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齊老爺經歷了阮氏和齊慕文的打擊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消沉了許多,一輩子最愛在外頭交際應酬的他如今也不愛出門了,終日就在家唉聲嘆氣閉門不出,這回大兒子親自送來的帖子他也看都沒心思看,便讓老三齊慕和帶了禮過來走走。
這是阮氏死後齊慕安跟他三弟第一次見面。
齊慕和並不知道他大哥已經知道了內情,自然待他還是一樣親切,倒是齊慕安自己心裡有了那麼一點點疙瘩總覺着跟以往不同了似的,招呼了他一會兒功夫便藉口還有客到先遁了。
跟着又來了幾位公侯貴族子弟,跟齊慕安素來也都是有些交情的,年輕人在一道比較有話說,他們也樂意起鬨,便選了最外頭的人字房,大夥兒泡在一處吃酒說笑很是熱鬧。
簡老將軍算是姍姍來遲了,到的時候午宴正預備開席。
齊慕安一聽泰山大人來了忙快步迎出了門口,並派人知會了還在裡頭的簡雲琛。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他並非一個人來的,同來的還有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大約也就二十歲左右。
經他老丈人介紹方知道這是他早年一位生死之交的兒子,他父親前一陣過了世,臨終命兒子到京裡投奔他來。
因此老將軍對這少年郎極爲關照,最近進出也常帶着他,盡力想爲他的將來謀一條好路子。
畢竟看見他就能想起那一段熱血年少的英雄歲月,還有那些一同奮戰沙場彼此以生命互相掩護支持的好兄弟。
人老了嘛,都特別喜歡懷舊。
那少年在老將軍的示意下略有些靦腆地向齊慕安微笑拱手,“在下何青硯,見過世兄。”
世兄這個稱呼比起小侯爺、齊大爺等等要親切、不沾利益的多,聽在齊慕安的耳朵裡特別順耳,因此他也很客氣地回了禮。
誰知另他感到意外的是一向待人真誠的簡雲琛對這位何姓兄弟卻毫不熱絡,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淡,冷淡得連他爹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本來準備跟兒子說的話吧,也只好跟齊慕安說了。
原來他本欲將這何青硯帶入軍中,誰料這孩子像他母親,絲毫不像他爹,身體單弱性子也太過斯文,平日只好練練字看看詩文,武藝上那是一點兒也不能。
這樣的孩子要是逼他從軍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只能走走別的路了。
再說這孩子還不曾說親,他爹的意思是要把孩子的終身大事也託到他手裡了,可自己年紀大了軍務也忙得很,實在很難抽身,也恐怕耽誤了他,於是便有心把他送到兒子那裡,一來同齡人比較談得來,二來齊慕安是個愛結交朋友的個性,由他帶着歷練歷練對這靦腆的孩子有好處。
齊慕安倒無所謂,反正家裡那麼多房子,多一個人只不過多一雙筷子而已,不過鑑於他老婆的臉色不大好看,他也沒敢一口答應,只說回去先叫人把客房好好收拾收拾,等忙完了這幾日再叫人去接。
可這何青硯卻是個天真爛漫之人,竟絲毫聽不懂人家的委婉推脫之詞,反而輕輕一笑道:“小弟在家時生活起居便很是簡素,不敢太過勞動兩位世兄。”
這話一說吧齊慕安也不好再推了,只好叫了六福進來先帶他到家裡去,自己招呼老丈人吃飯,又命人拿好酒來。
簡雲琛似乎果然不樂意,只說身上乏,連飯也沒肯陪他老子吃就又去睡了,老爺子可能心裡也不大高興,坐坐就走了,父子沒再多說一句話。
這可把齊慕安給看傻了眼,這父子倆本來是很親近的啊,怎麼莫名其妙的因爲來了個看上去絲毫無害的年輕人就成這樣了?
於是揣着一肚子心思應酬完各色貴賓之後他又重新折回了簡雲琛休息的屋子,果然他並沒有睡覺,而是一個人坐在窗邊不知道想什麼想得入神呢,就連他走進來了也不曾發覺。
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山,傍晚的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涼意的,於是他便從衣架上取過一件褂子輕輕給他披在身上。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呢?這會兒我可空了,再陪你泡會兒溫泉?”
簡雲琛顯然連理都懶得搭理他,只甩給了他一個得了吧的眼神。
“那個何青硯,他的事你少管。”
齊慕安正想着要怎麼樣拐彎抹角地問這事兒呢,沒想到簡雲琛這直性子倒自己主動先提了。
於是他忙接着他的話頭問道:“莫非那小子從前得罪過你?你說出來,我替你出氣。”
爺需要你替我出氣?
簡雲琛好不給面子地撲哧一笑,弄得齊慕安心裡毫不懊喪,確實不能因爲他老婆現在這副大腹便便行動遲緩的樣子就忘記了人家是個武力值爆表的武將,什麼時候能用得着他?
因此只好怏怏地摸了摸碰了一大把灰的鼻子,“那到底是爲什麼你倒是說啊!我看你那麼看不上我們家老二,也沒見你甩過這麼難看的臉色,那可是你爹親自帶來的,你也不說給他老人家留點兒臉面。”
簡雲琛被他說得一愣,好一會兒方嘆了口氣道:“我見了那姓何的,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愛和他說話。”
齊慕安看他這樣子是要打開話匣子了,忙屁顛顛地跑去倒了杯茶來給他老婆潤嗓子。
“那何青硯小時候曾到過我家,那時候我只有四五歲,依稀記得些事兒,他年紀也不大,最多六七歲吧,我爹把我們兩個交給我的一位奶兄照料。”
奶兄這稱呼是現代沒有的,不過齊慕安到了這兒這麼久對風土人情也算了解了,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一般都有奶孃,而這奶孃如果有兒子,也就順理成章地會給小少爺跑腿,小少爺便客氣地稱他一聲奶兄。
“我那奶兄小名叫個石頭,當時也只有十一二歲,一向帶着我玩兒,跟我是極好的,那天他帶着我們倆在院子裡玩兒,何青硯非要去撿石子打水漂玩兒,石頭拗不過他只好跟着,還再三同他說水邊溼滑危險,咱們玩一會兒就回去。”
說到這裡,簡雲琛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起來。
齊慕安心裡隱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看來那石頭後來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了,要不以簡雲琛言語間透露出來的對他的依戀,爲什麼成親快一年了他還沒聽過沒見過這麼一個人呢?
因此忙下意識地握住了簡雲琛的手,只覺得他手背上冰涼,手心裡去已經汗溼了。
“誰知那何青硯在大人跟前兒乖巧得很,離了人卻又是一副樣子,不但不聽勸,還拿出主子的款兒來惡狠狠罵了石頭一頓,還趕他走開不許他在面前待着。石頭哪裡敢真不管他,就帶着我在不遠的地方玩玩兒,偏那何青硯還真就出了事,一失足便掉進了水裡。”
齊慕安感覺他反握住自己的手越來越使勁,並不住地顫抖着,忙更挨近了他一些,摟着他的肩膀輕輕揉搓,希望給他減去些許童年不愉快的回憶帶來的壓力。
簡雲琛眼皮微垂略停了一會兒方接着說道:“石頭想也沒想就跳下水去救他,大冷的天兒大夥兒身上穿的都是好幾斤重的大棉襖,一泡了水就更了不得了,那何青硯又是個小胖子,落了水還又踢又蹬很不老實,石頭好不容易把他推上了岸,等我再去他的時候去怎麼也夠不着他的手了,我明明眼看着就只有一兩指的距離,只要他還能有一點點力氣……一點點力氣,我就能夠着他了……”
說到這裡簡雲琛已經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再苦再痛都沒有流過半滴眼淚的倔強少年揪着齊慕安的袖子哭得泣不成聲。
不過就算他沒有說完,結果齊慕安也猜得到了,石頭肯定是沒能再爬上岸來,小小年紀就爲了救人而夭折了。
輕撫着懷中人劇烈起伏的後背,他自己的心情也倍感沉重。
畢竟童年時代的小夥伴,是最純真最熱切的一類朋友,總是最讓人難忘的。
簡雲琛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再擡起頭時臉上已經不見了淚痕,眼神卻冷得很。
“可你知道後來等大人們都趕到了的時候他跟他們怎麼說嗎?他說石頭頑皮不聽勸,自己掉水裡淹死了,他爲了救他還下了水,可惜力氣小拉不動他,差點連自己的命也賠上了!”
齊慕安聽了不由愕然,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任性不聽話倒還算正常,畢竟也是嬌生慣養的將軍之子,可怎麼能有這麼深的心機啊?
要果真如此,他現在長這麼大了那心裡的彎彎繞繞該長多深多厚了啊!
有這麼個人住在家裡,別說簡雲琛了,就連他,心裡也頗不自在起來。
想了想只好這麼安慰他老婆,“岳丈大人無非是不想有負老友託付,回頭我帶他多認識幾個朋友,再給他留心留心婚事,儘快把這兩樣都給辦了,那咱們就能功成身退了。實在不成的話你再有三個月就要生了,到時候也可以此爲由讓岳丈大人把他接過去,別在你面前給你添堵就是。”
簡雲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除了這樣也沒別的辦法了。
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他,“你道義上說得過去就行了,對這個人別太熱絡,他的心腸是黑的,誰知道萬一遇上個什麼事兒會不會翻臉無情白拉扯壞了你。”
齊慕安見他憂心忙故作輕鬆地扯了個大大的笑臉逗他,“看你說的,就這麼不相信你夫君我的腦子?他就是再厲害,我也比他多吃兩年飯呢!”
再說他這會兒還要靠我呢,腦抽了纔會陰我呢,難道不是該巴結着我一些纔是?
果然他想的不錯,第二天下午夫夫兩個回到家裡的時候,那何青硯已經笑容滿面地跟着家裡的奴婢們一起站在了大門口迎接他們。
並且對簡雲琛尤其熱絡,上來就親親熱熱地去挽他的胳膊。
“簡伯父說你有了身子之後身體便不如從前那般硬朗了,他心裡捨不得你,可又不方便沒事兒總上門來,如今我在這裡住着,倒可替他老人家好生看着你呢!”
簡雲琛臉上淡淡的一句話不說,只不動聲色地輕輕將他推開了些。
當着一地的下人也不好說什麼,倒讓人以爲他們真是多年沒見、關係好得不得了的好兄弟了。
齊慕安見狀忙半開玩笑道:“何兄弟是客人,哪兒有讓客人出來迎主人的道理,六福真不會辦事兒,回頭看我不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