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夷安就想建個醫館了。
一則這確實是與人有福,是做造福百姓之事,另一則,就是爲了名聲。
誰不喜歡一個慈悲的好名聲呢?
若是上輩子,夷安不會大咧咧地在京中開給人免費看診抓藥的醫館,這樣的名聲太好,太好的名聲也會叫人吃不消的。
她一個女人又沒有圖謀皇位的野心,做什麼叫人忌憚呢?
只是如今乾元帝當道,這本就不是一路人,恨不能叫薛家滿門抄斬的,叫夷安說,膈應的就是他!
帝王無道,自然就該顯出英傑來。兩全其美的事兒,爲什麼不做?
一羣皇子只知道爭權奪利,連這些平常小事都想不到,何談日後照拂天下黎民百姓呢?
既然大家都想不到,夷安也只好卻之不恭,順便好好兒地爲七皇子鋪路了。
這孩子雖然還小,然而皇家爭奪皇權沒有年紀,只有本事。
活着的固然是豪傑,死了的不過是技不如人,誰都別怨恨。
得了賢良慈悲的名聲,又造福百姓,不是嘴上說說玩兒的,好過那些假仁假義之徒了。
夷安的目光十分懇切,馮香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
她在老家,確實力有未逮,雖然並不收取多少銀錢,可是抓藥卻也叫人頭疼。
平民百姓窮苦的多,有的生生就是被熬死的。
面前這位她不知來歷,然而卻知富貴的少女,能體察民望,就叫她心中生出好感來。
“若姑娘願意,你老家,我們也開一個,只是那裡請個大夫坐館就是。”夷安見馮香感激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這京中是權貴聚集爭鬥之地,況湯藥等物乃是入口的東西,若叫人橫加利用,傷及無辜,反倒失去了初心。”
這話是夷安一直以來的顧慮,此時她便微微嘆息,毫不諱言地與馮香說道,“能不顧名聲將我表哥救下,姑娘的醫術自然是極好的,然而叫我看重的,卻是姑娘的心。”
馮香難得有一顆良善的心腸,哪怕醫術不濟,夷安也願意叫她在醫館之中鎮守。
有會藥理又謹慎良善的馮香,尋常都不會被糊弄過去。
“此事,是我強求了姑娘,還請姑娘思量。”夷安見馮香已經動搖,這才急忙笑道,“若姑娘不樂意,咱們就送姑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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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出口,薛義臉色大變,拽了拽妹妹的裙襬。
長安縣主險些叫這混賬表哥把裙子拽下來,此時惱怒的不行,回身一巴掌將他抽到一旁,這才與馮香笑道,“這幾日,姑娘就住在我家可好?”若是在自己家中,她還能看顧這位馮香一二,這也是自己的心意了。
她願意庇護她,不是爲了薛義,而是馮香值得她尊重。
夷安雖然自己無惡不作,然而卻仰慕這樣無私的人的。
至於薛義與馮香之間,她只會尊重馮香自己的選擇,卻與她想要親近馮香沒有關係。
“太過叨擾。”馮香搖頭,提筆寫道。
看着她不能說話,薛義簡直不能想象這些年她是怎麼一個人過來的,眼中酸澀,他只抹了眼淚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這個安靜的女子,彷彿看不夠似的。
她沒有馮氏的明麗美貌,嬌俏活潑,卻叫他心裡生出了另一種印在心上一樣的感情。
那是與馮氏相處時,要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個是當年與自己生情才能忍住不喜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
只看着這張平凡的臉,就叫他心中生出歡喜與酸澀來,戀戀不捨。
“不說別的,只姑娘與表哥有恩,就是咱們全家的大恩人。我能叫你馮姐姐麼?”夷安殷勤地地坐在了馮香的身邊,後者看着這個清媚絕色的少女對自己露出了一個親近的笑容,臉上微微一紅,點了點頭,就見這少女彷彿很自然地就湊到了自己的身邊,十分熟稔地笑道,“咱們侯府,比國公府人口少,也清淨自在,還有許多的醫書,馮姐姐想必喜歡,況在一處,我也不那樣寂寞了。”
大太太見夷安已經將純良的,頭昏腦漲的馮香引爲親近的模樣,心中嘆了一口氣,見薛義趴在地上癡癡地看着,微微皺眉,提着侄兒的耳朵就走出了門,將他往地上一丟,這才冷冷地說道,“你妹妹的意思,這姑娘入了咱們府裡,就再與你無關,你也別想欺負她!”
她擡手劈頭就給了薛義一個耳光,厲聲道,“不管多喜歡,罔顧女子的意願,只憑着自己喜樂放手施爲,這麼幹的都是畜生!再叫我看見你強迫她,你就滾蛋!”
這侄兒說的好聽,口口聲聲擔心馮香才帶她回京,然而大太太活了多少年,自然看出其中的私心。
薛義叫大太太抽得頭一偏,臉上疼的厲害,心裡卻生出了鬆快,用力點頭道,“必然不叫姑母失望。”
“你傷了她的心,日後自己看着辦,只是我一句話,她日後如何選擇,我們不會管,只隨她的心意。若她對你已然無情,你也莫做糾纏。”大太太看都不看這個侄兒,淡淡地說道,“還有,你家裡那個,趕緊處置了。”
“我不想提她。”薛義有些煩躁地說道。
“你!”
“她叫阿香吃了多少的苦,我都想叫她雙倍還回來!”薛義一想馮香的模樣,就心疼的要死,此時與大太太咬牙說道,“我想回頭收拾她,卻叫母親攔住,這叫什麼事兒呢?!”她騙自己什麼,都能原諒,可是叫馮香這些年這樣吃苦艱難,薛義只想着就心裡冒火。
然而徐氏卻說若他真的對馮氏無情,若馮香知道,只怕就要心冷。
對曾朝夕相對的妻子無情,無論是因什麼緣故,到底都顯得涼薄了。
母親竟說已經放了馮氏離開,連影子都不見了!
“既如此,你二人之間就再無瓜葛,你也別念着她,日後就算她找上門,你也要知道,她不過是陌路,嗯?”大太太想到自己嫂子徐氏的手段,看着薛義還真以爲馮氏能叫國公府放過的傻樣,心中一嘆,卻沒有多說。
馮氏如今,還不定是什麼悽慘下場呢。
薛義急忙點頭,見大太太不愛看自己,不捨地往裡屋看了看,這纔給大太太施了一禮,回家與母親稟告了。
馮香自然叫親近她的夷安留在了侯府之中。恐她不自在,因此大太太特別劃出了一個小院兒,叫下頭的人都不許怠慢,這纔算完。
馮香對薛義心中複雜無比,理不清頭緒,然而對大太太與夷安卻是真心感激,又認真地尋了醫書研究了藥膳,用來給平陽侯府的女眷調養,這藥膳溫和補氣,又藥性溫和,連滋味都很美,頓時就叫夷安愛上了,與馮香親近起來,平日裡也懶得說薛義這樣叫人尷尬的話,只尋常相處,倒叫馮香覺得輕鬆,越發地專研醫術,想着來日開館,不負夷安的信重與親善。
這都是後話了,此時夷安卻是在送宋衍與夷柔分家出去。
蕭真陪嫁的宅子確實離平陽侯府不遠,從前大太太覺得不妥,再如何也不該住媳婦兒的陪嫁,卻叫蕭真勸住了。
宋衍說的不好聽些,看着風光,內裡是個窮光蛋,還是個讀書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宋家三爺雖然有點兒銀子,不過想在京中買房子,還是在勳貴雲集之地,這真是白日做夢。
況他知廉恥,說什麼都不肯要大太太的房子,因此蕭真的宅子,就有了大用處。
宋衍不是心胸狹窄,覺得自己在妻子面前失了面子的人,只在心中憋着日後叫蕭真爲自己風光,便搬了過去。
夷安跟着宋衍與夷柔的車到了蕭真的宅子,就在心中微微點頭。
這宅子不小,其中也修得極好,又不顯得俗氣,是個好去處,況叫她說,日後二太太住了兒媳婦的宅子,怎麼也得顧慮些,不會對蕭真太過刻薄。
“這宅子……”夷柔下了車,就見宅子門口,一個英俊的少年正來來回回地繞圈子,見了衆人到了,這少年竟是露出了歡喜,一邊一雙眼睛癡癡地看着紅了臉的夷柔,一邊卻大步向着臉色發青的宋衍而去,口中急切地笑道,“阿衍真是的,咱們的情分!”
他說起“情分”二字,一雙眼睛都黏在了垂頭不語的夷柔的身上,繼續說道,“難道你搬家,我不會來麼?”
“想死麼你?!”見唐安這小青年兒竟然敢來拉扯宋衍的手,蕭真頓時想到初見宋衍,想着自家夫君竟然被人摁在牆上這樣那樣,目中一沉,擡起手,一羣女兵呼嘯而來,叫慘叫了一聲的唐家少爺摁在了地上。
“阿衍!”唐安用悲傷的聲音求救道。
“往死裡打不必客氣。”宋衍冷哼了一聲,轉頭與眼中浮出了笑意的蕭真說道,甩了甩袖子,在唐安深情的目光裡冷酷無情往宅子裡去了。
頭都沒有回一下。
“嫂子啊,”夷柔見心上人有血光之災,此時嗷嗷直叫的,心疼的不行,急忙與看過來的蕭真紅着臉說道,“第一日搬家,不好見血的。”
“三妹妹就是良善。”蕭真挑眉,看着地上眼淚巴巴地看着夷柔的唐安,想着想當初這小子竟然敢抱得宋衍緊緊的,頓覺不爽,讚了夷柔一聲,這才認真地說道,“不過你放心,我手下的這幾個最知道輕重,絕對叫他疼,還不叫他見血。”說完,見夷柔驚呆了,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不由挑起了一個笑容,掐了掐這妹妹呆滯的小臉蛋兒,心情很好地跟着宋衍往裡頭收拾去了。
“救命……”夷柔可算知道嫂子是個壞蛋了,頓時流淚往夷安的方向看去。
夷安都要笑死了,探頭看了看叫嘻嘻哈哈的女兵擒住的唐安,鄙夷了一下,這才與夷柔笑道,“三姐姐安心,不過是在逗你呢。”
她話音未落,幾個女兵果然就放開了唐安,對着夷柔拱了拱手,擠眉弄眼了一陣,呼啦啦地跑了。
大庭廣衆的,宋家三姑娘沒有妹妹那樣不要臉,此時看着少年趴在地上叫了兩聲,走近了幾步,又覺得不妥,退後了些,由着妹妹笑嘻嘻地湊在自己身邊八卦,臉上微紅輕聲道,“你來,我很歡喜。”
“母親也給咱們預備院子呢。”唐安爬起來,這才與夷柔笑呵呵地說道,“是我從前的院子,如今打通了另一處,母親命人引了活水在院子裡,成了個湖,又涼快又清爽,還詩情畫意的,說你必然喜歡的。”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母親還說,過幾日上門,給咱們最後預備預備。”他露出了純然的喜悅,見夷柔含笑看着自己,又覺得心裡頭熱乎乎的,不由厚着臉皮往夷柔的方向走去,賊眉鼠眼看看四周,見無人,這才搓着手說道,“那什麼,我,我……”
他狗腿一樣往夷柔與夷安的方向湊過去,湊到半路,卻叫一個有力的巴掌,狠狠地抽了一把。
“離她遠點!”捂着後腦勺怨恨回頭的唐安,就見臉色冰冷的清河郡王蕭翎,帶着幾分威脅地說道。