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出發的這天簡雲琛預備趁着夜色走,隨身的只有一隻簡便的包袱,一柄他用慣了的長劍。
齊慕安看他一聲不吭坐着擦劍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要不,走之前再去看看女兒?”
簡雲琛擡起頭看了看窗外的月光,鐺地一聲長劍入鞘,人已經到了門邊。
“罷了,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怎麼還走得了。”
月色下的人影還是跟第一次魏國公府見面時一樣冠世豔絕,只不過現在齊慕安已經可以很精準地從他毫無變化的臉上看出他的各種情緒了。
明知他比自己更捨不得女兒所以才做出提議的,可聽他這麼一說,又覺得總歸要走,再多看孩子一眼也只不過更添煩憂而已。
“那總得讓我送你出大門吧?”
看他真的邁開步子,齊慕安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簡雲琛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反對,可看着對方堅定的眼神,話到嘴邊還是把一個“不”字給嚥了回去。
夫夫倆肩並肩走出了房門,齊慕安開始後悔當初怎麼沒買所大一點兒的宅子,這可還沒幾步路呢就要走出去了。
簡雲琛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似的先站住了腳。
“你也回吧,送不送的意思到了就行了,難道你還能送我到遙州去不成?”
齊慕安企圖回他個和從前一樣玩世不恭的笑容,可誰知道眼角一彎卻差點擠出兩行老淚來。
只好啞着嗓子捉住他的手,“你一安頓下來就給家裡寫信,到時候我帶女兒找你去。”
這就是他冥思苦想了兩天想出來的唯一的辦法。
要不是簡雲琛是去辦正事身不由己,他恨不得立馬就帶着女兒隨軍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的女兒也確實太小了,現在又是大冬天,出行不便,等過個三兩個月,孩子大一些天氣暖和一些才能走得了。
簡雲琛明知不可行,卻沒有當即拒絕他,反而默默地點了點頭,並輕輕抽回了被他緊緊握住的手。
“回吧。”
話音剛落,他的人已經飄飄然翻身上馬,沒再給齊慕安任何癡纏耍賴的機會。
齊慕安一個人怏怏地往回走,不知不覺走到甜甜的房門口,可定神一想這時候女兒早已被奶孃帶着睡熟了,於是只好回到房裡連衣服都沒脫就亂七八糟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就橫也不是豎也不是,平時天天都很稱心的早飯不知怎麼味同嚼蠟了,本來最喜歡看賬本數錢的,今天聽林霄報起賬來也不知怎麼就無精打采了,幾天下來除了抱女兒玩耍的時候還能有個笑臉,平時連話都懶怠跟人說。
薛淮看他一副慫樣不由笑了,“怎麼,這老婆不在家才幾天啊?看你這點兒出息!”
齊慕安懶洋洋地攏了攏袖子,“孟大哥不管家裡還是軍營都能跟在你身邊,還把小娃兒給養得白白胖胖的,你這是標準的老婆孩子熱炕頭了,飽汗哪兒懂餓漢飢啊!”
薛淮摸了摸一鼻子的灰隨手抓起一把松子摔來他一臉,“臭小子,二舅好心好意來瞧瞧你,你倒會倒打一耙!”
齊慕安委屈地縮了縮脖子,老婆不在家,這屋裡的火龍都好像特別不給力似的,加多少炭都燒不熱。
薛淮拿起茶壺給自己添了杯熱茶,臭小子,老婆不在連日子也不會過來,爺在這兒做半天來還得自己動手纔有口熱的喝,真是!
“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你看看你一個人這家窩囊的,麻溜地收拾收拾,跟我家去過年去吧!”
齊慕安想想是無所謂,反正就他跟甜甜兩個,到舅舅家去確實熱鬧點兒,誰知道剛要說話呢,就看映棠慌慌張張地走來進來。
“爺,不好了,郡主來了!”
齊慕安瞪大了眼,“郡主來了就請進來啊,怎麼不好了?”
跟着進來的焚香忙幫着答話:“郡主這一趟不像是看大爺來的,不單自己來了,還帶了宮裡出來的幾位姐姐!而且連郡主的包袱都帶來了!”
這話說得齊慕安傻眼了,這是唱得哪一齣啊?
還是薛淮見慣了世面,忙吩咐兩個丫頭先去好生安置郡主,等沒人了方對齊慕安道:“嘉和郡主出了名的謙和有禮數,今兒想必是你爹鬧得太不像樣了。”
齊慕安一愣,“怎麼,舅舅也知道他這外頭那些事兒?”
薛淮臉上的輕蔑都快逆流成河了,“你以爲我想知道啊?知道了我不嫌丟人?可他又不避人,帶着那粉頭到處去,如今京城裡還有誰不知道的。”
齊慕安尷尬地撓了撓頭,“那我怎麼辦啊?”
薛淮略一沉吟,“嘉和沒有兒子,你等於就是她的長子,既然你已經出來單過來,她受了委屈自然也只有來找你,你趕緊先過去吧,好歹把事情先壓下來,別她一時心頭火氣跑到皇后娘娘面前訴委屈去,那你們魏國公府本來就只剩半塊兒的牌子那可是得爛透了!叫我怎麼說你那色迷心竅的糊塗爹啊!”
說着便推着齊慕安往外走,自己也靜悄悄從後門走了,免得叫嘉和郡主知道自己在這裡而尷尬。
嘉和郡主坐在屋裡本來就眼睛紅紅的,看起來是剛哭過被人勸住了的樣子,可一見齊慕安進來又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淚來。
她身邊的大丫頭福兒忙拿帕子替她擦了,自己的眼眶也紅了,“真真造孽,郡主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齊慕安也顧不得磕頭請安了,忙上去安慰道:“母親這是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兒,你派人來叫兒子,兒子立馬就過去了,何必自己辛苦跑一趟。”
嘉和郡主想說話,可才張了嘴又忍不住哭了,實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祿兒忙道:“爺不知道,今兒不知怎麼邪了門了,邀月閣那粉頭竟然不知廉恥地上了門來,又哭又鬧地求郡主成全他過門。郡主哪兒肯跟那種東西說話,壓根不肯到前頭見他去,只有兩個媽媽帶了幾個媳婦子過去攆他,誰知道不知怎麼地把人給推倒了,他就賴在地上不起來說肚子疼,還說他懷了老爺的骨肉!”
福兒接着又道:“我們主子聽說了這話倒是不敢拿他如何了,只得命咱們把他擡進去,又去請大夫,可也不知道說哪個黑心的跑去告訴了老爺,老爺回來的時候那小子一口咬定說郡主明知他有孕一心想弄掉他肚裡的孩子,氣得老爺險些對我們主子動上了手!”
“好了,你們倆都別再說了!”
嘉和郡主心裡又氣又臊,實在不肯叫兩個丫鬟當着兒子的面兒再說下去了,不過下面到底又發生了什麼,齊慕安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了。
顯然又是一出臉紅脖子粗的咆哮戲,具體情形大概只要參照梅花烙裡面的皓真就差不多了。
這不都把老婆給氣得離家出走了麼!
人家說兒子色迷心竅回家把老子氣得半死,他們家倒好,反過來了!
齊慕安想想都覺得害臊,只好硬着頭皮安慰他繼母,“母親受委屈了,您不知道,那許三郎本是咱們家通州莊子上的人,說出來您就有數了,他爹就是許老三,您來之前死在了咱們府裡。那許三郎如今勾搭老爺不爲別的,就是爲了報仇來的,有心把咱們家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這時候您要是出來,那豈不是正中了他的詭計給他騰地兒了?”
“騰地兒?他也配!”
福兒氣得幾乎要跟齊慕安嗆起來了,可嘉和郡主到底人到中年是見慣了世情的,深知齊老爺如今正感家業凋零以及子嗣對他的吸引力。
那許三郎靠一副身子已經勾得老傢伙丟了魂,如今還懷了身孕,雖說坐不上自己的位置,可想要進門卻已經是攔不住的了。
自己要是不在家,那還真成了他一人獨大。
因此不由後悔起自己的一時衝動來。
還是齊慕安懂得揣測人心,忙陪笑道:“母親憐惜兒子一個人帶着孩子在家手忙腳亂的,年節下家裡又忙,於是就過來幫着照顧幾天,兒子心裡實在感激不盡,等撐過了這幾天可再不敢累着母親了,必親自送母親家去纔好。”
這話說得給足了嘉和郡主臺階兒下,嘉和郡主又如何會聽不懂呢?
想想自己已經當了一回寡?婦,要是再淪爲下堂,那還不如死了算了,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叫那粉頭得了意。
於是便迅速收拾起淚水來順着他的話笑道:“怪不得娘娘總是誇你,你是個好孩子。我也有些日子沒見着姐兒了,心裡着實想她,想必又大了,快抱來我看看!”
齊慕安忙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跟着派人到齊家去打招呼,把自己方纔跟郡主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許三郎摸着肚子坐在牀上冷笑,那老婆子自矜身份不肯跟他這樣下作的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把她氣走不難,可惜他忘了還有個比狐狸還刁滑的齊老大,也不知他給老婆子說了什麼,才一轉眼兒的功夫就回心轉意了。
不過他也沒指望她真的就不回來了,只要能讓他進門,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還怕不把他魏國公府鬧個天翻地覆麼?
齊老爺方纔在氣頭上,跟天借了膽把老婆給罵得太不起頭來,這會兒見她收拾包袱走了才知道怕了,心想萬一她進宮告狀去,自己那是什麼臉面都丟盡了。
聽了齊慕安派人來捎的話纔算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心說還是老大靠譜,知道向着他親爹,不管在家裡怎麼犯渾,真有個什麼事兒的時候他心裡還是向着這個家的。
再看看牀上嬌滴滴的小美人兒,人再好可畢竟進過那種對方,要想偷偷摸摸把他弄進門不難,可得沒人鬧出去才行,如今看來唯有老大是能哄得住郡主的,自己要想把小美人兒踏踏實實留在身邊,那還得給老大點兒甜頭才行。
於是第二天便利落地上了一道摺子,要把齊慕安變成名副其實的小侯爺。
齊慕安收到消息後不由笑了,老傢伙,還想賄賂哥呢!爲了那姓許的可真是大方啊,可他就不想一想他那我見猶憐的小美人很有可能搖身一變就會變成個黑山老妖啊!
而齊老爺自以爲大兒子在得到這個好消息之後便會自動與自己達成某種令人愉悅的協議,於是在十天後齊慕安陪同嘉和郡主回府的時候,正式把納許三郎爲小君的事兒給提了出來。
嘉和郡主在齊慕安那兒小住了這麼一段,沒少被他洗腦。
比方說你是郡主、身上帶着誥命的國公夫人,別說一個小老婆,就是十個小老婆也都是給你磕頭打洗腳水的東西,何不當他就是個小貓小狗,高興了你逗逗他,不高興了就晾著他,全天下的規矩如此,你有什麼可鬧心的,鬧心的該是他纔是!
又比方說那姓許的就算過了門,也沒資格自己養孩子,到時候郡主把孩子帶在身邊教導,他還能拿什麼來要挾等等。
加上嘉和本身對齊老爺並沒有多深的感情,這過門才幾個月啊還沒來得及培養感情呢老爺子就出?軌了,這讓人想愛上他都很難啊。
倒不如好好依靠齊慕安這個兒子,擡頭挺胸做自己的國公夫人,那老色鬼今兒能被這許三郎迷住,沒準明兒就會有個四郎五郎的出來,到時候看這許三郎還能怎麼橫唄。
於是心裡反而靜得很,聽見齊老爺的要求也不再氣憤難忍了,只安安穩穩吃她的茶。
齊慕安臉上的笑容一絲不變,“爹,咱們家又要添丁了那是天大的喜事兒,可許三郎那出身,說出去可不好聽啊!”
齊老爺把眼睛一瞪,“只要我不許,家裡誰敢出去亂嚼舌根!”
齊慕安這下是真心笑了,“爹,邀月閣做的就是迎來送往的生意,你平時進進出出的,知道這事兒的難道就只有咱們家的下人?那些個也去快活過的王孫公子,他們的嘴咱們怎麼去堵啊?再說了,就算那小子小子是跟了你,那他從前還跟過誰咱們可不知道,萬一將來這什麼場合遇上他的老相好還是跟咱們家認識的,那可如何是好?”
噼裡啪啦一番話說得齊老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許三郎跟他的時候確實已經豔名遠播了,就是他一個老朋友玩兒了才介紹給他的。
可跟好兄弟們一起玩兒一個粉頭那叫風流,要是一起玩兒一個老婆,那豈不成了龜兒子了?
想着不由鬱悶起來,預備了一肚子關於許三郎如何如何可憐和家裡子嗣單薄多個孩子如何如何重要的話也全沒地方說去了。
畢竟這些跟他的老臉比起來,那還都不算什麼。
齊慕安也正是打蛇打七寸,吃準了他死要面子這一點狠狠地戳,這點既然戳中了,跟着自然就要戳他富貴怕死這個點兒了。
於是便有意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爹,你別忘了那許老三是咱們死的,雖然都是阮氏那毒婦害的,可到底是這咱們家裡頭,那可是他親爹啊!而且兒子查過了,那許三郎之所以會淪落風
塵,還全拜老二所賜,爹你說說,那小子會不會連帶着把咱們全家都給恨上了?”
這話說得齊老爺背脊一涼,雖然沒有就這麼信了,可心裡到底存了個疙瘩。
僵持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道:“可他肚子裡的孩子……”
齊慕安也很犯愁似的跟着皺起了眉頭,“是啊,大人居心叵測、出身風塵,可孩子是爹的親骨肉,那就也是我們齊家的人,可得讓他認祖歸宗才行啊。”
這話說得很中聽,齊老爺一直緊繃着的臉色總算有了點兒鬆弛,乾脆把這難題丟給了這麼有主意的大兒子。
“那你說說,咱們該怎麼辦吧。”
齊慕安一口氣喝了一大杯水,說了這麼多話得好好補補口水纔是。
“爹,要不這麼着,先在外頭找個妥當的地方靜悄悄地把人安置了,等孩子生下來就抱回來,大人慢慢再說吧。過個幾年時間長了,他一直不這那些場合出現,慢慢地那些人就忘了他了,以後就算這咱們府裡見着,或許也想不起來他從前的事兒。再者都說日久見人心,日子一長,他對爹你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也能瞧得出來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