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麗卻危險的青年,叫宋衍眼裡生出些疑惑,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兩個妹妹。
夷柔看着那青年的目光帶着幾分畏懼,然而夷安,漠不關心地看了那青年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宋衍的身上,笑吟吟地說道,“還是三姐姐的手要緊。”
見兩個妹妹並沒有被這青年迷惑,宋衍到底鬆了一口氣,只護着兩個妹妹進了裡頭,夷安坐在一旁,就見外頭的那青年收回了目光,一雙清冷的眼睛,筆直地落在了面前的那老大夫的身上。
就算看不到那老大夫的臉,夷安也覺得這位定然壓力很大。
那青年看似清冷,可是一雙眼裡不自覺就帶了刀光劍影,實在叫人心生畏懼。
果然那大夫的聲音隱隱有些不穩當了,飛快地說道,“你說的那狀況,可見腿骨未斷,不過是瞧着駭人,給你些傷藥,好好兒地熬了多用今日,該是無礙的。”說罷,見那青年微微點頭,又低聲說了些什麼,便再次沉吟了起來,之後往藥櫃裡繼續抓藥,口中唸唸有詞,忙碌了起來。
夷安見又有個小藥童進來,查看夷柔的手,便對那青年不再在意,看着夷柔齜牙咧嘴地被上藥,這才幸災樂禍地撫掌笑道,“瞧三姐姐日後,還要不要如此任性呢?”
宋衍手裡癢癢的,很想再敲妹妹一扇子,只是到底是在外頭,忍住了,看着夷柔被上藥,不過是些小傷口,聽了那藥童“不好碰水”等等叮囑,命夷柔身後的丫頭記下了,這才起身。
見他出去似乎與那大夫還有話說,夷柔偷偷看了看外頭的那青年,這才低聲與夷安小聲說道,“那人長得真好看。”這樣如同女子一般的美麗,又有一種格外的清冷,實在叫人不能移了目光去,只是夷柔不知爲何,卻覺得這青年叫人害怕,靠近一些就心驚肉跳的,此時見夷安並不在意,這才偷偷地說道,“咱們這城裡,何曾有這樣的人呢?只怕是才入山東的。”
這樣美貌的青年,又看似清貴,只怕濟南城中也是有名兒的人物,卻從未叫人知曉,夷柔猜測,該是路過的了。
畏懼地看了看那青年,夷柔正要說話,卻見身後的丫頭們都在偷看那人,嘴角不由露出了揶揄的笑容來。
正要嘲笑兩聲,夷柔就聽見外頭又有人聲傳來,不大一會兒,就有個臉色發白的少年飛快地衝進來,手上抓着一個含淚的少女,連聲道,“蔣大夫,求您瞧瞧這丫頭!”說完了也不顧別的,只捧着這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過來,見了宋衍微微一怔,急忙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笑容來,卻目光落在了身邊的那丫頭打扮的少女的身上,十分急迫。
夷安就見這少年出現的瞬間,夷柔的眼睛亮了,然而那丫頭被他奉若珍寶時,夷柔的眼神就暗淡了下來。
夷安心中一動,轉頭細細看那少年,就見他斯文俊俏,氣質溫和,竟是一個翩翩的少年,想到從前夷柔的心事,便微微皺眉。
“是宋兄。”那少年看着宋衍臉色不大好看地放在自己的身上,頓了頓,這才紅了臉,連聲賠罪道,“實在是人命關天,沒有與宋兄相見。”
那少女的手腕確實全是鮮血,宋衍在她的手上頓了頓,這才問道,“這是……”
“我屋裡的丫頭,方纔不小心在外頭滑倒,跌傷了手。”這少年瞧着這丫頭的目光全是溫柔深情,宋衍看在眼裡,便皺眉道,“咱們一同讀書,從前,我可不知道你還有個丫頭。”
夷柔的心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眼前這少年是與他多年的同窗,家中富庶,這少年讀書也很好,因夷柔,宋衍平日裡與他走動頗近,旁敲側擊也不曾聽說好友有心上人,因此覺得他與夷柔很相配。
只是如今瞧了這少年的模樣,宋衍就心中不那麼樂意了。
不說夷柔若是與他有個什麼,就是奪了別人所愛,就看着這好友如今着急的模樣,日後只怕就是另一個二老爺。
雖然這丫頭斷然只能是個妾,然而宋衍也不願意妹妹屋裡有這樣的與她夫君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妾來礙眼。
心中有了決斷,宋衍的目光一掃,卻見那方纔的清貴端麗的青年,正斂目查看面前的藥材。不願意再叫自己的好友去見夷柔,使她傷心,他雖見那青年皺眉,還是隻當沒看見,看着這丫頭畏畏縮縮地避着那青年在一旁,嗔了自己的好友,似乎很有些氣性,好友卻還在賠笑,便頷首道,“裡頭還有我的兩個妹妹,日後咱們再聚。”見這少年連連點頭,聽到他的妹妹也並沒有什麼異樣,心中一嘆。
落花有意,夷柔的一番心事,只怕是要落空了。
聽着外頭的話,夷安轉頭就見夷柔的眼裡彷彿要滾下淚來,到底忍住了,對着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輕聲道,“也好。”
如此,好過了日後,她真的心願得償,知道了眼前這些後的痛苦。
默默地看着那少年俯身在那丫頭的身邊,輕聲問“疼不疼”等等,夷柔閉了閉眼,張開眼,就是一片清明。
從前,也不過是她自作多情。如今豁然開朗,她斷然不會再去糾葛不屬於她的人。
不是一心一意對她的人,她不會要,就是如此了。
“可惜了。”雖然心事落空,然而夷柔卻不是一個遷怒的人,此時看着外頭那丫頭,見她年紀不大,一雙眼睛清透可愛,天真爛漫,又見她與那少年極親近,也覺得這樣的感情,不是自己能插足的,卻想了想,與夷安嘆道,“可惜是個丫頭。”
這少年也算是大戶人家出身,很有規矩,只怕是不能允許一個丫頭做這人的正室的,若是日後這少年有了妻子,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做妾?
夷柔看着那撅着嘴巴的丫頭生出了幾分憐惜。
“若是他真心,就算是丫頭,也未必不能,不過是在他的心中,能不能兩全其美罷了。”夷安便斂目,淡淡地說道。
彷彿那女孩兒疼得很,那少年手足無措,一雙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夷柔見了,心裡總是傷心的,沉默了一會兒,便與夷安強笑道,“不過是一點子小傷口,咱們佔着後頭做什麼呢?叫那位姑娘進來好好兒查看吧。”
說完,整理了衣裳,與夷安一同到了外頭,對着那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少年點頭,心中酸澀,卻聽見那女孩兒小聲說道,“多謝。”她轉頭,見那少女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就生出了釋然來。
她心上人喜歡的,是這樣可愛的女孩兒,該也是個心地純善的人,也不枉她從前的一片心了。
夷安只握着夷柔的手作爲安慰。
眼看那少年扶着那丫頭進去了,夷安這才與夷柔低聲笑道,“天涯海角無芳草?”
“你這個……”叫夷安這一句,夷柔滿心的難過頓時被岔開了,嗔了她一眼,這才轉頭與擔憂地看着她的宋衍笑道,“三哥哥,咱們走吧。”
她並無異樣,可見心中並無芥蒂,叫宋衍放心了些,微微點頭。
正要離開,卻見另一側那老大夫無力的聲音傳來,無奈地說道,“這位……公子……,沒有銀子,藥材……”
夷安轉頭,卻見那青年正低頭在身上細細地摸索,許久,清透的聲音傳來,輕聲道,“忘記帶銀子。”他遲疑了片刻,從身上解下了玉佩來方纔那嘴角抽搐的老大夫的面前,輕聲道,“換!”
說完,那雙清冷的眼睛裡就泛起了一絲期待,那老大夫見了玉佩,遲疑了片刻,還是搖頭道,“太貴重,不值得這些。”
這玉佩不是凡品,今日他佔了這大便宜,豈不是壞了醫館的名聲?頓了頓,這老大夫就出主意道,“不如,這些藥材我給您留着,您回去取了銀子,回頭再來就是。”醫館不大,整個兒賣了都找不齊換給這青年的銀子,況這些藥材多有值錢之物,不然,就是送給這看着不凡的青年,也不是不能的。
他也不敢叫這青年押這玉佩在此,不然丟了,可怎麼賠呢?
這青年沉默了,握住了這玉佩,定定地立在大夫的面前。
夷安目中一閃。
這人氣質端貴,定然不凡,結下個善緣,也是好的。
想了想,她回身與青珂叮囑了一句,見這丫頭捧了兩個銀錠子放在了那大夫的面前,見那青年轉頭,用如水一樣清涼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其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樣,清晰沉靜。
他看着她清透沒有一絲其他情緒的眼睛,怔了怔,斂目握住手中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青年的模樣有些異常,夷安微微皺眉,覺得彷彿自己不該對這人表達善意,卻還是微微一笑,和氣地頷首道,“既然不便,便叫小女代勞就是。”說完,見宋衍看着自己的眼中帶着些笑意,顯然覺得自己做的不錯,也偏頭一笑,聽那老大夫咳了一聲道,“多了些,便叫老朽招了零碎的銀子與……”
夷安沒有多給銀子的做派,立等這大夫找錢。
此時這青年卻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夷安,妍麗的臉上如同被化開了冰雪一般,許久之後,低頭走到了藥櫃子一處寫着“人蔘”二字的匣子前,拉開,取出了一截不短的人蔘,放在了自己的那堆兒藥材裡,轉頭,看着微微一怔的夷安目光炯炯。
或許是錯覺,那目光之中,竟然帶着一絲忐忑。
“再給十兩!”此時那老大夫看着眼前的人蔘,頓了頓,眼角抽搐地轉頭,與慢慢眯起了眼睛的夷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