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一直在這兒醒酒?”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聽到他說話了, 忽然有些不習慣,他一下子說這麼多的字兒,我只能逃避着他俯視自己的眼光。他的臉依然平靜如初, 連呼吸之間也是我最開始熟悉的溫度, 可是……這一次, 我卻沒辦法再嬉笑着去面對他。
“哪兒不舒服?”他的手很自然的附上我的額頭, 我一動不動的任他試我的體溫。愣了半分鐘, 我揮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別,別碰我!”我磕磕巴巴的不敢看顧青城, 他也沒再說什麼,徑自的向電梯口走去。
“喂!你, 你去哪兒?”
“上樓。”他說的倒是理所應當, 可是樓上是我的地盤, 他這算是哪門子事兒啊。
“那個是我的……”他根本不理會我,直接上了電梯, 他站在電梯裡等我,我遲遲邁不開步子,頭昏昏沉沉的,畢竟剛纔已經喝了一些,吹了會風算是醒了半分。
“上來。”他的話近乎命令, 我還真是吃這一套, 倒是鬼使神差的聽從了他的話。依然是並肩而立, 我的手不停的扭着揹包的帶子, 真怕他開口問些什麼。
“爲什麼沒來?”不出所料。他的話很輕, 可是很刺耳。我要怎麼回答?說因爲家裡有其他女人,所以我拒絕和他們一起吃飯?我搖搖頭, 又咬咬嘴脣,整個人被扯的四分五裂。
“我……”電梯門忽然開了,我鬆了口氣,趕緊走下電梯。算是逃過了一截麼?可以不必再回答他的問題了,是麼?可是,我忽然很想告訴他……這一次,真的是因爲那個女人,一次都未曾見過,卻註定了做敵人。
我開了門,室內依然清冷,我脫了鞋子,便去開空調。顧青城來過的次數不多,可是完全可以自給自足,譬如掛衣服,拿拖鞋,總之,他過分的自然讓我倒是有些侷促不安。他很喜歡我的單人沙發,每次都對自己的長腿置之不理,陷入那個沙發的時候,他的臉天真的像是孩子,欣喜且安心。
“你什麼時候走?”我坐在他對面,揉了揉太陽穴。
室內只開着一盞很弱的燈,忽明忽暗中,顧青城只是幽幽的看着我,他薄薄的嘴脣,總像是有話要問,可是幾次試探,都最終歸於了平靜。他想知道什麼?或者,想問我什麼?我現在已經開始不能和他太過安靜的相處了麼?心跳的太快,總覺得像是有什麼會發生。
“喝了多少?”他懶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聽到自己緊閉的口腔裡,牙齒之間擠壓的聲音。我不回答,只是低頭擺弄着牀單。
“怎麼?”他絲毫都沒有放棄的想法,倒是我開始不習慣他對自己的詢問。他只是個陌生人,對,和我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憑什麼知道我的事情。我突然擡頭看他,他眉頭皺在一起,看着我的目光瞬間犀利起來。我別過臉,懶得看他。
“喝一杯?”他提議,並且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自己走到廚房去拿上次買來的啤酒。回來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臉上恍惚不定的神情。
“你每天都喝?”他遞給我一罐,又坐回沙發裡。
“你到底什麼時候走?”我又問了一遍,他不語。我聽到易拉罐被他修長的手指拉開的聲響,清脆的在這片昏暗裡劃出一道印記,長久的留在我心上,揮之不去。他只是自己慢慢的喝着,眼睛鎖定在我的臉上,等着我說什麼。
“你回答了問題,我就走。”他不緊不慢的擠出一句話。
“回答什麼?”我該怎麼說他纔會相信?我舔了舔嘴脣,乾脆喝死吧,讓我告訴這個傢伙我是因爲其他女人才沒有去吃飯,還狼狽的喝了一個晚上的酒,那還不如讓我鑽到地縫裡。我開了顧青城遞給我的啤酒,仰頭喝起來。
顧青城很討厭喝酒,可是今天卻出奇的沒有理會我,我早先胃裡的酒精和剛剛攝入的啤酒開始互相撞擊,滾滾的熱浪向身體的各個方向涌動。我爬上窗臺,拿了個靠墊放在身後,伸手去開窗,卻被顧青城的大手按住了手背。
“太涼,會生病!”我扭着,不肯鬆手,他也不罷休,只是怔怔的按着我的手背。他手心的溫暖讓人留戀,我擡頭看他,竟討厭他看着我時憐憫的眼神。
“爲什麼沒來?”他問我。我別過臉,繼續喝手裡的啤酒,易拉罐在手裡發出悶響,像極了我現在的心情。
“你呢?你爲什麼會來?”我看他,忍住眼底涌起的酸澀,微微一笑。他鬆了手,轉過身,眼角的驚慌真是難得一見的風景。
“你說呢?”他喝了一口啤酒。背對着窗外巨大的黑暗,似笑非笑的眼睛迷離成一片海。
我不語。徑自開了窗,那凜冽的風吹過我的臉頰,剛剛浮起的不安消退了一些,我把頭埋在膝蓋裡,抽了抽鼻子,感覺着那凝固的冷凍感。顧青城放下手裡的酒,走進臥室。他拿了毯子披在我身上,我倔強的扯開扔在一邊,他又靠過來,這一次來勢洶洶,再沒辦法拒絕。
“你爲什麼那麼討厭?”我迎上他的眼睛,他不語,只是用毯子把我的身體裹起來。
“恩!”他這算什麼?敷衍我?我皺眉,他的手附上我的額頭,捻開我臉上多餘的憂愁。
“你別搪塞我,你不願意承認,你爲什麼不說?裝大度?遷就我?我……我……”我伸手扯被子,他捏起我涼透的手指,死死的握住不肯放手。
“聽話!”他只說了兩個字兒,我的淚卻流的無聲無息,終於停止了掙扎,任他擦着我臉上那些莫名的液體。他邊擦着我的淚,便悶悶的樂出聲音,我尷尬,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你真的會哭……原來。”他站在我身邊,距離我很近,隔着被子,我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難道,喝了酒也不能忘掉麼?
“顧青城,你給我聽的歌,是什麼意思?”我問。他只是自己發呆,窗外的雪幽幽的看不出形狀,飄灑之間多了一絲灑脫和不羈。
“蘇恩……”
“說。”
“以後別喝酒。”這是他第二次和我說同一句話,我擡頭望他,他沉默着將自己和我拉開距離。我們之間始終是隔着一片海,又甚至是幾個光年的距離,即便他此刻就站在我眼前,也彷彿是屬於另外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我望着窗外,不去理會顧青城的叮囑。
“別讓我重複。”他貼近我。我望着那犀利如劍的眼光忽然爆發起來。
“你以爲你是誰,你憑什麼管我的事情,我爲什麼要聽你的,我就要喝,我……”顧青城習慣性的捏住我的手腕,從未有過的用力,一股疼痛,順着那道十字架劃下的傷疤深入骨髓。他望向我,幽深的眼神彷彿要把我生吞那片黑暗裡,他眼角的神色是悲傷?又或者是失望?失望我竟是這樣一個自甘墮落的女人。
“你別那麼看我,我是很差勁,所以,不用你提醒,更不值得你多費口舌!”我口是心非,卻感覺到心臟莫名的針刺感。
“說了謊話,會開心麼?”我回頭看他,他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
“沒錯,這個表情才適合你。都說女人善變的是臉,男人善變的是心。顧青城,沒想到你的臉也善變。”我淡淡的笑着,苦澀着自己讀不懂他的心。原本只是覺得相似,看來,也不盡然。
“你呢?善變的是什麼?”
“顧青城,你該回去了……”我拉了拉被子,打斷了他的提問。
“還沒喝呢。”他坐上窗臺,我們之間又陷入了沉默。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看着窗外凌亂飛舞的白雪,寂寥之間,多了一絲柔和。可是,爲何,我心裡會覺得難過?想問出口的問題卻遲遲張不開嘴。有口難言或者就是這般……
“你去開音響!”顧青城不言語,跳下窗臺,卻在聽到了那首歌的時候僵住了幾秒。
if you love somebody
you'd better let it out
don't hold it back
while you're trying to figure it out……
如果你愛上某人,最好親口說出,不要猶豫不決,當你試圖找到答案……
“這首歌,是什麼意思?當你愛上了一個人,你需要放他走,是麼?”我的心被拉的有些緊,覺得命運很作弄人,眼前的他,是被上帝推給我的人,可是,爲什麼好不容易確定了自己的心,卻一定要放他走?
“你是怎麼上課的?”他忽然拋出一句話,我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暗諷我白癡。不過,我實在懶得回想起大學時候的英文課,或者……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看小說了吧?
“我聽不懂。”我扯了半邊的毯子蓋在顧青城的腿上,他伸手阻止我,把毯子蓋回我的身上。
“蘇恩……愛上一個人,爲什麼要放他走?”顧青城忽然問我,我的身體不自覺的向後靠去,那柔軟的聲音和迷離的神情像是毒藥,我倉皇的逃避,不是因爲我怕中毒,而是,我怕這種毒本身並不關乎愛情。
“因爲不能愛的時候,可以成全。”我平靜的看着他,他笑……第二次,他笑得很溫暖,讓這個黑暗的房間彷彿光亮了很多,他深刻的側臉在我的眼中變得柔情脈脈,像是說,成全是個太傻的詞語,愛了,要好好把握。我抓緊毯子,死死的不願意放開手。
“愛情,原來是成全……”他自語,慢慢的把臉靠近我,他的手劃過我的臉頰,手指很冰,我驚慌的躲避着。
“你又哭了……”我不信,伸手去摸自己的臉,他卻翻手握住我緊握的拳頭,忽的把我拉進他的世界。周圍都是顧青城的氣息,我淪陷在那片虛幻的溫暖裡不願意睜開眼睛。他的手在我的頭上拍了拍,只是怔怔的擠出一個字“傻”。我忽然不想再等待,即便是沒有結果,也該告訴他自己心裡那微妙的變化,對不對?我咬着嘴脣,伸手環住他的腰……他僵直的身體在頓了兩秒之後,把手繞上我的肩膀。
“蘇恩……都會過去的……”他的語氣淡淡的,我聽不懂他的話,可是,我該怎麼告訴自己鬆開手,在我覺得這上下浮沉的世界裡,他到底是不是我的那一隻木筏,我搖擺不定的心是在恐懼什麼。那一句“成全”只是太過害怕,顧青城……顧青城,不要放棄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