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寨的路崎嶇蜿蜒,陡峭難行。那些漢子長期在此劫掠,一條羊腸小道不知跑過多少遍,自是熟門熟路,健步如飛。只是苦了墨子風和柳琴,眼上蒙着黑布,走起路來左搖右擺,不是踢了石頭,就是腳下打滑,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才進了山寨。漢子們摘下二人的眼罩,喝了一聲“滾進去”,推搡着把他們關進一處石屋。
石屋裡點着一盞油燈,火頭如豆,隨風搖曳。墨子風見這石屋周遭全是麻石築成,縫隙間也抹了石灰,心知這是土匪的監牢,卻也毫不在意。他扶着柳琴坐在石屋的一堆枯草上,歉疚地說:“唉,都怪我,非要穿這身鬼子衣裳,連累你啦!”柳琴苦笑道:“怎麼這麼倒黴啊,碰見誰不好,碰到一羣土匪。唉!”
墨子風環顧四周,見石牆堅固,牢門緊閉,屋頂卻苫着茅草,風一吹便看見了星星,心中登時有了主意,只待天黑透時帶着柳琴偷偷從屋頂溜出。打定之意之後,墨子風有心逗柳琴開心,說:“你害怕嗎?”柳琴外表沉靜,內心害怕,故意笑笑說:“有你在,我不怕!”墨子風做了一個鬼臉說:“說不定土匪把咱倆殺了,那怎麼辦?”柳琴凝視着墨子風的眼睛,忽然拽住他的手,幽幽說道:“如果老天眷顧,讓我們死在一起,我願意和你作一對鬼……那個,你願意嗎?”墨子風感覺柳琴手指顫抖,知道她心中擔憂,她說的“那個”無疑是“夫妻”,只是羞怯的緣故難以吐口,便一把摟住她的肩頭說:“我當然不願意。”忽見柳琴一臉愕然之色,忙笑着說:“我們還要結婚、生孩子呢,做什麼鬼夫妻!”
話音剛落,只聽石屋外有人哈哈大笑,只聽一個漢子怪聲叫道:“哎呀,這兩位還是一對兒癡情人呢,死到臨頭還唸叨結婚、生孩子呢!哈哈,不打聽打聽,壞人進了閻王寨,有活着出去的嗎!”隨即命令看門的嘍囉:“押着這兩個,去見寨主。”只聽外面“哐當”一聲,牢門打開,隨即有幾個漢子手持刀搶把墨子風和柳琴押出。
走在路上,墨子風四處張望,發現山寨位於山巔的一處平地上,寨內屋舍齊整,道路起伏、馬廄羊圈一應俱全,和普通的山村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這個山寨四周石牆高聳,三面石牆下都是懸崖峭壁,只有一處是陡峭的山坡,通往下面的是一條羊腸小道。山寨四圍,每一個方向都有幾個嘍羅手持火槍把守,倒是個易守難攻之地。
一行人走到一個頗爲精緻的農舍,那漢子站在院外稟告:“寨主,人帶來啦!”只聽裡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嗯,好,進來吧!”漢子們押着墨、柳二人進了房間。墨子風擡頭四望,房內擺設簡潔,中堂、對聯、條几、對八仙都安置得十分得體,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端坐太師椅上,懷裡抱着一隻白貓,旁邊站着四個身着黑衣的年輕女子,人人腰插短槍,目不斜視。
“嗯,說說吧,做啥的?到我們寨子想幹啥?”那婦人一手撫摸着懷中的貓,一邊心不在焉地問,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話音剛落,只聽身後的漢子齊吼:“說——”那婦人揮揮手,示意漢子們噤聲,那些人便不再說話,只是站在墨子風背後監視。
墨子風本想亮明身份,只是眼下敵我難分,心有疑慮,只得抱拳說:“我們兩個,是相好,從小青梅竹馬,只是爹孃反對,沒辦法,偷跑出來啦!”那女人面無表情,緩緩說道:“哦,相好?呵呵,衣服、馬匹也是從家裡偷的?”
墨子風搖搖頭:“在路上碰見兩個鬼子,我們身無分文,搶了馬和衣服,想換幾個錢。”那婦人說:“哦,如此說來,你本事不小啊?”墨子風說:“沒什麼本事,湊巧而已!”那婦人說:“哦,湊巧?你要是沒本事,敢搶日本人?哦,這樣吧,我也不難爲你,今天你露兩手,要是真有本事,證明你說的是實話,我放你們下山。如果沒本事,說明你張嘴說瞎話,命嘛,留在閻王寨,怎麼樣?”
墨子風笑笑:“既然如此,只好遵命!”那婦人揮揮手:“唉,我這裡見不得血光,還是去講武洞吧!”衆漢子應了一聲,押着墨子風、柳琴往前面而去。走了一里多路,忽見前面一座山洞,寬敞平整,石壁上插着十幾根松明,照得山洞亮如白晝,一羣赤膊漢子正在吆三喝四的練武。那婦人剛到洞口,衆漢子立即住手,一起抱拳行禮:“寨主!”
那婦人坐在中間一把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把飛刀,指着一個紅臉漢子說:“小五子,跟這位先生過過招!”紅臉漢子抱拳說道:“是!”隨即聚起一身腱子肉,往中間平地上一站,手指點着墨子風道:“小子,來吧!”墨子風緩步走上幾步,向小五子微微一笑:“請!”那小五子毫不客氣,揮起左拳向墨子風頭部橫掃,墨子風低頭躲過,誰知小五子這橫掃原是虛招,右勾拳兜頭直擊墨子風的臉部,墨子風身子後翻,小五子這一拳便打了一個空。墨子風隨即退後幾步,笑道:“可以啦!”
小五子以爲墨子風膽怯,說:“還沒有打,可以什麼?”墨子風笑笑:“沒什麼。不知道在這裡,你的功夫是不是最好的?”小五子道:“當然不是,怎麼?”墨子風呵呵一笑:“既然比武,請你們最好的武師出來吧!”小五子怒道:“小子,你看不起我,看我怎麼揍你!”說吧,飛起一腳踢向墨子風的面門,卻被墨子風側身躲過,順帶用掌背在小五子的胸口輕輕一擊,小五子“登登登”連退數步方纔站穩腳跟。
那婦人揮揮手,小五子面紅耳赤的垂手退出。那婦人又指着黑臉漢子說:“柱子,你來!”墨子風見柱子虎背熊腰,身材比小五子更爲雄壯,呵呵一笑:“請!”柱子不似小五子那麼魯莽,圍着墨子風轉了幾圈,尋找空擋準備攻擊。墨子風雙手垂立,一動不動,眼睛看着柳琴擔憂緊張的神情,便朝她擠了一下眼睛。柱子見此機會,揮拳擊向墨子風胸口,墨子風身子一閃,再次用掌背輕擊柱子胸膛,柱子隨即退後幾步,隨即滿臉通紅,低下了腦袋。
經過兩場比試,墨子風已知對方虛實,便笑吟吟地看着婦人,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那婦人望着墨子風,忽然說道:“你姓什麼?家在哪裡?”這套江湖套路,墨子風不知領教過多少回,心中不由得有些膩歪,說:“難道寨主還有什麼話說?”話音未落,只見那婦人突然將手中飛刀甩出,飛刀竟直刺墨子風的胸口,柳琴驚叫一聲“子風小心”。誰知墨子風竟原地不動,等飛刀離胸口只有二尺的時候,竟然伸手抓住了刀柄,手法固然靈巧敏捷,速度更是迅如閃電。
那婦人突然站起,臉色驚異,急問:“你叫什麼?墨溪溫是你什麼人?”從認識到現在,那婦人一直端莊慈祥,語速不急不緩,沒想到現在竟然如此慌亂,連閻王寨的嘍囉們都瞪大了眼睛。
墨子風心中詫異,知道婦人從接刀手法上知道了自己的來歷,也不再隱瞞什麼,抱拳說:“在下,雲州墨子風!”那婦人疾步走到墨子風跟前,聲音顫抖着說:“你、你……”隨即命令一衆嘍囉離開山洞,這才顫抖着聲音說:“你是阿毛?你的胸前是不是有七顆痣?”
墨子風聞聽此言,心中驚異,此時近前看到那婦人面容,覺得有幾分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得吶吶地說:“不知寨主,如何知道我的乳名?”
那婦人急道:“阿毛,我的孩子,我是你娘啊!”此語一出,墨子風更是在夢裡一樣,感覺匪夷所思,支吾着說:“寨主不要開玩笑,我娘,早就去世啦!”那婦人氣道:“定是墨溪溫這老鬼給你這樣說的!孩子,你現在跟娘走,娘給你看一樣東西!”說着拉起墨子風的手臂向自己的房舍走去,柳琴一臉疑惑地跟在身後。
回到屋裡,那婦人打開一個櫃子,從裡面拿出幾張照片,哭泣道:“阿毛,你好好看看,這是你週歲時照的相片,這一張是娘抱着你照的相片,孩子,你難道忘了娘啦?”墨子風看着婦人,忽然想起爹屋裡有一張全家福照片,和婦人手中的一張一模一樣,心中躊躇不決,只得低聲說道:“我爹說,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去世啦!”那婦人此時滿臉淚痕,閉目搖頭,抽泣着說道:“阿毛,我真的是娘,娘對不起你呀孩子——”竟然痛哭失聲。
柳琴默默站在一邊,一時不知所措,只得悶悶退出房間。那婦人此時情緒激動,隨即拉着墨子風的手說:“真是對不住你,娘讓你受委屈啦!今天,娘也不怕丟人,索性把過去的事情給你說清楚吧!”
那婦人緩緩說道:“孩子,娘叫王水仙,家在金牛山一個村莊,你姥爺是當地的獵戶。我二十歲那年,許給了同村閆秀才的兒子閆寶亮。”那婦人眼睛望着燭火,思緒飄得很遠,悠悠說道:“有一年,我去雲州走親戚,半路遭遇土匪綁票,親戚原是雲州大戶人家,接到贖票後懇求墨溪溫施以援手。墨溪溫也算仗義,當時派人殺了綁票的土匪,把我救了出來。唉,也是前世冤孽,墨溪溫見到我之後,竟然動了心思,一心要娶我爲妻。娘已有婚約,怎能答應?墨溪溫軟磨硬求,還親自把你姥爺接到雲州……”
那婦人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姥爺見墨溪溫誠心誠意,無奈之下就答應啦!我雖然不願意,也只能和你爹結了婚,一直過了八年。”那婦人嘆口氣,臉上露出懺悔之色,說:“那年,閆寶亮趁你爹不在,找到家裡,一定要我跟他回去。唉,娘也是鬼迷心竅,竟然跟他偷偷私奔,來到這個山寨。”那婦人搖着頭,雙淚長流說:“原來這幾年來,閆寶亮一直想找你爹報仇雪恥,但他根本不是你爹的對手,萬般無奈竟然當了土匪,娘也成了這土匪婆子。後來官府清剿,閆寶亮死了,娘當了這個寨主。阿毛,你爹一直恨我,對你說我死啦。我曾經偷偷看過你幾次,都被你爹給攆走啦!孩子,娘真是後悔啊!娘對不起你……”
墨子風聽着這婦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心知這婦人即是自己的親孃,眼淚也簌簌而下,泣聲說:“娘,其實爹一直想你,我也想你,爹的書房裡,現在還掛着孃的相片,還常常對着照片說話……”那婦人聞聽此言,手掩口鼻,嗚嗚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