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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完, 背過身,面朝着牆壁, 閉目假寐。

顧越涵心知自己猜中了, 心裡不禁納悶:南蠻人爲何要偷襲塞婉?

他和南蠻人交過手,對南蠻朝廷的事有所耳聞, 塞婉乃南蠻皇后所出, 是南蠻皇最疼愛的女兒,地位比皇子還高, 南蠻戰敗後,朝中官員提出和親以鞏固兩國友誼, 此事引得南蠻皇勃然大怒, 當朝斥罵了幾名朝廷重臣,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是同意了,饒是如此,南蠻皇並沒有因爲國庫空虛就委屈塞婉, 反而準備了隆重的嫁妝,隨行的宮人也是跟隨他多年的人。

據他所知, 死將只服從南蠻皇的命令,南蠻皇爲什麼要殺自己女兒?

遐思間,顧越皎到了。

他已經戳穿了對方的身份, 如何讓對方開口就不是他的事了,他把死將的事兒告訴顧越皎,順便提醒他道,“他們嘴巴緊, 真問不出什麼記得把屍體燒了。”

顧越皎點了點頭,叫獄卒把人帶出來。

顧越涵對嚴刑逼供的場面不感興趣,先行離開了,南蠻投降後,安寧朝爲了彰顯大國風範,鼓勵兩國商業往來,因而大批南蠻人涌入安寧國,目前在京城有成百上千的南蠻人,他得從這些人裡把街上的歹徒找出來。

接下來還有得忙。

天子腳下歹徒行兇的事不一會就在城裡傳開了,便是歌舞昇平的雲生院都在議論此事,得知目標是塞婉,大多數人掩嘴失笑,京城上下,誰不知道塞婉公主輸了嫁妝窮得叮噹響啊,歹徒竟試圖搶劫她,出門怕是沒看黃曆吧。

“你們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嚇塞婉公主的啊?”塞婉年前的動靜得罪了不少人,說話的是柳夫人,柳瑜弦嫂子,承恩侯府沒落,柳府也跟着受了牽連,平日走得近的姐妹都不願意搭理她,連帶着柳青芯的親事也受了影響,更別論還有個對她未來女婿虎視眈眈的異國公主了,“她在一天,京裡就一天不太平。”

塞婉進京後,京城的風氣好像都變了,以往對子女們親事精挑細選的夫人們不再瞻前顧後,就是怕動作慢被塞婉搶了先。

“這麼來看,驛站被盜估計也是有人故意爲之。”有些事不仔細想就算了,一旦心裡起了頭,那些猜測懷疑統統涌出心頭。

於是,夫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打聽誰這麼好心做了好事不留名。

你捂嘴,我壓聲,哪怕音量再低小但說話的人多了仍然會讓人覺得吵鬧,樑衝坐在順昌侯身旁,幾欲拍桌大吼安靜點,奈何被順昌侯陰測測的眼神盯得發毛,只得一忍再忍,煩躁地吩咐小廝,“你機靈點,聽聽她們說誰的壞話呢!”

不是樑衝把人往壞處想,而是再瞭解夫人們本性不過,別看有些時候端着架子,一旦誰府上出了點事,那些夫人比誰都幸災樂禍,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議論不停,能讓這麼多人一致張開嘴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順昌侯皺了皺眉,從座位上起身,嚇得樑衝以爲要捱打,下意識的擡手抱住自己腦袋,結果順昌侯壓根沒看他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樑小子,瞧你嚇成這副模樣,在家沒少捱打吧。”戶部尚書捋着鬍鬚,笑得合不攏嘴。

順昌侯多溫和的一個人,兒子怕他怕成這樣子,可見好脾氣也有管不住的時候。

樑衝朝他齜了齜牙,放下手,嘀咕道,“他不是不讓我離開他視野半步的嗎,怎麼自己先走了?”

是不是說,他爹說的話自己給忘了?

想到此,他情不自禁笑了,推開椅子,三步並兩步跑向大門。

戲臺子上的戲吸引人不假,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找顧越流玩。

地面溼噠噠的,樑沖走到外邊,目光不小心瞄到順昌侯神神秘秘站在雕花鏤空牆壁後跟人說話,順昌侯眉目素冷,渾身充斥着肅殺之氣,激得樑衝又是一哆嗦,打消了過去偷聽的念頭,放輕腳步,貓着腰,迅速往外邊跑。

牆壁後,順昌侯神色嚴肅,“真不是你派人的?”

“沒有你的意思我哪兒敢輕舉妄動?驛站失竊後,京兆尹府看似沒有動作,實則暗中派人加強了守衛,可見皇上還是重視塞婉公主的。”

如果樑沖走近看的話,一定能認出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是他親舅。

“那就奇怪了,不是你還會有誰?”順昌侯也想不到還有誰會忌憚塞婉公主恨不得大街上行兇了。

“剛纔聽說這事我還以爲是你呢。”姚守慶低聲道,“聽說街上那羣歹徒想要塞婉公主的命,要不是遇上長寧侯府那幾個小子,塞婉估計橫屍街頭了,不是你,也不是我,那還有誰?”

他左想右想,沒聽說塞婉跟誰家小子走得近啊,“要不要問問衝兒,他和塞婉公主有些交情,估計知道誰幹的。”

姚守慶看來,對方想殺塞婉無非怕她禍害子孫,要知道,年前他派人去驛站行竊就是想警告塞婉別再纏着樑衝,豈料昨天傍晚,兩人又搭上線了,塞婉公主也是臉皮厚,千方百計跑到樑衝跟前獻殷勤,嘴巴上說還錢,誰知心裡打什麼主意?

“我恨不得他們老死不相往來,讓衝兒去問塞婉公主,萬一她生出其他心思怎麼辦?既然不是你乾的我們只當不知,顧侍郎可是個狠角色,你等着吧,不久就有消息出來了。”那些人怕是倒黴透了,啥時候動手不好,偏偏在顧越皎眼皮子底下,抓到的那個活口,不死也會被剝層皮下來。

姚守慶想想也是,他們要露出馬腳,被顧越皎盯上反而得不償失。

他又問,“昨日塞婉公主真是找衝兒還錢的?”

昨天他在雲生院看戲看得正精彩呢,小廝匆匆忙跑來叫他去順昌侯府一趟,他以爲發生了大事,結果剛走進院子就看見順昌侯拿着鞭子追着樑衝到處跑,一問才知樑衝偷跑出府和塞婉在後門幽會,這種事傳出去,就是太后押着都不頂用,文武百官肯定會不折手段歡欣鼓舞促成這樁親事。

勸好順昌侯,他急着趕回雲生院看結局,也沒細問,此時纔想起來。

“那錢是衝兒給她的,沒想到她會還回來。”順昌侯相信樑衝不敢撒謊,說起樑衝,當即掉頭就走,“那小子,估計又偷偷溜出去了,我去看看他。”

回到位置上,哪兒還有樑衝的人影?順昌侯不禁頭疼胸悶喘不過氣來,忙吩咐小廝去驛站外的街道堵人,務必將樑衝抓回來。

老夫人說塞婉公主當着太后皇上的面承認喜歡顧府五小子,他卻不敢掉以輕心,人心易變,萬一塞婉腦子開竅相中樑衝了呢,防患於未然,堅決不能讓他們有過多相處的機會。

小廝稱是,火急火燎奔着驛站去了。

樑衝不知自己老爹派人在驛站外守株待兔,他熟門熟路進了長寧侯府,由丫鬟領着到了顏楓院,和在外的吊兒郎當不同,他認真整理好頭飾衣衫,跺了跺鞋上沾染的雪渣子,確認儀容整潔才慢悠悠踏進月亮形拱門。

顧越流收到小子在走廊上候着,眼瞅着人到了外邊卻忽然停下,磨蹭一會又慢條斯理的,看得他心裡發慌,忍不住扯着嗓門催促,“你能不能快點,等得我渾身都發抖了。”

樑衝放眼望去,沒看到夏姜芙人影,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他爲何這樣子,不就是怕夏姜芙覺得他性子冒失嗎,拔腿跑向顧越流,“你們怎麼不去雲生院看戲,虧我低聲下氣求我爹帶着我呢。”

“坐久了屁股又平又寬不好看.......我們原本去聚德樓吃飯......”想着忽然衝出來的歹徒,顧越流把他們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算了,不提這件掃興的事了,敗壞心情。”

樑衝一頭霧水,跑上臺階,忍不住抱怨順昌侯的暴行,“你說我會不會不是我爹親生的啊,他對路邊的叫花子都比對我好。”

不對,如今安寧國泰民安,叫花子都開墾荒林自給自足了,比他強。

“你又怎麼了?”

“還不是塞婉公主惹的事,當日給她錢是心裡過意不去,沒提讓她還的事兒,誰知她非要把錢還給我,還約我去後門拿錢,被我爹抓着先行,以爲我敗壞他家風呢,沒把握打得去半條命。”說着話,他撩起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手臂,都是讓鞭子給抽的。

顧越流拿手戳了戳,“還真是淤青,順昌侯看着挺和善的,怎麼這麼對你?”

“所以我覺得他不是我親爹。”哪有親爹這麼打親兒子的?

“不可能。”顧越流斬釘截鐵,“你們父子兩有些方面一模一樣。”

這話勾起了樑衝的好奇心,他問道,“哪些方面?”

“逢人就喊哥。”不過順昌侯談吐文雅些,逢人就拱手稱呼聲兄,那熱絡勁兒,不輸樑衝在顧越澤跟前的表現。

“我怎麼不知道?”

“我親眼見過還能有假?”他在書院見着過順昌侯好多次,無不是順昌侯滿面紅光喊子云兄,魯光兄,山泰兄等等,曾一度他以爲書院裡的夫子都是順昌侯兄弟呢,那會他起過巴結樑衝的念頭,結果沒等他找到路子就聽同窗說樑衝被騎射課的夫子打了,被書畫課的夫子罰了......

他發覺夫子們並沒有順昌侯的關係對樑衝網開一面後,毅然決然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過,這是他年幼時起的荒唐念頭,無論如何不會告訴樑衝的。

樑衝當了真,學戶部尚書捋鬍子的動作摸着下巴道,“那他對我怎麼跟對仇人似的?”

顧越流聳肩,“誰知道呢。”

想不出結果樑衝便不想了,摟住顧越流左肩,“我來找你去玩的,塞婉公主好像有錢了,我們要不要找她玩擲骰子?”

塞婉公主賭運極差,贏她輕而易舉,要不是他沒骰子纔不會叫顧越流白白分錢呢,“塞婉公主心胸寬廣,輸了也不會大聲嚷嚷,你用不着怕你爹......”

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越流捂了嘴,顧越流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小點聲,要是被我爹知道了,肯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三哥因爲出骰子就被他爹叫去書房折磨了很久,雖說看不出顧越澤哪兒受了傷,但肯定的是好過不到哪兒去,他可不想步顧越澤後塵。

“怎麼了?”樑衝拿下他的手,順着他的視線四處張望,半晌,心下了然,壓低聲音道,“咱小點聲,你叫上三哥他們,咱們一起去,好兄弟,有錢一起分嘛。”

有了顧越澤,他就是想輸點錢給塞婉都難。

確認沒有顧泊遠的人後顧越流眉頭才舒展開,收回自己的手,好心提醒道,“塞婉公主得罪了人,有人想要她的命,你去找她沒準會被連累,還是自己待着吧。”沒看他娘都不出府了嗎?

“還有這事?”樑衝撓了撓後腦勺,“我怎麼沒聽說?”

顧越流目光難掩嫌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遍,末了不禁稱讚自己,“要不是我反應迅速,他們連個活口都抓不到......”

“你可是咱書院跑得最快的人,歹徒哪兒快得過你,難怪雲生院諸位夫人嘀嘀咕咕的,聊的估計就是這件事了。”他滿心要逃離他爹魔掌,也沒等到小廝回來答話,摟了顧越流胳膊,一副竊竊私語的神情嘀咕道,“你說誰這麼陰毒要塞婉公主的命?”

他們遊手好閒,沒做什麼好事,但也不敢做殺人放火的事,誰的膽兒這麼大?

“我哪兒知道,我大哥正查呢。”顧越流覺得那些人十之八.九是衝着錢去的。

“塞婉公主長得黑是黑了點,但罪不至死吧。”樑衝覺得背後之人過分了,商量道,“你說咱要不要去驛站看看她,出了這種事,她心裡怕是不好受。”

顧越流搖搖頭,“不去了,我已經提醒過她小心,她應該有所防範了,咱還是過段時間再去找她吧。”

顧越澤說朝堂的水深,許多人當着你的面笑嘻嘻的,沒準就在背後害你,萬一他們去驛站塞婉公主就出了意外,某些居心不良的人肯定會把責任推到他們頭上,他纔不會乖乖給人當踏腳石呢。

樑衝覺得這話有理,“成,我也過幾天再去看他,走,給你娘請安去。”

進了屋發現他們圍着桌子,正中央的鐵磁碗裡,骰子鐺鐺鐺的響,樑衝看得眼睛都亮了,都怪他,只顧着和顧越流說話,連屋裡在玩骰子都沒聽出來,他道了聲顧伯母,腰肢左右一晃,硬生生擠進了顧越澤身邊,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三哥,過個年,你看上去更英俊了。”

顧越澤淡淡瞥了他眼,沒吭聲,夏姜芙坐莊,樑衝摸不清路數,解開荷包,小數目小數目跟着顧越澤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