,隊長手裡的對講機傳來“沙沙”的雜音,警員的聲音接着響起,“隊長,現場安全,人質情況不太好,你們過來看看。”那聲音透着刻意壓抑過的緊張。
黎朔和邵羣幾乎是同一時間拔腿朝倉庫跑去。
情況不太好,情況不太好,情況不太好!
黎朔腦子裡反覆迴響着這句話,他的心都要被扯出來了!
倉庫的大門被從裡面打開了,接着是大燈,整個倉庫燈火通明。
邵羣先一步衝進了倉庫,而後就頓住了腳步。
黎朔隱約看到了血跡,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支撐着自己跑進了倉庫。
那是個特別簡陋的倉庫,面積有三四百平,堆滿了罐頭,所以顯得並不寬敞。
如今,罐頭摔得滿地都是,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人,有的四肢以奇怪的方式扭曲着,有的在流血,大部分已經不省人事,也有幾個還在翻滾哀嚎。
黎朔心驚膽戰,目光順着這些人一路往裡看,就看到了抱着膝蓋、埋着頭,蜷縮在角落裡的趙錦辛。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毛衣上很多血跡,格外地刺目。
“錦辛……”黎朔僵硬過後,快速朝趙錦辛跑去,同時厲聲喊道:“醫生呢?!”他們隨行有醫護人員。
邵羣卻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他沒事,你過去叫叫他。”
黎朔怎麼看趙錦辛,都不像沒事的樣子,他顫抖着蹲在了趙錦辛面前,輕輕叫了一聲:“錦辛?”
趙錦辛一動沒動,黎朔注意到他雙拳的拳骨都擦破了,手上全是乾涸的血跡。
黎朔伸出手,放在了趙錦辛的頭上,他再次輕聲叫道:“錦辛,我是黎叔叔。”
趙錦辛的身體動了一下,卻沒有擡頭,而是抓住了黎朔的手腕,就那麼抓着。
黎朔鼻頭一酸,眼眶頓時就溼了,他傾身抱住了趙錦辛,把那毛茸茸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胸口,他哽咽道:“錦辛,是我啊。”
趙錦辛緩緩伸出手,回抱住了黎朔,用疲倦的、氣若游絲地聲音說:“黎叔叔……”
“對,是我,你怎麼了?你受傷了嗎?”
“好黑,好黑啊,我害怕。”趙錦辛拼命把腦袋往黎朔的胸口頂,彷彿想要鑽進黎朔的身體裡去尋找那股溫暖的安全感。
“別怕,別怕,四周都是光,我在這裡,一點都不黑了,再也不會黑了,別怕。”黎朔也用恨不能將趙錦辛嵌進身體裡的力道抱着他。
“黎叔叔,黎叔叔,黎叔叔。”趙錦辛反覆叫着這個名字,那是至深的、絕望的黑暗中的一團火,能夠點亮他的世界。
黎朔感到臉上有滾燙的液體劃過,眼前一片模糊,這一刻他意識到,任何事,都不比不上這個人健康平安的在自己眼前。無論他這段時間經歷過多少糟心事,只要趙錦辛沒事,他不會再抱怨一星半點。
黎朔用手抹掉眼淚,輕拍着趙錦辛的背:“錦辛,你受傷了嗎?讓我檢查一下。”
趙錦辛搖着頭,只是死死抱着黎朔不放。
“你看看地上這些,我看他沒什麼事兒。”隊長指揮着警員往車上擡人,醫護人員在做基本的處理,由於人手不足,一時忙不過來。
黎朔扭過頭去,看了看老刁那夥人,他們傷勢有輕有重,老刁的手指血肉模糊,多半是廢了,徐大銳倒在角落裡,一臉的血,但還有意識,睜着眼睛看着他們,眼神灰濛濛的,毫無生氣。
老刁用死氣沉沉的眼睛瞪着黎朔,咬着牙說:“等我……出來……”
黎朔陰森地看着他:“等你出來,如果你敢來找我們,我會讓你後悔出來。”他頓了頓,寒聲道,“讓你後悔活下去。”
老刁喉嚨裡發出低啞的哀嚎。
邵羣走了過來,按了按趙錦辛的腦袋:“把他關在黑暗的環境裡久了,他會特別有攻擊性,趕緊把他弄車上去。”
黎朔扶着趙錦辛站了起來,趙錦辛就跟沒有骨頭似的,掛在他身上,黎朔摟着他,小聲安慰着,往外走去。
經過徐大銳身邊時,黎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腳步沒有停。
“黎朔……”徐大銳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我跟你,說句話……”
“有什麼話,留着跟法官說吧。”
“就……一句,黎朔,看在以前的交情上,讓我給你……給你道歉……”
黎朔頓住了腳步,看着滿臉是血,一邊胳膊被扭斷了的徐大銳,真是又可憐又可恨。
“老弟,對不起……”徐大銳一邊說着,眼淚就出來了,“對不起,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女兒……”
黎朔垂下了眼簾。
徐大銳看着黎朔,哀求道,“我有……有個東西,想給我女兒,你幫我給她,好嗎?”
“你可以讓警察轉交。”
“不,別讓她知道……就讓她當我死了吧,你幫我交給她,好不好?就說我走了,或者死了,什麼都行。老弟,求你了。”
黎朔嘆了口氣,把趙錦辛交給了邵羣,走了過去。他蹲下身,看着徐大銳狼狽的樣子,心中已再無波瀾,他伸出了手,“徐大銳,這是我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年輕的時候你提攜過我,恩恩怨怨,我還清了。”
徐大銳卻沒有動,而是看着黎朔,眼神很專注:“你……我想問你,爲什麼、爲什麼不一次幫我還了錢,你明明有錢,你明明要幫我……”
“爲了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後不會再賭,難道你自己想不到嗎。”黎朔冷漠地說。
“我、我想到,我……哈哈哈哈哈……”徐大銳突然大笑了起來,邊哭邊笑,好像瘋了一樣。
黎朔皺起眉。
“黎朔……黎老弟啊,你如果幫我一把,是不是……現在什麼都好了,是不是……我就不用回監獄了,啊?”徐大銳看着黎朔,眼神逐漸變得怨毒,“憑什麼你享受榮華富貴,我要妻離子散!”
黎朔心裡一驚。
徐大銳放在身側的手突然擡了起來,手裡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黎朔猛地向後閃去,而徐大銳卻如迴光返照一般,突然彈了起來,刀尖直朝着他刺來!
“錦辛——”
只聽邵羣一聲暴喊,下一秒,黎朔被一股力推開了,他摜倒在地,然後迅速爬了起來。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了。
徐大銳、徐大銳的刀和趙錦辛,變成了他眼中靜止的畫面,那不過是剎那之間,可他覺得漫長到他足夠回顧人生。
若他還蹲在原處,身上已經多了個血窟窿,而此時是趙錦辛代替他站在那裡,用手抓住了徐大銳的刀刃,刀尖已然刺進了毛衣裡。
鮮血,淌成小河一般的鮮血,順着趙錦辛的手往下流。
徐大銳的眼眸中混雜着瘋狂和恐懼,已然扭曲,他顫抖着鬆開了握着刀把的手。下一秒,他被趙錦辛一腳踹在了臉上,一米九的大塊頭,直接飛了出去。
“錦辛!”邵羣回過神來,雙目赤紅着跑了過來。
趙錦辛鬆開了手,匕首掉了下去,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邵羣一把接住那血淋淋匕首,眼中瀰漫着殺意,朝徐大銳撲了過去。
幾個警員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黎朔衝到趙錦辛身邊,用拇指狠狠掐住了手上的動脈,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錦辛,錦辛,醫生呢!醫生!”
“姓黎的我他媽殺了你!”邵羣怒吼道,“我弟弟有凝血障礙!他流那麼多血!你饒不了你——”
警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壓制着他。
趙錦辛拼命喘着氣,看着自己的手,臉色慘白:“我的……我的外套呢?”
“什麼?錦辛,錦辛……”黎朔怕得渾身發抖,“別怕,別怕,我們有醫生、有醫生,我們馬上去醫院。”
醫護人員跑了過來。
“我的外套。”趙錦辛咬牙道,“外套口袋裡……有凝血酶,我的外套呢?”
“外套?你的外套?”黎朔拼命巡視倉庫,在一堆倒塌的罐頭裡看到了那件黑色羽絨服的一角,他指着那裡嘶吼道,“把那件外套拿來,快!”
醫生從黎朔手裡接過趙錦辛,趙錦辛的另一隻手卻緊緊抓着黎朔的手,眼睛也一直看着他,那眸中充滿了無措和不安,是那般讓人心疼。
趙錦辛機械地對醫生說道:“我是輕度血友病甲,ab型血,藥物過敏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