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僅見到了天尊,還到了黃泉,見到了其他的天干?”
張九陽點了點頭。
“而且你還成功取得了大部分天干的認可,只要通過第八天干‘辛’的考覈,就能接替林瞎子成爲第九天干?”
張九陽又點點頭。
嶽翎沉默了。
她沒有想到,只是一個月不見,張九陽竟然就做出了一件這麼大的事。
雖然只是初入黃泉,但他已經帶出了許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黃泉是在陰間,十天干指的是黃泉的成員,每一個都是可怕而詭異的邪祟,或許還是九州各地流傳不息的恐怖傳說。
更讓她驚喜的是,張九陽還注意到了一些十分關鍵的細節。
比如十天干中的乙,在說話時曾低聲唸了一句佛號。
這讓她想起了不久前剛看過的一個卷宗。
魔佛連體案!
還有丁,他言談中似乎很喜歡吃心臟,那麼大膽假設一下,當年發生在慈幼局中的惡鬼剖心案,會不會和他有關係?
一下子,許多懸案似乎都有了方向。
還有那個脾氣暴躁的庚,竟然私下裡表示出了對張九陽的欣賞。
嶽翎看着眼前這個白衣披髮的年輕男子,目光十分複雜。
他說要幫自己,卻不想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竟然就深入虎穴,探取到了這麼多珍貴的情報。
“哈哈,其實也沒什麼,我當時可威風了,天火一開,把他們都給鎮住了!”
張九陽撓撓頭,故作輕鬆地笑笑,想緩和沉重的氛圍。
嶽翎卻笑不出來,她知道這其中有多麼兇險,張九陽是在刀尖上行走,他是在拿命去拼。
“脫衣服。”
她突然冷冷道。
張九陽一怔,這是什麼操作?
“把上衣脫了,快點!”
張九陽苦笑道:“嶽大將軍,不對,明烈侯,其實那本肉蒲團不是我故意要寄給你的,而是阿梨給我弄錯了,不至於讓我負荊請罪——”
鏘的一聲刀鳴。
龍雀刀光一閃而過。
張九陽的上衣落下,腹肌塊塊分明,肌肉流暢而不臃腫,充滿了陽剛之氣。
然而皮膚上卻滿是燙傷,觸目驚心。
“只是看着嚴重罷了,從晚上到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張九陽咳嗽一聲,緊緊拽住自己的褲腰帶,生怕嶽翎一個拔刀,自己就再次裸奔了。
嶽翎望着那些燙傷,眸光中泛起波瀾,默然良久,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從懷中取出了藥膏,給張九陽輕輕抹上。
手指冰冰涼涼,藥膏也十分清涼,讓肌膚上的刺痛感似乎緩解了不少。
兩人誰都沒說話,但那種殺氣騰騰的氛圍卻悄然冰釋了。
書房窗口,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悄悄注視着這和諧的一幕,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阿梨快要有個完整的家了~
……
“十日後的子時,去青州羅田縣的西市口法場,觀看一場行刑,然後搶下第二個被斬首之人的頭顱……”
嶽翎琢磨着這個所謂的考覈任務,神色十分凝重。
張九陽已經穿好了上衣,聞言道:“其實就算你今天不趕來,我也要派慶忌給你送信了。”
“第七位天干庚偷偷提醒我,說是那老太監最是記仇,睚眥必報,這個任務肯定十分危險,他巴不得我死在裡面。”
張九陽給那個聲音沙啞尖銳的辛取了個老太監的綽號,更方便交流和記憶。
“黃泉裡我是虛張聲勢,這次任務肯定要真刀真槍的幹,要是不找幫手,我這隻紙老虎,肯定一戳就破嘍。”
危機當前,他不僅不惶恐,反而還有心情調侃自己,看起來十分放鬆。
和當初面對芸娘時的膽戰心驚相比,幾乎是判若兩人。
嶽翎看起來反倒比他還要緊張,默然良久,道:“張九陽,你真的考慮好了?”
沒等張九陽說話,她就繼續道:“這個任務有兩處地方最爲兇險,第一是羅田縣。”
“伱可能不知道,羅田縣這個地方,在二十多年前,曾發生過一樁慘案,全縣一千四百多口人,死了近三分之一。”
“是黃泉做的?”
張九陽目光一閃,問道。
嶽翎搖搖頭,冷然道:“是陰兵過境。”
陰兵過境……
“據卷宗記載,那夜羅田縣突然車馬喧譁,許多百姓都從夢中驚醒,看到了陰兵過境的景象。”
“有膽大的人試圖放鞭炮進行驅趕,結果當夜那些看到陰兵過境的人幾無倖存,大部分都慘死於家中。”
張九陽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他記得老高也講過一個類似的案件,不過比羅田縣更嚴重,發生在雍州的一座城中。
當時那座城中的百姓是敲鑼打鼓想要嚇走邪祟,結果第二日全城被屠,無一生還。
可見這些陰兵之兇戾,完全不下於那些邪祟。
張九陽最不解的是,這些陰兵也不拘魂,每一次出現往往都大張旗鼓,到底是爲了什麼?
“一個黃泉,就已經是我們的心腹大患,至於這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陰兵,我們欽天監確實力有不逮。”
嶽翎的聲音中透着一絲不甘。
以她的性子,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然而對這些陰兵,卻只能當做沒看見。
何其憋屈!
“難道你們欽天監,就沒有和陰兵交過手嗎?”
張九陽總覺得,欽天監創立六百年,總不至於對陰兵就這麼點了解?
果然,嶽翎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乾元二十一年,雍州一城之地盡被陰兵屠戮,當時諸葛國師震怒,持九州鼎殺入幽冥,四十九日後方回,青絲變華髮。”
“從那之後,陰兵過境殺人的事情便沒有發生過了,直到近百年,才慢慢出現。”
張九陽心中一震,諸葛國師竟然親自殺入過幽冥?
雖然沒有關於那場大戰的具體細節,但他依舊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諸葛七星是大乾的初代監正,也是欽天監六百年間的最強監正,其驚才絕豔從林瞎子身上便可窺一二。
六百年了,林瞎子依然還是談之色變,將一個死人視爲畢生大敵。
而地府幽冥更是神秘莫測,裡面絕對不僅僅只有陰兵,更有着許多可怕詭異的存在,那些陰兵亦不過是其麾下小卒。
張九陽雖然去過一次黃泉,但並未見過任何陰兵,感覺只是在陰間的邊緣徘徊一圈,並未深入。
人間最強之人,宣戰地府中詭異莫測的存在,四十九日後方回,沒有人知道這場大戰的勝負,但從結局可以猜測一二。
諸葛七星青絲變華髮,想來壽命有損,這或許也是他七十二歲便猝然長逝的原因。
而地府之中則是數百年偃旗息鼓,不出陰兵。
張九陽覺得自己彷彿觸摸到了某個了不得的大秘密,試探問道:“諸葛國師……真是壽終正寢嗎?”
嶽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史書上是這麼說的,但是欽天監的卷宗裡或許有別的答案。”
果然!
張九陽正要追問,卻被嶽翎打斷了。
“你不必問,因爲我也不知道,記載着國師之死的卷宗,以我如今的身份都無法查閱,唯有陛下和歷代監正纔有資格去看。”
張九陽心中一動。
雖說非皇帝和監正不能看,但將諸葛七星之死定爲卷宗,本身就很不尋常。
因爲能被欽天監記錄在卷宗中,就意味着那很有可能是一件案子,一件……導致諸葛國師離奇身死的大案懸案!
“說遠了,我講這麼多,就是爲了告訴你,羅田縣真的非常危險,任何與陰兵扯上關係的事,都絕不簡單。”
“那個……老太監之所以選這個地方,必然不安好心。”
張九陽點點頭,笑道:“這是第一處兇險,那第二處呢?”
嶽翎正色道:“是刑場。”
“這個西市口法場有什麼特殊我暫時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她一字一句道:“按大乾律,絕不會在午夜子時行刑!”
張九陽沒有說話,關於這一點,他其實早有預料。
一般法場斬首,都會選在午時三刻,因爲這個時候人的影子最短,代表着天地間的陽氣最盛,犯人死後魂魄不會變成厲鬼。
就算再不濟,也會選擇白天,怎麼可能會選擇陰氣極重的午夜子時。
可那個老太監卻偏偏讓他在子時去看行刑。
怎麼想怎麼詭異。
“張九陽,兇險之處我都告訴你了,打入黃泉並非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之前那位欽天監的前輩,亦是人中龍鳳,卻還是慘死在考覈中……”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你可以選擇不去。”
“我說過,你雖是我的外圍,但我並不會逼迫你去執行任務,你有拒絕的權力。”
張九陽搖搖頭,自嘲一笑。
“我有退路嗎?”
“林瞎子送我這枚令牌,無非就是要讓我墮入黃泉,走上他的老路……”
頓了頓,他嘴角露出一絲充滿殺意的笑容,眼中戾氣橫生,靈官爺那嫉惡如仇的性子似乎也對他有些影響。
“既然他那麼捨不得這些兄弟,我就一個一個的送過去見他,也算是我對‘師父’的一點孝心。”
但一向雷厲風行的嶽翎,這時卻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張九陽,老實說,我沒有信心能護你周全,萬一你……”
“我相信你。”
張九陽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你這柄龍雀刀,可不能只在我面前逞威風啊。”
嶽翎微微一怔,而後露出一絲笑意,道:“好拙劣的激將法。”
“你就說有沒有用?”
她摸了摸腰間的龍雀刀,眸光變得愈發銳利,挺拔的身軀好似參天之木,氣勢如虹。
“羅田縣離這裡不遠,時間還算充裕,從今天起,我要對你進行特訓。”
“張九陽,爲了讓你儘快變強,我不會再留手了,可能……”
“會有一點點痛。”
……
三日後。
張九陽赤着上身,手握斬鬼劍,大口喘着粗氣,汗如雨落,連視線都有些模糊,注視着那道可怕的身影。
阿梨站在旁邊,心疼地望着九哥。
只見張九陽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甚至有些鼻青臉腫,顯然沒少捱打。
嶽翎長身玉立,銀甲紅袍,手持未出鞘的龍雀刀,英氣的眼眸中波瀾不驚,好似指揮若定的沙場名將。
“你的劍還是太慢了,與呼吸法的配合仍有瑕疵,對敵人的行動預判也不夠,須知與邪祟交手,慢一線就是死。”
“再來!”
張九陽託着沉重的腳步,使出六合劍術中的白駒過隙,這一式最爲輕靈,好似春風化雨,斬向嶽翎鎧甲的縫隙處。
“太慢——”
嶽翎微蹙眉頭,龍雀刀輕鬆擋下了這一式白駒過隙,剛想指點幾句,卻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張九陽猛地擡起眼眸,呼吸法也跟着改變,從輕盈靈動變爲兇猛深沉。
第五式,也是他最爲熟練的一式……螳螂捕雀!
挺身向前,張九陽的速度突然暴增,劍法又兇又險,好似異峰突起,但和上一式的連接卻是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真宛如羚羊掛角,天馬行空。
這一劍的進步,讓嶽翎都爲之驚奇。
她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肩膀前傾,進步拔刀,呼吸如風暴雷霆,剛猛無鑄。
陷陣十二式,帶刀勢!
鏘的一聲刀鳴。
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
噗通!
張九陽的身影跌入池塘中,整個人浮在水面上,眼神逐漸失焦,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在失去意識前,一個想法跳出腦海。
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
就是爲了報那肉蒲團之仇!
好累,好疼……
小慶忌在水中拼命遊着,用自己不到四寸的身軀支撐着主人,以免其被水嗆到。
“主人……咕嚕咕嚕……”
“你好重呀……咕嚕咕嚕……”
嶽翎見狀微微一笑,望着張九陽的目光生出異色。
這三天她沒有練別的,只有一項內容,就是實戰!
也是這三天,讓她見識到了張九陽的毅力和進步。
他確實非常拼命,非常努力,雖然口中喊疼,但每次跌倒了都會迅速爬起來,百折不撓,愈挫愈勇,而且每次爬起來,都會比之前有所進步。
如此三日苦練,才能逼得她不得不拔刀。
假以時日,相信他必然會成爲一位震驚天下的劍術宗師。
嶽翎親自將其從池塘中背起來,感受到肩膀上那沉沉的呼吸聲,不禁微微一笑。
“好好睡一覺吧,不用擔心邪祟來擾,我會幫你守好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