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水屹站在門邊處,長長的衫袍被風吹動着,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蘇離兮一時沒有聽清楚,或者是內心根本就不敢聽清楚。她瑟縮了一下,有點惘惘地問道:“你……你說什麼?”
“這個孩子是楊熠的,不能留!”
他沉靜地言道:“前朝末亡國之君的孩子不能留,大齊國容不下這樣的孩子。一旦消息走漏、便是一場潑天大禍。離兮,爲了你的安全,爲了保住你的性命,我…我只能、也只能這樣做。”
窗外射進來的日光十分刺眼兒,蘇離兮面如死灰,覺得自己的頭腦發暈,一顆心兒卻又清清楚楚地揪痛着,隱約有了一種就要崩裂開的痛楚。天塌地陷的恐慌,逐漸綿延向她的全身,綿延向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砦。
“安水屹……敬王爺!”她的聲音驀然提高了音調,變得凌厲幾分。
“離兮……”安水屹嘴脣兒囁嚅鰥。
她的臉色鐵青,震驚之後的眼眸中漫延着失望,像死灰一般兒沉寂下去。她帶着控制不住的哭腔言道:“你今天過來,是要殺了我的孩子?”
曾經,泛舟湖上淨若蓮花、一塵不染的男子,在戰場廝殺三年之後,就變成了這樣的模樣?那男子脣角兒清淡迷人的微笑,純潔而溫暖……
連續五天沒有出現的他,這幾日一直再琢磨這件事情吧?他定然是下了決心,才重新出現在這裡。他將十六幅《梨花落》懸掛這書房裡,故意給自己看見,是不是想喚起一下舊情之後,再軟硬兼施逼她就範?
安水屹緩緩走進來,眼神中含着悲憫之色:“我不願意這樣做,離兮,我是真心不願意這樣做。若是別的什麼男人的孩子,我都能忍下來。而這個孩子的身份太特殊了,大齊安氏根本無法容忍。真到了那個時刻,只怕我連你的性命也保不住。”
他的目光飄到了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蘇離兮的身子搖晃幾下,面色一片冥白,她倒在暖炕上半闔着眼呼吸沉重。安水屹想要攙扶她一下,被她狠狠地用手打開了:“你走開!”
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怨恨,神態也變得堅毅起來:“敬王爺,今天你若是敢要我孩子的命,將來我必然會殺了你報仇,我蘇離兮在此發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離兮……”他神態黯淡,眼眸悽悽:“知道你會恨我,但是爲了讓你活下去,必須痛下決心、有所捨棄。宮裡已經知道,蘇離兮在我的府中躲藏。你是前朝皇帝的寵伎,皇叔父看在我的情面上忍下來並沒有爲難。但是,你有孩子的消息瞞不了多久,他們會要了你的命!”
他靠的太近,讓蘇離兮產生了恐懼感,她猛地推開他從暖炕上驚跳下來。
“不、不……”她神情惶恐,眼神繚亂!她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兔子,左右看看屋內無處可逃,她無奈中退到了牆角兒,像是要將自己藏起來,誰都不能將她的孩子搶走。
她的眼眸中朦朧着點點晶瑩的淚光兒,傷心地言道:“好,安水屹,我不叫你爲難,我現在就走,我離開你的敬王府總是可以了吧?從今以後,你我毫無瓜葛!大齊宮裡再問你什麼話,你也好向他們交代!”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門口,心裡想着要奪門而出,可他正站着屋門的方向。
“安水屹,你讓開,我這就要走了。”她不想衝過去時,不小心兒撞到自己的肚子。
他哀傷地注視着她,心中一樣絞痛着:“離兮,別再幻想了。只要你一走出敬王府的大門,就立即會有人抓住你,現在京都城只有我可以護住你。”
她像是一個迷茫的孩子,後背緊緊貼着牆角兒,雙手保護住自己的小腹,悲傷着喃喃自語道:“我該怎麼辦?我該去哪?”
天下之大,有沒有她容身之處?天下之大,容不下她一個小女子,容不下她的孩子嗎?她仰望遠處的天空,目光絕望。小九,小九,他們要殺了咱們的孩子呀!你在哪?你快點來救我,來救救我們的孩子。
安水屹不忍相看,回頭絕然言道:“來人,把藥……送進來吧!”
青梅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雙手端着一個雕花的烏木托盤,上面赫然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兒。
青梅神態莊重,憐惜地看着蘇離兮:“蘇娘子,王爺是爲了您好。您忍這一時之痛,將來,您和王爺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您就聽話喝藥吧!”
蘇離兮驚慌失措,拼命地搖頭,淚水如雨般落下:“不、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安水屹你不能這樣。孩子是無辜的,他有什麼錯?他什麼都不知道!大人有大人們的怨恨,你們不能將仇恨轉移到孩子身上!”
安水屹緩緩地背過身子、不去看她。對她的話恍若未聞?然,他的雙肩似乎在微微顫抖着!
青梅端着藥汁兒,一步一步走向蘇離兮:“蘇娘子,讓奴婢服侍您吃藥吧!這一碗是最最平和的藥,傷害不大,恢復也很快,不會留下任何的後患,可以讓您很快就度過難關。”
蘇離兮
說:“青梅,你也是個女人,你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個母親可以爲了自己活命,就殺了孩子嗎?”
青梅距離她越來越近,誠懇地勸解着:“蘇娘子,奴婢知道您心裡捨不得,可您莫要怪我們王爺,他已經在盡力保護您了。您的身份特殊,你這幾天養傷大概不知道?外間,對於敬王府收留前朝皇帝寵伎有多少爭議?很多人都盯着我們王爺看呢。已經有人到皇上那裡去告御狀了!”
蘇離兮恍惚地搖着頭:“我不管這些,你們不能殺孩子,不能!”
青梅的眼神中帶着絲絲懇求之意:“皇上登基之後一直沒有冊立太子。大齊國幾個年輕的王爺心思各異,正在爭奪太子之位,我們王爺雖想獨善其身,遠離奪嫡,卻又難避紛亂。若是再讓他們知曉了您懷有孩子,只怕立刻就會闖進敬王府強行抓捕您!”
青梅繼續求道:“只要沒有這個孩子,我們王爺這般疼愛您,以後一定會補償您的!奴婢求求您,您就把藥喝了吧!”
蘇離兮的目光,直直盯住那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兒,不斷痛苦地搖頭着,她伸出一隻手無力的阻擋着:“你別過來,青梅,你別過來!”
眼看着那一碗藥汁,遞到了蘇離兮的眼前,她猛地擡手,‘啪……’的一聲,將瓷碗狠狠甩到了地上,藥汁灑了滿地,破碎的瓷片歪歪扭扭散落着。
那一邊兒,安水屹身子僵硬一下,依舊沒有回頭!
青梅苦笑道:“蘇娘子,您這樣做有什麼用呢?奴婢知道您不會乖乖吃藥,早就準備了十幾、二十碗,都在外邊等候着呢?唉……”
青梅轉身,對着門口叫道:“秋蘭,再送一碗進來!”
門口一個丫鬟答道:“是!”
門簾一掀開,丫鬟秋蘭端着第二碗藥汁兒走進來。
蘇離兮仰面落淚,趴伏在牆上痛苦着!
青梅同情地看她一眼,繼續言道:“蘇娘子,這個孩子您必然是保不住了。何苦一遍一遍的重來呢?你若是再這樣,奴婢爲了敬王府的安穩,少不得咬牙做一次狠毒之人,叫幾個丫頭進來,按壓着您灌藥了。”
蘇離兮驚恐地看着她:“你、你敢?”
青梅哭喪着一張臉,言道:“奴婢得罪了您,大不了一死謝罪。並不止奴婢一人,我們整個敬王府的人都會爲了王爺舍掉自己的命!”
蘇離兮咬牙,趁其不備……她撲到地上撿起一片瓷片,對準確自己脖頸處的大動脈血管:“好,我蘇離兮今天就死在這裡,不叫你們任何人爲難!”
忽然出現這等變故,衆人大驚,安水屹慌忙轉身:“離兮,千萬不要做糊塗事!”
蘇離兮緊緊抓住那鋒利的瓷片兒,神態絕然又狠毒:“我身爲孃親兒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我有什麼臉獨活於世?我和我的孩子一起死,不叫你們爲難!”
瓷片深深扎入她的手指,鮮血隨着她的手臂留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安水屹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死意,他心如刀割:“離兮,別做傻事,把瓷片放下,快放下!”
他向她伸出一隻手,手指間顫抖着……這麼短的距離,卻向隔着千山萬水般、永遠無法觸及!
“你別過來,不許過來!”
蘇離兮帶着滿臉的淚水,惡狠狠地怒吼着:“你們人多,我鬥不過你們。不過,我總是有機會去尋死的,你們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如果我的孩兒死了,我一定能找到機會去陪伴他。”
安水屹得眼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苦苦思念,不顧一切地打回京城,千辛萬苦地找到她……
難道,就是爲了親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