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雙龍鎮出發,溯白河蜿蜒而上,行二百餘里,便是雲州了。雲州是南北通衢要道,城牆高築,箭垛連環,城門樓子上飄揚着日軍的太陽旗。午後時分,箭垛空隙處泛着鋼盔反射的亮光,幾個日軍哨兵在城牆走來走去,時不時還傳來嘰裡咕嚕的對話聲和肆無忌憚的怪叫聲。
城門敞開着。門洞左側矗着一座崗樓,一個日軍軍曹坐在椅子上,翻着怪眼打量着進進出出的行人。門洞右側擺着環形沙包工事,一挺九二式重機槍在工事裡伸着黑洞洞的槍眼。在軍曹的監督下,一隊皇協軍在仔細搜查行人,一邊檢查一遍罵道:
“孃的,包裹裡裝的啥,打開!”
“不知道這是違禁物品,我看你他孃的找死!”
“窮鬼,給老子滾遠點!”
……
城牆上張貼着一張懸賞告示,一羣人正在觀看。破衣爛衫的墨子風擠過去打量上面的人像,見上面赫然寫着:“緝拿殺人兇犯墨子風”的字樣,淡淡一笑,對身後的仇戰雄和衛卜杵說:“我有這麼難看?一點也不像。這裡的鬼子真他孃的小氣,我在上海、南京的時候,這顆腦袋懸賞十萬大洋,現在貶值了,只值一千大洋,嘿嘿!”
衛卜杵連忙拽着墨子風來到無人處,提醒說:“少爺,咱們進城要緊,千萬別露出馬腳!”仇戰雄嘻嘻一笑:“依俺的脾氣,現在再宰幾個,讓這幫龜孫子貼俺幾張告示,那樣才得勁。”
衛卜杵怪道:“你少多嘴!”又回頭勸墨子風:“咱們還是走密道吧!我剛纔打聽了,你殺的那幾個鬼子,有一個士兵沒有死,人家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看見了你的模樣,現在鬼子滿大街搜捕你,這樣貿然進去不是自投羅網?”
墨子風冷冷一笑:“雲州是啥地方?咱洪武門的地盤,豈容外人撒野!他們不是懸賞我嗎,我自己送上門去,只是不知道這賞金該給誰?呵呵——”衛卜杵急道:“不可……”伸手去拉,卻拉了個空,墨子風已大搖大擺的向城門口走去。
墨子風走到崗樓前,對着鬼子軍曹一哈腰,裝腔作勢說:“太君,墨子風,真的值一千大洋?”鬼子軍曹聽得懂中國話,立馬驚喜地站起,大着舌頭說:“你明白,墨、子、風,在哪裡?”墨子風笑笑說:“太君,我知道墨子風在那裡。大洋,怎麼給?”鬼子軍曹哈哈大笑:“皇軍,說話、算話,抓到墨、子、風,大洋,大大地、給!”墨子風學着鬼子軍曹的語氣說:“我說了,你們不給,我、打不過、你們,你們殺了我,錢沒了,命也沒了。”鬼子軍曹搖搖頭:“嗯,不會的,墨、子、風,殺害川穀司令官的、弟弟,抓住他,川穀司令官,大大、獎賞!告訴我,墨、子、風,在哪裡?”
墨子風裝出傻呵呵的樣子,故作爲難地說:“太君,我看您人好,我也不貪心,不如咱倆合作,抓住墨子風,一人分一半大洋,怎麼樣?你們日本人總不會騙自己人吧?”鬼子軍曹伸出大拇指:“你,良民、好朋友,我、井口,講信用,大洋、你一半,我一半!”墨子風撓撓腦袋,說:“路有些遠,咱們兩人,擡不動墨子風,去多了分錢的也多,你再叫兩個人,把他擡回來就行了。”鬼子軍曹疑惑地說:“聽說,墨、子、風,會飛刀,可以嗎?”墨子風故作神秘地說:“墨子風,會飛刀,不會游泳,掉水裡,快淹死了!”鬼子軍曹大喜:“要西要西。”衝着兩個皇協軍一揮手,說:“你們兩人,跟我走!”臨走,又嘰裡咕嚕的衝城牆上的鬼子喊了幾句話。
墨子風領着鬼子軍曹和兩個僞軍向城外樹林走去,埋伏在草叢裡的仇戰雄摩拳擦掌,興奮地說:“少爺真有辦法,領過來三個,正好一人幹一個,不知道鬼子懸賞俺幾塊大洋,呵呵!”衛卜杵心思縝密,說:“等等,那個鬼子臨走喊的啥?”仇戰雄說:“管他喊啥呢,先幹掉這三個再說!”衛卜杵說:“要是鬼子喊幫手呢?”話音未落,果見一小隊鬼子跑步從城門洞子涌出,遠遠跟在墨子風幾個人身後。
墨子風邊走邊說:“太君,您得說話算話呦,別抓了人不給我錢。”鬼子軍曹說:“快快的,大洋,給你,人在哪裡?”墨子風這時也發現了身後跟隨的鬼子小隊,心知鬼子狡詐,嘴裡說:“不遠了,快到了!”心裡卻盤算着應對之策。
穿過一片開闊地,又走了二里多路,眼前是一個村子,村口有一道土牆,恰好擋住尾隨鬼子的視線。墨子風見土牆傍邊有一眼井,井上有一架轆轤,心念一動,喘息着說:“太君,渴了,喝點水再走吧?”鬼子軍曹從腰帶摘下軍用水壺,說:“邊喝,邊走!”墨子風接過水壺,說:“太君,你真好!你叫什麼?井口?”鬼子軍曹點點頭:“我,井口,講信用!”墨子風嘻嘻一笑,說:“好,井口死在井口邊,也算你爹孃老子有先見之明!”鬼子軍曹一驚:“你說、什麼?”墨子風眼光一凜,手指併攏,兩手直擊兩個僞軍的咽喉。那兩人膛目結舌,腦子還沒明白咋回事兒,口中已發出“嘔”的一聲,身子一軟便萎縮一團。
井口軍曹見勢不妙,慌忙拔槍,誰料胸口卻如大錘夯擊一樣,口中“噗”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井沿上。原來墨子風雙手插出之時,右腳已向後踢起,這一腳有開碑裂石之功,井口肝破心碎,登時送了性命。
尾隨跟蹤的鬼子小隊距離土牆僅四五丈遠了,墨子風正要想法躲避,忽聽不遠處傳來“叭、叭”兩聲槍響,失去目標的鬼子小隊立馬掉頭向槍響處撲了過去。
“少爺,這裡!”一處草垛後傳來衛卜杵的壓低聲音。墨子風循聲趕去,果然看見了滿臉汗水的衛卜杵。
“放槍的是戰雄?”墨子風問:“你怎麼過來的?”。
“我倆一直跟着這隊鬼子呢,從後邊掐死了一個鬼子兵,搶了一把槍。戰雄見鬼子跟你太近,讓我來接你,他放槍引着鬼子向那邊跑了!”衛卜杵邊說邊擦汗,顯然是繞了一個大圈跑進了村子。
“好兄弟,配合的不錯!”墨子風讚許地拍拍衛卜杵的肩膀。
“少爺,你剛纔用那招是什麼?一招斃三敵,真厲害!”衛卜杵讚歎地說。
“這招叫雙龍擺尾,專門用於以少敵多,一招制敵,抽空我教你!”墨子風說。
衛卜杵連忙說:“少爺,此地不宜久留,鬼子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咱們先去老地方,戰雄自己會找來的!”墨子風點頭允可。
兩人跑到城外一片墳地,躲在草叢裡休息。睡了大概一個時辰,夜幕籠罩的時候,衛卜杵看到一個黑影走來,連忙撮起嘴巴,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那黑影聽到口哨聲,便“咕咕”地叫了一聲,接着大步奔來,果然是仇戰雄。
“戰雄,怎麼樣?”墨子風從草叢起身,關切地問。
“少爺,這隊鬼子真他孃的狠,攆着俺跑了十幾里路,要不然俺早過來了!”仇戰雄不好意思地說。
“回來就好,沒受傷吧!”衛卜杵問道。
“子彈嗖嗖的在耳邊飛,就是沒打着俺!”仇戰雄開心地說:“俺還了兩槍,就是用不慣那玩意兒,沒打着!”
“好了,開門回城吧!”墨子風說。
三人來到一個墳頭前,蹲在地上。黑暗中,衛卜杵用手慢慢摸索,終於摳到墓碑底座下的“開門”機關,輕輕一扭,墓碑連同底座“咔吱吱”轉了個方向,地面上隨即出現了一個黑黝黝僅容一人進出的洞口。三人依次下到地下,衛卜杵摸黑轉動洞裡面的連動齒輪,使地面的墓碑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仇戰雄這才點燃裡面的火把,一個深邃幽深的地下通道隨即出現在了眼前。
沿着彎彎曲曲的通道走了一炷香功夫,前面沒路了,一扇鐵門擋在面前。衛卜杵啓動機關,鐵門“轟隆隆”打開,幽深黑暗的通道忽然寬敞明亮起來。燈火闌珊處,宏大的地宮出現在眼前。殿堂的四壁全是青石築成,數十根粗壯的柱子撐起了一個弧形的房頂。粗壯的柱子上,每一根都懸掛着一條略顯陳舊的彩旗,上面寫着“青龍”、“朱雀”等各個堂口的名稱。
在殿堂正中高臺上,擺着一把鑲龍雕鳳的金交椅,椅子上端坐一個頭戴斗笠,黑紗蒙面的神秘人物。他忽然見到墨子風,急忙迎上前說道:“孩子,你們回來了!”說罷掀開蒙在臉上的黑紗,正是洪武門舵主墨溪溫,此時他竟然老淚縱橫,顯然是對兒子的境況甚感擔憂。墨子風走上前跪倒在地,說:“爹,兒子沒本事,讓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