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婦殷切帶着希望的眼神,伍掌櫃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轉過頭去:“應該沒有事情的。”
“……我們兩個老人,之間就不要再打什麼馬虎眼了。我知道,你是擔心讓其他人聽到或者看到,所以不能說的罷?”
“不是的,邵氏,我不是這個意思……”
伍掌櫃剛想反駁,卻被邵氏輕輕拉着走到了旁邊,搖搖頭:“不用多說,我都知道的。就算我再老,再不識字,但是,我至少還會扳指頭數數啊……咱們家裡面,才那麼一點兒人,但是城裡面,剛纔我也聽到了,聽郝公子說,有好幾萬人,都在和我們作對,想要陸公子的性命吶……你說,他一個人,怎麼對的過好幾萬人吶?而且,陸公子要是像我家石頭那樣,長得壯實,能打架,我也就不愁了,但是陸公子,他好瘦啊,又不會打架……”
“娘,你叫俺?”
隊伍最前面,手裡擎着一根三米多長、碗口粗細鐵棍的石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邵氏的身邊,憨厚地笑着。雨水從他的臉頰上向下流着,浸透了衣衫,露出了身上壯碩的塊子肉。
“沒叫你!趕緊看好隊伍去,當心有人襲擊!”
“喔,俺知道了……”
石頭點點頭,又一路小跑跑到隊伍最前面去了,寬大的腳底板每一步下去,都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大泥坑。伍掌櫃笑笑:“陸公子雖然沒有石頭那麼強壯,但是他身邊,不還跟着小雨嘛。所以,您就不用擔心,陸霖肯定能出來的……”
“跟着小雨不假,但是我就擔心,小雨一個人,能不能把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地帶出來……小雨那丫頭那麼瘦,我總覺得……”
聽着邵氏的絮叨,伍掌櫃不禁露出了苦笑。之前小雨和石頭的那場架,最後被在場的人都封鎖了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因此家裡面的人,大多數都只是把小雨當做一個不愛說話的普通小姑娘罷了,包括邵氏在內。
伍掌櫃的思緒,被依舊不肯停止絮叨的邵氏再次拉了回來:“……伍掌櫃啊,其實我最擔心的,你知道不知道是什麼?”
“您請講,我聽着呢。”
“我擔心的,是咱家公子,心太善,太軟了,另外就是他特別愛逞能……這兩點平日裡是優點,心善好啊,要是他不心善的話,這麼多可憐人兒,還有我這孤兒寡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捱餓着吶。”
一邊說着,邵氏一邊打量着,前後排成隊伍,向前慢慢走着的人羣,一邊繼續感慨道:“但是呀,這心善心軟,在這種出事兒了的時候,可就不是什麼好的優點啦。最主要的是,伍掌櫃你應該也發現了,咱家公子總以爲自己無所不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那麼多歪門主意,亂七八糟的,我這老婆子也不懂,但公子就總覺得,他主意多,所以能做的事情就多,記得聽公子唸叨過一句什麼話來着,能力責任什麼的……”
“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邵氏使勁點了點頭,“咱家陸公子,就總覺得,自己很有能力,所以總想擔上很多責任,有的沒的都往自己身上攬着,按照我的說法啊,這就叫做逞能……而且陸公子還不是一點兒逞能,他是非常逞能,就好像什麼都在自己掌控當中,自己做什麼事情都能成功一樣,我這老婆子,這幾天總想抽空找他說說話,但是陸公子總是忙得沒有空,我也就沒有好意思打擾,直到現在……這不沒說出口,就想找你來聊聊,伍掌櫃啊,你可別嫌我這老婆子嘮叨呀。”
“沒有沒有。其實,我最近也在想這個事情……原本我們只是一個小家族,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變成了幾千人的大家族了……說句忤逆的話,皇城裡的侍衛,差不多也就和咱們員工一樣多,邵氏您想想,咱們都成多大一家子了啊。”
“可不是嘛。擔着這麼多人的責任,陸公子,他其實也很辛苦吧……”
就在兩個背後默默支撐着陸家的老人,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時,員工頭領之一的阿布,突然快步走到伍掌櫃面前,低下頭:“前面,被攔住了。”
“怎麼回事?”
伍掌櫃擡頭看了看,就在一路閒聊的時候,隊伍不知不覺已經接近了,之前預定計劃好的,龍落城的東門;眼看巨大的城門樓,以及寬厚的城牆就在眼前,但是隊伍,卻停在了原地,前方隱約可以看到士兵在吆五喝六地吼着,揮舞着手中的長矛和鋼刀。
“怎麼回事?爲什麼其他人都不攔,就把我們的隊伍攔下來了?”
伍掌櫃踮了踮腳,瞅了瞅城門處正在正常進出的其他路人,原本已經逐漸舒開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我聽,他們說,他們懷疑,我們的隊伍,這麼多人,夾帶了什麼罪犯,或者是違禁物品。”
一直不怎麼說話的阿布,大陸通用語不免有些結巴。伍掌櫃抿起了嘴,不再多猶豫,衝着邵氏拱了拱手:“抱歉,我先去前面處理一下事情……眼看我們這麼一大家子人就要出城了,可不能卡在這個地方啊。而且,艾倫公子之前也叮囑過我,無論如何要保下這個城門的,這是我們所有人逃脫的必經之路。”
“我明白的,很抱歉啊,拖着你聽我這個老婆子嘮叨了半天……”
“沒有的事。你的話很重要。回頭我有機會的話,會和陸霖好好談一談有關於這些方面的事情的。”
伍掌櫃再次拱了拱手,向着前方走去,臨走之前不忘將傘塞在邵氏的手裡,使勁點了點頭,緊緊握了握邵氏的手,然後走進了雨地裡,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阿布跟在了伍掌櫃身後,下意識地還摸了一把腰間別着的腰刀;僅留下邵氏一個人拄着傘,跟在隊伍旁邊,慢慢小步走着。
“到最後,你也沒有說,陸公子,他到底能不能,平安地,和那些漂亮的女娃娃一起回來啊……”
空氣中,只留下老婦人的,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
然後,鏡頭再次轉向龍落城內,皇城大殿裡。
被老婦人和伍掌櫃正在惦記的陸霖,雙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襬,牙關暗暗緊咬着,望着前方大殿內,正在發生的一幕景象。
“……李治東,你不是說,你認識他,他是魏王爺李泰最親的親衛,甚至彼此快要到拜把子成兄弟的那種……”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
一旁的李治東,顯然也有些語無倫次。
大殿正中央。
原本後走進來的上千名親衛,沉默地雙手握着手中的刀,慢慢地聚成了一個圓圈;圓圈中央,只有胖胖的魏王爺李泰,和之前李治東說的那個親衛,只見親衛沉默地舉起鋼刀,“刷”地一下向着李泰劈去,但是由於速度不快,沒有劈中。
“你們!你們都在幹什麼!你——”
“我親愛的叔叔。你就承認了,這一切是你策劃的,看在你也姓李的份上,我可以考慮給你留個全屍。”
二皇子的聲音,從重重包圍圈後面淡淡地響了起來,頓時招來了包圍圈內的一頓破口大罵:“你是怎麼,把我的人全部收買的!你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殺了你父親,還要殺你親叔叔——”
“不。他們都是我的人證。且不管我是怎麼和他們拉上關係的,他們都可以證明,這一切,都是你組織的——”
“夠了!!”
二皇子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原本嚴密的包圍圈,卻被一個鐵塔般的壯漢,一手一個地扔了出去,硬生生扔出了一個缺口;正是大皇子李辰芳,他面色憤怒,左右手各揪着一個士兵的領子,“咣噹”一聲,將兩個大頭碰在一起,然後甩到了身後,看也不看被丟出去砸爛了一張桌子的兩人,而是憤怒地盯着面前,身着白西裝、一臉微笑的李辰軒。
“怎麼了,我親愛的哥哥?難道我找到殺死父皇的兇手和主謀,你不開心麼?爲什麼要阻止我?你——”
“你這叫做找到兇手?你再給我說一遍,現在的這個情況,叫做你找到了兇手?!!”
大皇子李辰芳憤怒地指着地上的血泊,以及迅速被李治東從包圍圈當中拉到一旁的,身上已經有了幾道刀傷的魏王爺李泰,表情猙獰,無窮無盡的殺氣從他的身體內向外涌出,逼迫的周圍人羣,都向後退了幾步:“從頭到尾,你都是在殺人!你一直都在殺人!!”
“看來,我親愛的哥哥,你似乎認爲,我殺的這些人,他們不應該死?還是你認爲,你比我有道理?好吧,本來不打算用最後一招的……”
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的二皇子李辰軒,輕輕地搖了搖頭,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輕輕地拍了拍手。
隨着拍手聲,從大殿門外,再次走進了一隊人,大約有一百名左右。
隨着這批人的進入,原本十分寬敞的大殿,此時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陸霖望着新走進大殿的,身着白衣服的隊伍,還沒有什麼反應,身旁的李治東突然面色一變,身體顫抖着,正要跳出去,卻被陸霖一把拉住了。
“我親愛的哥哥,你可還認得這些人?”
望着走進大殿的,上百名身披白衣白紗的人,二皇子輕輕地笑了笑。大皇子頓時面色一變:“這不是,這不是剛纔想要攔住、攔住我的隊伍的,那些尋釁滋事的人麼?我不是委託李治東,把他們都關起來了麼?你、你又是怎麼……”
“喔,其實我也是剛纔去接父皇陛下的時候,才聽身邊的禁衛軍說,你好像抓了一隊人,好像他們在你的巡遊隊伍上喊冤、然後你的人,不分青紅皁白,就把他們都抓起來了,問都沒有問……剛好趁着這個機會,我們一起來問一下,他們爲什麼喊冤,爲什麼要攔住你的隊伍好了。”
“李辰軒!現在我們討論的,不是這個事情!他們是因爲對我的隊伍動了手,才——”
大皇子剛剛吼出聲,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聲音卻被上百人中的,爲首的那個女聲壓下去了:
“就是他!大皇子李辰芳!他指使那邊那個,小王爺李治東,連同奸商和當地的官府一起,霸佔了我們的田地!把我們趕出家門!我親眼看到,就是這個強壯的身軀,我絕對不可能認錯!化成灰我都認識!這個比正常人強壯太多的模樣,全身的殺氣,還有那邊那個李治東,看上去英俊好看、但其實內心全部都是黑色,狼心狗肺的傢伙!就是他們密謀,他們——”
“好了,不用再說了。”
聽着下面官員人羣中,逐漸響起的陣陣嗡嗡議論聲,二皇子再次拍了拍手:“你聽,這就是你們抓起來的人的人證,若不是我多嘴問了一句、安排了一下,我親愛的哥哥,你做的這些事情,我們都還完全不知曉吶。”
“他們,他們在胡說!這完全都是污衊!我之前在北方和談,和談回來就一直都在皇城內進行婚禮的禮節培訓,怎麼可能會和李治東做出這種事情!而且現在我們在講的,是父皇陛下被謀害的事情,和他們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不不不。關係很大。”
二皇子臉上露出了微笑:“正是因爲你說沒有關係,所以我才覺得,非常有關係。而且,我親愛的哥哥,你完全就沒有安心呆在皇城裡進行培訓,這都是你的藉口——”
隨着二皇子的話語聲,一個人突然從下方的隊伍中跑了出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我就是負責給大皇子殿下進行禮儀培訓的官員!我作證,有好幾次,大皇子專門給我說了,他出城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讓我不要和其他人多說,我也就替他瞞了下來,完全沒有想到,大皇子殿下,竟然是去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