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墨子風與曲採桑離開朱家寨,沿着河流往西走,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雙龍鎮。遠遠看去,渡口沒有人跡,草棚也已成爲一堆灰燼。墨子風心中驚駭,默默無語,猜測曲老漢受自己牽連恐怕已遭逢厄運。忽地想起了南京、上海的那些戰友、兄弟,也是受自己連累而死,一時心中內疚不安。
曲採桑忽見眼前境況,雙淚齊流,飛速跑到灰燼前,悽苦地叫了一聲“爺爺”,哽咽着哭泣幾聲,隨即撲倒在地,渾身上下嗦嗦顫抖。墨子風無言勸慰,心中怒火陡起,說:“採桑,是我連累了曲爺爺,我這就去替他老人家報仇。”說罷就要去鎮裡殺鬼子報仇雪恨。
曲採桑連忙拽住墨子風,說:“不要!爺爺被害了啦,我不想看見你也死去!”雙手緊緊抓住墨子風的手臂,說:“要報仇也不急在這一時,我不哭啦,你走吧!”說着硬推開墨子風,要他趕緊離開渡口。
墨子風歉疚地說:“現在你無家可歸,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怎能放心?”曲採桑淚眼婆娑,嘟囔道:“我想留下陪爺爺!”墨子風急道:“不可以!你得隨我去牛角坳。”曲採桑聽墨子風口氣執拗,說:“我的心意你知道!只是不知見了柳琴姐姐,你該怎麼說?我去了那裡,豈不是多餘的人?”
墨子風說:“你兩次救我性命,是我的恩人,柳琴自會感激不盡,還需要說什麼?”曲採桑苦苦一笑,說:“爺爺死啦!我現在無處可去!你去哪裡,我跟着就是啦!”說罷,在草棚廢墟上立起一塊磚頭,鞠了一躬,便跟着墨子風離開渡口。
一路上走走歇歇,二人終於在第三日清晨趕到牛角坳。早有哨兵通知了陸森、柳琴等人,一羣人急慌慌趕到村口迎接。大夥兒都以爲墨子風已經遇難,此時見他平安歸來,都是興高采烈。柳琴雙眼紅腫,猛然見到墨子風便一把拉住,隨即高興得哭泣起來。墨溪溫呵呵笑着,趁無人注意才拭去眼淚。陸森、衛卜杵、仇戰雄更加歡喜,說起當日情形,都是唏噓不止。
曲採桑見柳琴拉着在墨子風的手,二人情意纏綿,便把頭扭到一旁。墨子風說了多日來的情形,衆人皆感激曲採桑。柳琴笑着對曲採桑說:“妹子,子風多虧你的搭救,姐姐謝你了!”曲採桑只是淡淡一笑,繃着嘴沒有吱聲。陸森見兩人神色疲憊,連忙讓人安置飯菜,準備換洗的衣衫。
衆人回到隊部。墨子風、曲採桑吃完飯,陸森讓柳琴帶着曲採桑去她房間換衣、歇息,單獨把墨子風叫到自己房間,詳細詢問了分手後的情形,墨子風便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陸森語氣凝重,緩緩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派人四處搜索,只是沒有你的蹤跡!我剛纔還在想,游擊隊剛成立,隊長卻生死不明,以後該怎麼辦?”墨子風說:“什麼游擊隊?”陸森說:“上級決定改編我們這支隊伍,成立一支游擊隊,組織決定任命你擔任游擊隊隊長”墨子風連連擺手,說:“游擊隊成立是好事,但是這個隊長還是你來當吧,我能當個兵殺鬼子就行!”陸森說:“子風,我有我的任務,組織任命我擔任雲州地委書記,不能長時間留在游擊隊。”墨子風聽了,不僅皺起了眉頭。
陸森繼續說:“劉恩茂同志是一名老黨員,組織任命他作爲游擊隊副政委,柳琴同志擔任宣傳幹事兼文化教員,希望大家一起挑起這份重擔!”墨子風說:“你不是說上邊還會派人來嗎,人呢?”。陸森說:“本來特派員是來擔任政委的,他犧牲之後我還要請示組織,估計上邊還要派人來。在政委沒來之前,希望你勇挑重擔!”墨子風苦笑一下,說:“這麼說來,游擊隊成立啦,你卻要離開?”
陸森見墨子風情緒低落,笑笑說:“子風,別垂頭喪氣,打起精神。今後你是游擊隊的軍事指揮員,我負責雲州地下組織,你我分工不同,但都是爲了抗日!我雖不在你身邊卻離你不遠,也會經常回來看望大家!”說着,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書遞給墨子風,說:“你把這兩本書好好看看,多看幾遍,理解透了,抗戰就有信心啦!”墨子風看看書皮,見上面印着《關於游擊戰爭的戰術問題》,署名“*”;另一本是《百戰奇略》,署名“劉基”。
對於這樣的軍事經典,墨子風自然耳熟能詳,但是作爲一個城府頗深的特工,疑心已經成爲墨子風本能,在沒有與南京、上海地下黨組織取得聯繫之前,他還不想自動暴露身份,這曾經是肖振山多次嚴格強調的紀律。墨子風猶豫片刻,故作懵懂地說:“*的名字,我曾經聽柳琴說過,知道是**的大人物。只是不知道劉基是誰?”
陸森笑笑,說:“你不知道劉基,肯定知道劉伯溫,其實劉基就是劉伯溫。他這本《百戰奇略》,包含了百種戰法,什麼計戰、謀戰、間戰、選戰、步戰、騎戰、舟戰,等等,都值得我們學習。比如現在這個季節,他的《雪戰》篇就能給我們很多啓發。當然,這所有的計策必須結合實際,靈活運用,按照游擊戰十六字訣活學活用纔好!”
墨子風心生一計,說:“既然你一門心思要走,我也攔不住你,但是有一條,走之前你必須教會我這些打仗的本事,要不然你休想離開!你知道,我以前只是一個江湖草莽,殺人放火還行,這些搖羽毛扇的事情是弄不來的!”陸森說:“你這就太謙虛啦。你們上次搞軍火就做得挺地道。戰前有詳細的偵查,知道借力打力,隨後冒充鬼子嚇走對手,得手後還不忘炸燬了軍火庫。這就是很不錯的一場戰鬥,作爲組織者,你的羽毛扇搖得不錯!”墨子風連忙擺手說:“過去的事情別提啦!我要是考慮得好,步堂主就不會遇難啦!老陸,還是說說眼前的事情吧,該怎麼辦,總不能老窩在這山裡吧?”
陸森點點頭,說:“那我們就先說說眼前的事情。游擊隊雖然成立啦,以後的任務還很多!我認爲首要任務是建立根據地,逐步發展壯大隊伍!”墨子風忽然想起一事,忙說:“我回來的路上,見過兩支武裝,一個是老龍寨的謝思宇,另一個是朱家寨的朱四爺,我們可以吸收他們入夥兒!”陸森說:“這兩幫人我知道,我以前派人聯絡過,只是他們對加入**不感興趣。”墨子風說:“以後我們親自去,也許他們會加入的!”陸森說:“好!我們抽時間再去會會他們!”
陸森忽然眉頭緊鎖,說:“子風,你知道一支隊伍最怕什麼?”墨子風思考了一會兒,說:“我聽你說過,一支隊伍最重要的是紀律!一支隊伍最怕紀律渙散!”陸森說:“你說得對!不過從目前來看,我最擔心這支隊伍有內奸!”墨子風疑惑:“內奸?”陸森說:“對!有件事,我一直心存疑惑,琢磨了好長時間,今天咱們分析一下。第一件,墨先生上次險遭劫持,我懷疑有人給敵人通風報信,只是沒有根據。第二件,上次我們四人分頭跑,我、衛卜杵、仇戰雄沒有遭到鬼子的追擊,爲何對你猛追不放,我怎麼想都覺得裡面透着邪乎勁兒!”墨子風說:“你懷疑誰是內奸?”陸森說:“現在沒有證據,不好說!”墨子風急道:“不會是洪武門的吧?”
陸森皺起眉頭說:“墨先生來牛角坳,除了咱們幾個,連自衛隊的戰士都不清楚,爲啥刺客那麼快知道啦,並且知道住哪個房間?隨後左炳坤父子也趕來拜會,這裡面是不是有一種必然的聯繫?”墨子風思索一會兒,說:“你這樣一說,看來洪武門隊員裡確實有奸細?”陸森點點頭,說:“我革命十幾年,血的教訓告訴我,堡壘往往從內部攻破。像咱們這樣的隊伍,人員成分比較複雜,混入一個奸細就會產生很大的破壞!”墨子風說:“如果不是因爲奸細,洪武門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不過你放心,如果是洪武門的人,我一定會找到這個內奸!”
說話之間,屋門“啵啵”敲響,卻是柳琴提了一個藥箱進來,笑笑說:“我看看子風的傷!”說着讓墨子風脫掉外衣,卻見傷口已結痂,竟沒有化膿感染的跡象。柳琴驚奇地說:“你的肩部受了貫通傷,十多天時間就好了?”陸森疑惑:“你用了什麼藥?”墨子風笑笑:“那個山洞都是岩石,哪有什麼藥,聽採桑說只是抹了一點柴灰,沒想到這麼快就好了!”柳琴說:“柴灰雖有止血功效,卻不能消炎,你這傷口好這麼快,倒真是奇蹟!”說着,又在傷口上抹了碘酒。
陸森本來對曲採桑的有所懷疑,此時見柳琴如此說,心中疑心再起,說:“子風,曲家人雖然兩次救你,但我覺得他們有些地方疑點很多。雙龍鎮屠殺,死了四百多羣衆,曲家祖孫卻沒有受到傷害,還和日本人成了朋友,你不覺得這裡面有文章嗎?”墨子風不願意看到陸森胡亂猜測,說:“那個時候,曲姑娘還沒來牛角坳呢,她不可能事奸細!曲家的事情,上次在雙龍鎮我已給你說過啦,他們不會是漢奸的!”陸森說:“但願是我猜錯了,不過你多留心總是沒錯的。”說完,讓柳琴陪墨子風說話,自己去了外面。
陸森心中的疑慮並沒有因爲墨子風的解釋而消除,一段時間來發生的奇怪事情充分證實,這個隊伍裡面有敵人埋伏的奸細。只是陸森還沒有找到這個奸細是誰,所有的猜測都缺乏證據。陸森擔心,等找到證據的時候,這個剛剛成立的游擊隊會遭受損失,甚至會全軍覆沒。陸森邊想邊走,忽然看見一路小跑的劉掌櫃。陸森忙問:“老劉,有事嗎?”劉掌櫃喘了一口氣,急道:“不好啦,鬼子的一個小隊向我們這裡趕來!”陸森一驚:“我叫墨隊長過去看看,你趕緊集合隊伍!”劉掌櫃聽了,急忙跑向村頭敲鐘集合隊伍。
陸森趕忙跑回院子通知墨子風等人,剛到門口卻看見曲採桑站在墨子風門口側耳傾聽。那間房子的門虛掩着,裡面傳來柳琴和墨子風的談笑聲。忽然,遠處傳來鐘聲,曲採桑連忙敏捷跳開。這時,墨子風和柳琴聽到鐘聲從房間跑出,急問:“採桑,陸書記呢?”曲採桑故作鎮靜回答:“我怎麼知道?”躲在門外的陸森看到曲採桑這樣,心中疑心頓起,只是時間緊急,來不及多想,便趁機跑進院子,說:“子風,快跟我去偵察敵情,鬼子來啦!”衆人聽罷,均是一驚,一起往打穀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